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梦微微笑着,接过她的话,说道:“当初在城郊别院时,贪嘴吃多了糕点,许是吃坏了嗓子,不能再唱歌了。”
萧袅袅急忙打断她的话,说道:“哎呀妹妹,姐姐曾经也提醒过你,糕点吃太多对身体不好,你瞧瞧,定是吃得上火了,西北气候那般干燥,你身子骨本就偏弱些,哑了声也属实正常,所幸已经回京了,你去抓点药来喝几副,将心肺的火泄了,想必就能好很多。”
萧凌梦看了眼萧袅袅,这具身体不知为何,从心脏处传来一阵恐惧意,似是原来的萧凌梦很怕这位姐姐。
但她不怕。
萧凌梦饮了口茶,将杯子轻轻放下,简单答道:“知道了。”
她这般冷淡让柳茹荷和萧袅袅都噎了一下,柳茹荷说道:“梦儿,对姐姐你怎么这般冷淡?”
萧凌梦一挑眉,看了看柳茹荷,似是疑惑她为何问出这般愚蠢的问题,嗤了一声:“怎么,还得我跪下来感谢么?”
柳茹荷和萧袅袅都没有想到,曾经被她们百般刁难百般羞辱都不会还嘴的萧凌梦,今日竟一而再再而三的做些反常之事,但此时萧浩明和雁王都在,她们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只得放低身段。萧袅袅在边上止住了柳茹荷,低下头黯然说道:“没事,许是妹妹得了些军功,看不上我这姐姐了吧。”
“好了。”萧浩明将茶壶重重往桌子上一放。他皱着眉道:“你们以后府里吃什么喝什么,都要注意些,若是再有这种吃坏了身体的事情发生,找到主犯,该罚罚,该杀杀!”
此话一出,连柳茹荷都震了震。
萧浩明鲜少会管府中琐事,既然发话,柳茹荷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道:“这是自然,不干不净的东西吃了伤身体,我让管家以后多把把关,莫要再买那些糕点来了。”
两人对话期间,萧袅袅的视线在萧凌梦面上巡回了好几次,打量意味很浓,萧凌梦不想注意都难。只是她记忆中没有与萧袅袅交流的画面,不好贸然开口。所幸此时管事的拿来了些蔬果栗子酥,萧凌梦分了几块给杨湛,两人坐于一边自顾自的喝茶吃零嘴。
萧府的栗子酥做的不错,吃到最后,两人同时伸手去拿最后一块,指尖碰在一起。萧凌梦瞧了眼杨湛,看他似是顿了顿,也没有缩回去的意思。她无奈之下,只得将栗子酥掰成两块,递给杨湛一块,腹诽道:“王爷平日看着冷冷清清,怎得还能这般馋嘴。”
她愈发淡定,萧,柳母女就愈发忍不住,萧袅袅用手梳理了会儿自己头发,开口问:“梦妹妹在边境,可是有什么趣事可你分享的吗?”
“趣…事?”萧凌梦嘴里还有半块栗子酥在嚼,噎得她脖子梗出块二里地,自然话就说得不是很利索,囫囵问道:“甚么…趣事?”
看上去很像是当年在府中畏畏缩缩的模样,含糊讲话,低眉顺眼做人。
萧袅袅笑了笑,按下方才心里浮上来的不安:“就是边境有没有一些好玩的事啊?”
萧凌梦就一口茶,将栗子酥咽了,认真答道:“杀人啊,杀人挺好玩的,不是吗?”
少女沙哑声音回荡在前厅,萧袅袅和柳茹荷都变了脸色。
柳茹荷桃红腮红都掩盖不住面上的铁青,她并不会觉得这是萧凌梦心里真实想法,只觉得这妮子翅膀硬了,敢含沙射影了。柳茹荷硬是挤出了一丝笑,道:“梦儿说得什么话,未出嫁的姑娘家家,嘴里天天打打杀杀,这还了得?”
萧凌梦一脸疑惑,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问道:“这跟有没有嫁人有什么关系?难道出嫁了就可以打打杀杀了吗?”
