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的,恩威并重,连杨湛都不好再继续吊儿郎当下去,开始正襟危坐起来。
他瞧了瞧还在低眉顺眼,上演听话乖巧的萧凌梦,似是咬了咬牙,说道:“是,我自然会帮萧姑娘把关把关。”
见他亲自应下,皇后这才露出了笑容停下说教,叫人给两人送上食盒:“这是佛堂里新出绿豆酥,很好吃,你们拿回去吃吧。”
其实绿豆酥并不新奇,再好吃的糕点,也不过酥软香甜,入口即化的特点。此次重点在食盒的样式上。盒子整个红木亮漆,总共有三层,食盒上画着凤凰于水烟云海中啼鸣九天的模样,一看便知,这是宫里鸾凤殿能拿出来的样式。
皇后这是让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到,提着盒子的人是刚从她鸾凤殿里出来的。
萧凌梦接收到她的心意,行礼道谢收下了。
皇后再看了眼萧绫梦,微微点了点头,对杨湛道:“你这些日子刚回京,也不要老是出去喝酒,没事就去看看你侄子,教他些武艺,别让他也整天跟你一样,在茶楼酒肆里花天酒地。”
杨湛自是为自己自证了几句,证明自己是个好叔叔,从未带侄子去过不该去的地方。
皇后也好脾气,微笑听着他的东拉西扯,听了会儿才挥挥手:“好了好了知道了,萧姑娘就由镇北侯送回府吧,我有些乏了。”
杨湛应下,替她将食盒收着。
两人出了鸾凤殿,在萧凌梦上马车的前一刻,对面行驶来一驾凤辇。前面有八个宫人开路,中间坐着位极为华贵美艳的娘娘。粉面红唇,双眼娇媚,飞云眉斜斜连入鬓角,耳坠的琉璃玉在阳光下闪着璀璨耀眼的光。不同于皇后薄施粉黛,身上穿着的素娟裙素雅模样。这位娘娘金凤簪侧插入发髻,凤衔珠串,点翠挑心缀于额前,衬得那双眼华而媚。她衣着华丽,外披织金云霞凤纹长袍,身着交领褶裥翟鸟马面裙,翘头履赤红线绣翟鸟云纹,车辇一摇一晃下,她身上香粉扑面而来。
“贵妃娘娘。”杨湛朝那女子行礼。
李贵妃斜眼瞧了瞧杨湛和萧凌梦,矜娇得点了点头:“王爷许久未见了,在外可是一切安好?”
“安好,此番带着军中将士回京述职。”杨湛答道。
李贵妃‘嗯’了一声,看了眼萧凌梦,开口道:“这位便是我儿说得,在镇北和定西立了军功的那位小将军吧。”
杨湛点头应道:“正是,大哥此番给了她封赏,正好借着述职的机会来京中与大哥见一面。”
李贵妃看了眼后面的鸾凤殿,不咸不淡问道:“那怎么在皇后这边出来?”
“皇后娘娘说,大宣几十年又出女将才,很是欣喜,所以也喊我们过去聊聊。”
李贵妃意味不明的看了眼萧凌梦,说道:“她倒是对这些事挂心。”
她居高临下地问萧凌梦:“你可是萧浩明那第二个女儿?”
