第十一章
五阿哥的院子在整个阿哥所里算大的,内里也宽敞,加个小厨房完全不显拥挤,就是这选址让人发愁。
膳房和现代一样都讲究个“方便”,这小厨房本就是为胤祺所建,自然得离阿哥的居所近些,这样新做的膳食就能及时送到阿哥面前。可宁寿宫上下谁不知道,五阿哥其实没那么爱吃东西,先前好几次闻到荤腥油腻的气味,都忍不住直接吐了出来。
况且,做饭难免有油烟,这要是呛着了阿哥,金尊玉贵的,谁担待得起?
于是一伙人带着家伙,只能站在院中间直勾勾地盯着戴嬷嬷,等着她给个准话。
戴嬷嬷也不含糊,她对整个院落的布置了如指掌,来回走了两圈,便决定靠着墙在东边盖:“太后说,刘格格手艺好,以后就专给五阿哥做些新奇膳食,食材直接问御膳房领,若是阿哥吃着好,吃着高兴,那便是了了太后一大心事,少不了赏赐。”
话说回来,胤祺方才让手下的哈哈珠子们往各院里送寿司时,也不忘给宁寿宫送了一份。
太后出身蒙古,自是没见过这新奇吃法,胤祺也不敢呈上那炒米寿司,只说这小吃是自己侍妾的手艺。
太后一愣,等人走了赶紧传戴嬷嬷过来回话:“这是哪个侍妾做的?马佳氏还是你手底下那个?”
马佳氏是荣妃推荐的,说是自己的族亲,从小养得就精细,定是个好生养的,当日宜妃一直鼓吹说入了后院直接做个侧福晋,说不定过年就能抱上小阿哥。
可太后不喜欢宜妃,捎带着看荣妃也不顺眼。荣妃这些年渐渐失了宠,便开始拉拢宜妃,寻了各种礼物讨她欢心,两个人不知在背后搞了多少坏心思。前几天因为四公主的嫁妆,荣妃又撺掇宜妃在康熙身边吹了不少枕头风,硬生生要到了一百车嫁妆,到时出嫁再加上康熙、各宫妃嫔的添妆,少不一百四十车。
虽说阿哥纳妾,除了给阿哥通人事,也有为即将入府的福晋提前培养帮手的打算,但马佳氏表面看着恭敬,并不是个安分的,不然当初太后也不会只让她做个侍妾,如今她还耍小心思撺掇宫女闹事,可见太后识人精准,早有远见,如今罚她两个月份例都算轻的。
“刘菽圆……从前倒不知她还有这手艺,难得胤祺也喜欢,人也安分,真是捡到宝了。”太后戴着护甲的手轻轻一招,戴嬷嬷便附耳上前,可听到太后的话,却皱起了眉,颇有些难做,“太后……”
太后清楚戴嬷嬷顾忌什么,大手一挥:“哀家才不管那么多,总不能饿着我的乖孙,你去传旨吧,就说是我的意思,其他阿哥要是有意见,尽管来宁寿宫。”
见此,谨慎如戴嬷嬷也不好说什么,带着旨意就去了内务府。
内务府里的人不敢怠慢,这可是唯一一个在阿哥所里建小厨房的,又是太后亲自下旨,每个人都卯足了劲,虽说阿哥们成婚后便会建自己的府邸,五阿哥在阿哥所也住不了几年,可他们的差事也得用心。
工匠们手脚麻利,每日哼哧哼哧地忙活,只是没有机器,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工。
但刘菽圆目睹着小厨房越发完善,想到过几个月就能在里头亲手做各种美食,这兴奋劲儿也跟着上涨。
“格格,您这是……”周福海领个小太监一同观摩,一脸的惊奇,先前刘菽圆做的什么番茄酱、肉松、海苔,已经让他大开眼界了,没想到这刘格格和吸了水的棉花似的,想出一道,又出一道,新花样层出不穷,现在居然要把牛奶给炸了?!
牛奶是水状的,直接下油锅会溅得到处都是,这怎么炸?
刘菽圆挑了挑眉:“学着点。”
她刚已经往牛奶里加了白糖和绿豆淀粉,和成糊状倒进了容器里,让小全子放到冰窖里冻了冻,现在凝固得刚刚好。
“切成小段,裹上蛋液,还有面包糠……不对,馒头碎,按这个步骤炸好就能吃啦。”
这里没有面包,刘菽圆便切碎馒头,油炸以后当面包糠用,效果还不错。
周福海半信半疑,纯牛奶直接往油锅里倒当然会溅油,但刘格格把牛奶块切得和凉粉差不多,再裹了蛋液,像他以前常做的炸馒头片,这样确实不会炸。
“放心啦周公公,我加材料的时候你都看见了,能挂住勺子,冻了之后又凝固得这么好,绝对没事,相信我!”刘菽圆拍着胸脯保证,“你要真害怕,要不我来?”
“这怎么行?”
周福海立刻回绝,他一个膳房掌厨,手底下管着三十几个小太监,这时候退缩,脸面还要不要?威严还立不立?
他之前次次怀疑刘菽圆,结果都是白担心一场。
这次他暗暗发誓,要真的没事,味道也不错,以后她说什么他做什么,任劳任怨,唯命是从。
结果当然和刘菽圆预想的一样,除了没有面包糠,炸牛奶的味道、口感和现代几乎没差,她给大伙儿分了分,又做了三份,一份留给胤祺散学回来尝鲜,一份给自己当夜宵,还有一份给了戴嬷嬷,顺便带一碟膳房新做的黑芝麻糕。
晚膳是膳房做的,有红烧鸡块、口蘑烧菜心、鳆鱼炖鸭、八宝豆腐和水粉汤圆,都是周福海按刘菽圆的口味做的,胤祺也一起用了,但用得不多,只挑了几筷子口蘑和豆腐。
胤祺正吃着松仁馅儿的汤圆,忽然小太监进来,在李德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五爷,绛水院的玳瑁说马格格病了,头疼得厉害,一直咳嗽,有些发烧,请您过去瞧瞧。”李德禄揣摩胤祺的表情,见他神色未动,试探地开口道,“还是奴才先去请个太医给马格格诊治?”