这下连萧袅袅面色都挂不住了,柳茹荷更是连笑都挤不出来,面上的表情一下就裂开,她将茶盏重重一放,指着萧凌梦道:“你在乱说什么!”
“茹荷。”萧浩明沉声道:“够了。”
今日萧浩明一而再再二三的因为萧凌梦开口训斥她,柳茹荷心里自是不爽利,然而一转眼,她看到萧凌梦眼底寒光乍现,朝她微微勾起嘴角,冷冷笑了笑。
她这个笑转瞬即逝,森冷,阴鸷,不像是活人发出来的。
柳茹荷只觉得周遭气温都降了些许,心脏在那一刻剧烈跳动,她只觉得萧凌梦一身玄甲之下,好似有恶鬼睁眼,扫了眼全场。
眼前王嬷嬷捂着喉咙喷血的模样又在眼前闪现。
只是甫一眨眼,视野里的萧凌梦沐浴于阳光下,指尖捏着一颗金黄灯笼果放入嘴中,吃得笑吟吟,还跟雁王打趣道:“还得是在中原啊,才能吃到这些好吃的。”
杨湛也抓了两颗放在手心,看了看又放回去,也不知是在跟谁说:“皮都有些皱了,可没我府上的新鲜。”
萧凌梦就将他动过的两颗果子抓来吃了,腮帮子一鼓一鼓,嘟嘟囔囔:“雁王爷还是懂享受啊,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出来的,有的吃已经不错了”
一切如常,一切照旧。
萧凌梦见柳茹荷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发丝凌乱都不打理一下,就对着她眨了眨眼,捏起果子往前一递:“夫人要不要也来一颗,很好吃。”
“不用!”柳茹荷倒吸一口冷气,急忙从椅子上起来,慌乱间裙摆勾倒檀木椅,椅子砸落在地竟断了一条腿。
“哎呀!”柳茹荷轻呼。
萧浩明转头看了眼,起身替她将裙摆从椅子腿上解开,拍了拍灰尘,只是看到她裙角一块肮脏血迹时,整个人俯身顿了会儿。
柳茹荷见萧浩明没了动静,转头看到他盯着自己裙角的血迹在看,急忙将自己裙子扯回来。
萧浩明回过神,起身皱着眉问道:“怎得忽然这般慌张?怎么了?”
柳茹荷眼底满是惊恐,嘴唇都在颤抖,说道:“我…我去看看外面清理好了没有。”
她急急忙忙提着自己裙子走了,只是也没有走向府门口的位置,先是往内院走去。王嬷嬷已死,边上跟上几个年轻的嬷嬷,替她提着裙摆。
萧凌梦收了视线,淡淡一笑,又吃了颗果子。
两人带着冬柿临走时,方才鲜少说话的萧袅袅叫住自己妹妹:“梦儿,我忘了还有一事未说与你听。”
萧凌梦回道问道:“什么事?”
萧袅袅眼神闪烁,柔声道:“国子女监年终校验定在七天后。”
国子女监她又没去过,人都在边境待了快半年,校验跟她什么关系?萧凌梦‘啊’了声,疑惑道:“这与我何干?”
冬柿急得在边上扯扯她袖子,低声道:“小姐,你年初在国子女监报名了,还去上了几天课呢?”
萧凌梦:……
她于是也低声问冬柿:“能不去吗?”