萧凌梦答道:“正是。”
李贵妃嗤了一嗤,眼波流动间轻轻说了声:“阎罗殿倒是给你闯出一条路来了,倒也有些本事。”
此番话萧凌梦乍听只觉得奇怪,还来不及细想该怎么回,李贵妃就摆摆手让车夫起轿离开,不愿意再在此与他们有过多接触。
杨湛等她一行人走了后,轻声与萧凌梦介绍道:“这位就是如今太子生母,在后宫连皇后都要让她三分。”
萧凌梦揉揉极其想打喷嚏的鼻子,瓮声瓮气道:“看出来了。”
马车车轮在地上轱辘而过,驶向了城北萧府。在前段时间回京路上,萧凌梦借闲聊之际,找杨湛问了许多关于萧府的情况与往事,知道萧凌梦的生母胡姬在世时,其实连个名分都没有,独自在城郊院子里抚养萧凌梦。只是她是西域人,对中原的气候饮食一向不习惯,经常生病。萧凌梦长至五六岁时漯就暴病而亡,萧浩明顶着府中压力将人以将军妾室名义下葬,将女儿从城郊接回萧府养着。不过萧浩明也并非常常在丰京,只要一出去打仗,经常一去就数月甚至数年,萧凌梦在萧府里过得着实不好便是了。
萧母有意不让她念书,找的都是极其严苛的先生教她习字。稚童年纪尚小,哪里受得住几句凶?先生们也都是玲珑心窍的人,当然知道萧母是什么意思,更是放开了手脚打骂,萧凌梦学了几日就哭着说自己再也不念书了,正合萧母之意,就将她念学事项停了。
萧浩明从西境回来后,看到这二女儿学问丝毫长进都没有,只得又托人将她送到国子女监。只是萧袅袅大家闺秀,做得一手好诗,写得一手好字,人长得高挑娇美,知书达理,在京中也是位后生们都盯着的府中夫人首选。萧凌梦往她身边一站,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跟个丫鬟似的。
她还经常受教书先生批评,里面人都围着萧袅袅,很有眼力见的没人理她,甚至是不是还会排挤她。久而久之,她国子女监也不愿意去了。
萧凌梦一点一点地问,杨湛就一点一点地说。一路回来,萧凌梦也将自己的往事了解的差不多了。
此次是雁王给出自己的车撵,亲自将萧凌梦送回来。排场不小,到了门口时,也已经站满人了。
萧凌梦在拐角处撩起车幔看了眼碗面,萧府门口一群人面色各异,几个小厮在后面探头探脑。中间站着位气势强盛的华服女子,鬓角有些细碎白发好好梳起。银鎏金发饰将一头长发绾起成青螺髻,莲花顶簪穿髻而出,她脖子上坠着好几串金银杂珠项链,手腕间是宽大玉镯,手上十指都戴着护甲,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站在萧府门口,看着车马驶近。
她身边站着一位比她还高挑些的年轻女子,粉腮柳叶眉,眉峰微垂比身边气势汹汹的夫人看着温婉许多。头上素银簪横插髻心,锦缎抹胸外是柳黄缠枝花暗纹锻交领罩衫,下边穿着六幅褶裥月花裙,每褶一色,浅淡渐变如虹霓。她面容长得与柳夫人很是相像,张扬美媚。这便是萧凌梦同父异母的姐姐,萧府嫡女萧袅袅。
两人妆容一浓一淡,站在府门口迎人。
她们应是接到了宫中的通知,告诉他们人会从宫中过来,所以每个人都朝向了皇宫的方向。只是没人告诉她们,是雁王亲亲自将人送回来。当她们看到高头战马上坐着的玉面阎罗时,两人各自惊骇,对视一眼,急忙上前行礼。
“王爷,怎敢让你亲自将人送回来?”
柳夫人一招手,让自己小厮做雁王的马镫。
杨湛低垂着眼看了底下几人,将小厮挥开:“不用,你到边上去。”
他踩着尖头高靴从马镫下来,面容没有多余的笑意,只对着柳夫人微微一点头,没与她客套,走至车厢边敲了敲:“到了,我扶你下来。”
话音落后,一双脂玉白的手从车厢里伸出,搭在了杨湛伸出的手腕上。阳光下,她手上皮肤很白,但手背骨节分明。手腕间有一串榴石白骨碎金链,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光泽,又正又邪,柳夫人被光一照,偏开头避了璧那道碎光。她的指甲丰润饱满,搭在雁王爷劲筋有力的手上,美而韧。
杨湛在低低道:“恭迎平虏大将军回府。”
边上的小厮很是灵活,立马高声喊道:“恭迎平虏大将军回府!”
边上看热闹的市民很是想看车厢中的人究竟长什么样,自是也跟上喊:恭迎平虏大将军回府!