阿哥的侍妾没有资格私下请太医,须得阿哥和福晋传令,马佳芸珞被禁足以来,从未逾矩,可她被罚了份例,吃食上难免受亏待。宫里的人向来拜高踩低,日子久了,哪里还把她当作主子?反正一个小小侍妾,根本无足轻重。
更何况,她竟敢窥探主子的行踪,又贿赂戴嬷嬷,背后搞这些小动作扰得五爷后院一团糟,李德禄实在觉得心烦。
胤祺本就纯善,平日对身边的人也宽容,听闻马格格病了,立刻让李德禄拿牌子去太医院请个太医给马佳氏诊治,又吩咐膳房送些清淡易消化的菜。
“从我的私库给她送些银两,女子体弱,吃得不好自然容易生病,让她安心养病,过了禁足期,爷自然会去看她。”
李德禄应道:“是。”
胤祺放下瓷勺,一旁布菜伺候的春芽立刻递上帕子,“今日课业繁多,我先去书房,你慢用。”
“恭送阿哥。”
走了正好!刘菽圆松了口气,领导在场吃饭,她总有些拘谨,胤祺还没走远她便急着招呼:“春芽,快!炖鸭炖鸭,还有鲍鱼,米饭上帮我浇点汤!”
*
绛水院。
睡得昏昏沉沉的马佳芸珞终于睁开双眼,玳瑁急忙把她扶起,往后垫了几个靠垫:“格格头还疼吗?小安子跟着徐太医取药了,您烧了整整一夜,吓死奴婢了。”
嗓子干得刺痛,玛瑙端来温水,轻手喂她喝下,马佳芸珞才回过神来,玳瑁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柔地揉着太阳穴:“徐太医说这样能缓解疼痛,奴婢给您揉揉。”
太医?好像是有个人给她把脉,还给她灌了苦涩的汤药。
“五爷呢?什么时候走的?”
玳瑁和玛瑙对视一眼,主子病得这样重,可五爷却只是让人请了太医、送了米粥,都没移步过来看看她们格格,但这话怎么能说出口,岂不平白叫格格伤心吗。
玳瑁手上动作不停,强装镇定:“五爷说了,格格先养好身子,等格格……”
“他没来。”
马佳芸珞推开玳瑁的手,重新躺回了床榻,她也说不清自己在难过什么,她的处境,他的态度,不是早就认清了吗?还在期待什么?
她无声地流着眼泪,小安子端着药汤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进,还是玳瑁主动接过药汤,轻声安慰:“格格喝了药就不难受了,格格这些时日就好好歇歇,养足精神,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玳瑁说得对,绝不能认输!她不是孤单一人,她还有主子,主子不会不管她的!
“快,把药拿来,我喝!”玳瑁将晾凉的苦药端来,捏着小勺准备喂她时,马佳芸珞竟端起瓷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全都灌进肚里,黑乎乎的汤药随着吞咽滑过喉咙,玳瑁擦去她嘴边残留的黑汁,把一枚小小的东西塞进她的嘴里。
苦味渐渐褪去,舌尖涌上松仁的甜香。
这是……家乡的松子蜜饯?
马佳芸珞侧身望向玳瑁,一把抓过好几个塞进嘴里,哽咽着说:“是,是盛京的蜜饯……”她边吃边抽泣,玳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等到马佳芸珞冷静下来,这才解释:“给格格诊治的徐太医知道您也是盛京人,特意嘱咐奴婢拿给格格尝尝。”
“是吗?”
马佳芸珞长叹一声,一个陌生的太医都比胤祺关心自己,想到这儿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喝了药,烧便退了,可还有些头疼,她刚准备躺下,门外又传来几声鸟叫。
“外头是什么,吵死人了!”
玳瑁连忙回道:“是五爷赏给绛水院的鹦鹉,给格格解闷儿用的。”
解闷儿?
马佳芸珞冷了脸,她被禁足在此难道不是五爷授意的吗?如今送这么只鸟儿过来,这不是故意打她的脸吗?
她强压着心底的不快,语气尽量平稳:“去,把那畜生‘请’进来。”
玳瑁得了命令,使玛瑙使了个眼色,玛瑙立刻低着身子,提着鸟笼小心翼翼地送了进来,谁让这是宫里的鹦鹉,比她们这些低等的宫女金贵多了。
那鹦鹉毛茸茸的,浑身布满鲜艳的羽毛,翅膀是翠绿色,胸前则是橙红色,嘴壳弯曲呈勾状,尾羽又长又挺,小脑袋拨浪鼓似的来回转,眼睛滴溜溜地打量四周,瞅着十分机灵。
“这叫‘海南子’,是京城常见的品种。”玛瑙小声介绍着,见她没什么反应,双手捧起鸟食往前凑了凑,越发讨好道,“这鸟儿通人性,内务府特意教了几句吉祥话,新奇得很,主子要是闷得慌,要不听听?就当解乏了……”
马佳氏冷笑一声,在心里腹诽:“从前在家都看不上的东西,如今竟成了稀罕物了。”
养病是吗?好,那她便好好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