萧袅袅好似能知道她在问什么,柔柔一笑道:“姐姐已经将你的名字呈上去了,御前批复已经下来,今年校验那天说是皇上皇后娘娘也会去,妹妹若是不去,那就是欺君之罪。”
萧家大小姐站在厅中,覆手而立,亭亭玉立,看着大气又温婉。讲话慢条斯理,像是真在为自己妹妹担心那般。
冬柿在边上叹气,苦着脸道:“以往小姐校验那天……都是给人垫底的,就跟小姐一比,谁都能是红花。”
萧凌梦看着萧袅袅自信的笑容,声音干干地:“嗯,我看出来了。”
萧袅袅想到了什么,有些开心,朝着萧凌梦道:“梦儿妹妹,去年校验考得临场作诗词歌赋,你可能准备不足表现的不算好,今年可是要好好准备。”她眨了眨眼,说道:“今年也许临阳王也会来。”
听到这名字,萧凌梦心尖一颤,脑海里又浮现那位带着薄金面具的矜贵王爷。雪松木香萦绕在侧,她看着萧袅袅不怀好意地笑,只得应下:“谢谢姐姐提醒,我一定好好准备。”
萧袅袅抿嘴微微笑着:“今年梦儿妹妹可是要争气一些哦。”
萧凌梦走出门时,脑子里都萦绕着她那句‘要争气些哦’。
萧袅袅哪里在乎自家妹妹在不在国子女监,有没有好好学,她只需要一个能将她衬托得出彩出众的背景板。这个背景板,最好就是与她在同一个府里出来的萧凌梦。
也算是亲姐妹了,一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信手拈来。一个半天崩不出一个字,握着兔毫笔写得字歪歪扭扭状若狗爬,众人自会将目光投向更亮眼的那位。甚至还会借着萧袅袅,进而贬低萧凌梦,坐实了她不学无术,胡姬之女大脑空空的名声。
萧袅袅明知今年皇上皇后会来,特意将她的名字上报,可实在是……用心良苦啊。
冬柿一路都在怒骂柳茹荷母女二人。说自萧凌梦小时候第一日回府起两人就不怀好意,给大小姐请宫里最有名最有耐心的先生,又只给二小姐请最严格脾气最差的先生,让二小姐越来越不愿意上课,最后落下个差名,还要让她在国子女监年年出糗。还得是年轻姑娘,气血足,一路骂骂咧咧都不带停的。
“好了好了,在乎这些做什么。”萧凌梦笑着递杯茶给冬柿,拍拍她后背给她顺了会儿气,问道:“留在京中的这些日子,过得可好啊?可有认识什么新人没有?”
她瞧着冬柿一身打扮,虽不及世家小姐那般华美贵气,衣服的料子摸过去针线细密整齐,内衬是厚厚的棉绒,这么冷得天能将风挡得半点吹不进身子,暖得冬柿一张脸粉扑扑的,小小个子很是灵动。她知道那人定是没有亏待冬柿。
果真,冬柿听她这般问,眼神躲躲闪闪,低头捏了捏茶盏,又拧起了手指,很是手忙脚乱,耳尖悄然爬上一簇赧色。
萧凌梦虽至今只是第二次于冬柿见面,但心里这般敞亮的熟悉感,让她几乎是在见到冬柿的那一刻起就对她心生好感。看她这般扭扭捏捏的模样,更是啼笑皆非,忍着笑意问:“怎么,认识了什么说不出口的人么,心里是有如意郎君了?”
冬柿惊慌如深林小鹿,抬头看看萧凌梦,又看看同样含笑看着她的雁王,急忙摇摇头否认。
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无论方才萧凌梦在众人面前说了什么,但她依旧是当年胡姬夫人花了五两银子将她从马贩子手里买下的,二小姐就是她如今的主人,在二小姐未曾谈论她的婚事前,她自己心有所属此为大忌。大宣阶级森严,无法一心一意服侍主子的奴婢,视作叛逃者,下场如王嬷嬷那般当街被杀都有可能。
萧凌梦见她这般慌乱,心下也知冬柿这是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心意,怕给自己或者给那人引来祸端。
她笑叹道:“卖身契已经被我撕了,你是自由的。”
冬柿猛一抬头,看着萧凌梦带着笑的眼神,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萧凌梦敲敲车厢门,撩起车帘往外随意看了眼,对冬柿道:“我一个人过惯了,不用人服侍,你让一路跟着这辆马车的那人,今日就带着你离开吧。”
话音一落,马车外那阵脚步声终于停下了。
连带停下的,还有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蛇吐信子‘丝丝’声。
而杨湛不动声色间袖口一抖,三枚银针悄然回收进玄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