一声比一声响。
柳夫人面色在最快的时间里变绿,萧袅袅面色也有些不对起来,温婉打扮下,看向萧凌梦所在车厢,眼里似乎带刺。
萧凌梦手搭在杨湛手上,直到他挠了挠自己手心给了她下车暗示,她才掀开车幔走了出来。
府门口两人的眼神都不算友善,连带着她们身后的小厮都带着各类探究的眼神看她。后面有个嬷嬷不屑地很是明显。
萧凌梦视线扫过底下的一群人,下了马车。
她一身玄甲未换,束发高冠,脖子间带着凤翅弧颈做保护,狮蛮带扣未拆,将腰线勒得紧紧一条,往地上一站,百褶钢叶碰撞的丁零声响起,牛皮战靴踩在地上,明目亮而有神,回身扫过人群,佩剑与铁甲相撞发出脆响,所有人只觉得有一股罡风袭来,胆小的竟不自觉后退半步。
京城繁盛,到处充斥着酒香茶香脂粉香,酥的人骨头都软了。这是在战场厮杀过的,带着边境血腥味的气息。她身边站着的,也是双手沾满鲜血,不知拧碎过多少人头骨的战场阎罗。两人并肩而立,手还虚虚搭在一起,腰间都挂着块同样的木牌,明明是俊男靓女,可平静底下带着的无尽戾气,在空气中无声荡开。
柳夫人也忍不住捂了捂自己胸口,尽力去平复方才见到人时,几乎不停狂跳的心脏。
结果刚等她想开口,就看见萧凌梦从马车上拿下的食盒。对宫中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是鸾凤殿皇后亲用的食盒。
柳夫人几乎后槽牙都要咬碎。
萧凌梦很有礼节,端着食盒朝柳夫人和萧袅袅分别行了一礼:“主母,姐姐。”
柳茹荷上前一步,双眼都要挂下泪来:“你怎敢一走了之,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
在她开口的同时,后面的嬷嬷飞快往人群里使了个眼色。
群众们还在探头往里瞧,就只听边上有人开腔:“哎呦,这不是那位与家丁私奔的萧府二小姐吗?怎么回来了?”
“就是说呀,不是说她在府中兴风作浪,被人赶出去了?还跟家丁好上,卷了银两跑了吗?”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当时还找了一阵呢。”
这几人声音喊得挺响,在场的人包括萧府门口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柳夫人意味不明地朝萧凌梦笑了笑,停下了脚步。
群众们一天一个新闻,本来忘性很大,事情都快过去半年了,每天的茶余谈资已经从萧府二小姐出逃到了御史大夫家公子为情所困不知不喝把自己饿死的新闻。只是经人一提醒,过往的消息又重回脑子,又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看向萧凌梦的眼神都带着探究与揶揄。
“那她还有脸回来啊?”
“你看这打扮,不会是攀上什么大官了吧。”
此时就连萧袅袅都低头捏起了自己手帕,站在门口当自己没听到。
不过又有苍老声音响起,是位背上挑着扁担的老妇人,她止住了人群议论的话音:“没影子的事你们也别乱说,都只是猜测而已,如今这人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还得了封赏。”
最先开口的那人嗤笑一声:“谁知道究竟是真得,还是靠自己什么身份手段要来的。”
这几人说话之际,柳夫人就在看杨湛的反应,见这位雁王也只是站在一边不讲话,心下安定,朝王嬷嬷点了点头。
她的动静自然没逃过马车边上的几人。萧凌梦嘴角微微一勾,朝人群扫去一眼。群众人有人眼神闪烁,避开了她的目光。她微侧过头对杨湛道:“是时候了。”
话音刚落,只听惨叫一声,有三人被一脚踹出了人群。
三人都是普通农户打扮,粗麻绳系在腰间,草鞋也是半新半旧,混在人群中完全看不出不对。
只是这么精准的被人从人群中踹出,边上群众里有人才惊呼一声:“哎呀,这不是萧府管事的儿子吗?”
众人定睛一看,中间那位粗眉小眼厚唇,与萧府那管家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半点没浪费。
“他前些日子还打着萧府采购的名义,在云霄楼吃霸王餐,被赶出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