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
车夫转身恭敬道:“王爷,将军,有人拦我们的路,是否需要……”
“不用,让他过来吧。”车内声音懒洋洋的。
掀开帘子,是一张熟悉的脸。
李泉站在马车前,伸出双臂成‘大’字型,满脸英勇就义的模样,那双眼不停往车里瞧。
萧凌梦看他这般紧张的模样,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也端起了架子,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李…李泉!”毒痴以往鲜少出门,更别提当街拦车与陌生人讲话,今日这是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不过见他紧张到隆冬的天,汗都从额角流下,估计是在冬柿回府时就开始寸步不离的跟着了。
萧凌梦挑了挑眉,道:“哦,你叫李泉,那所谓何事?”
许是毒痴此人一向与虫蚁兽打交道,堂里伺候的小厮们更不会明白无故叫他名字,被萧凌梦这般将他姓名在大庭广众下一念,李泉竟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嗯嗯啊啊’了会儿,没接上问话。
倒是冬柿一看是他,有些急了,跑下车扯扯李泉袖子:“你怎么跟来了呀,不是跟你说我能搞定吗?”
李泉将她上看下看,见她完好才松了口气,冲她喊道:“你能搞定啥啊你连药草都不能搞定,萧府那夫人都能当街杀人了你要是在府里有个好歹……”
此人实在不会说话,这般担心的语气都能被他说得不好听起来:“你要是有个好歹,我药柜里的蝎子谁帮我抓啊!”
冬柿一听,嘴一瘪,蹭蹭蹭地跑回萧凌梦身边:“小姐,我要伺候你一辈子!”
“哎!”李泉手一伸,没抓住冬柿,他有些急了:“你干什么又要回去?”
萧凌梦笑了,气定神闲道:“冬柿喜欢我,要跟着我,没听明白吗?”
李泉一向不喜欢与人对视,就算方才说话也只是把视线投向旁边,听萧凌梦这么说,这才把视线正式投向她,但就这一眼,他‘咦’了一声。
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当街拦下了雁王爷和新封女将的车,只是眼睛盯着萧凌梦上前几步,马车夫横鞭拦在他面前:“公子请止步。”
毒痴一向只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遇到点感兴趣的事总是不管不顾,他竟然还绕过马车夫,继续向前走。
冬柿一看他这样子,更是急了,又回身拉出他:“你怎么了!”
李泉眼睛还看着萧凌梦,喃喃道:“她是你之前说的,吃了糕点晕过去的那位?”
冬柿点点头:“就是我家小姐啊。”
李泉问萧凌梦:“这位……萧家小姐,你平日里可曾觉得哪里不舒服?头疼?心发苦?”
听他这么一问,杨湛微微蹙眉,把视线投向萧凌梦。
听李泉问出这话时,萧凌梦心下一空,无意识间看向杨湛,两人视线在空中无声碰撞。
萧凌梦少有的躲闪了目光。
她转头看向李泉,和他身边一脸愕然的冬柿,心里有些无奈。若是她矢口否认,按照李泉刨根究底的性子,在她说出‘不’字的那一刻起,就会立马变成那位人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毒痴,从头到尾给她点评一番,有理有据地说出自己为何会这样问,她的头疼起源为何,心闷为何,五行脉络中她堵得是哪一脉,若是不早些医治,又会导致什么后果。
堵不如疏,若是不想惹上更大麻烦,萧凌梦只能承认:“先生高明,有时候会有头疾,偶尔睡不好。”
李泉点点头,还想再说什么,杨湛开口道:“先生不妨与我同回府一趟,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再说的详细些。”
“啊?”李泉一听,满脸写着拒绝:“那算了。”
此人一向很不喜欢离开他的窝,上门诊治此类的事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重金去请还容易被他扫地出门。今日能跟着冬柿出门已经是破天荒了,哪里还愿意又跟着陌生人进他们府中去。
萧凌梦松了口气,好言道:“不碍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先生若是可以的话,帮我开几幅药,我来日让人送些吃食去放于堂口,先生照旧将药剂堂口,我再找人拿一下。”
此话一出,连冬柿眼神都变了,她很是疑惑看向萧凌梦,说道:“小姐,现在李先生堂中已是有对外的药柜,可以直接给钱买药剂……”
李泉则将冬柿没说的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三年前是以吃食换药,你以前来过吗?”
他仔细盯着萧凌梦看,怀疑道:“但我从未见过你。”
萧凌梦心道不好,这厮什么时候改了性子,都可以对外营业了?这才多久时间啊,看着都乐观开朗了许多。
她腹诽着,用眼神无声控诉自己这曾经的师父。
倒是杨湛在边上悠悠开口:“李先生不是要带冬柿走么,虽说凌梦让她走,但也是要有礼数的,李先生也不想半路就把人带走,让冬柿落人口实吧。”
萧凌梦瞧着雁王爷雍容坐于车上,装成只深沉稳重的大尾巴狼,一开口就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心道此人眼神果真毒辣。
李泉鉴于成长环境与常人不同,从小没人教过他简单的人情世故,对于这些弯弯绕绕一窍不通。他只听见萧家二小姐在马车厢中说冬柿卖身契已撕,不再是她萧府里的下人,就想着今日就可以直接带她走。
所以他也没有想过,今日萧二刚放冬柿走,自己就要当街拦马车将人带走,要是传出去会有多难听。外人不知道内情,只会觉得这小奴婢是不是之前就已经与人暗通款曲,想方设法的让自己脱离奴籍,不管不顾的就跟外面的野男人走掉。
野男人虽不懂人情世故,但所幸也是个聪明人,经过人的提点也意识到自己却是操之过急,在此事中太过强硬只会影响外人对冬柿的看法。只要一想通,李泉也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朝着杨湛一拱手,道:“行吧,那今日我就与你们一起回去一趟。”
萧凌梦幽幽看向杨湛,此人很是慈眉善目,端坐着朝她笑了笑。
萧凌梦:……呵呵
李泉不爱坐于四下全是遮挡的车厢中,他觉得闷,就与马车夫一起坐在马上,随着几人一起回了雁王府。
几人一下车,就有人迎上来:“王爷,外院已经布置好了。”
萧凌梦仰头对着府邸啧啧称奇。
青黑琉璃瓦细密整齐由檐角铺开,四角狰狞刺穿向天际。黑底牌匾上雁王府三个烫金大字龙飞凤舞,门口两根红木柱子比小门户家的门都大,作为承重撑住府邸门头重量。
家丁将府门推开,萧凌梦看晃了眼,府中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样样不缺,从门口到前厅还得走过一道曲折长廊,若不是杨湛本人就站在边上,她险些还以为自己又进了一座城。
“王爷啊,你这雁王府……能在里面跑马了吧。”
杨湛有些无奈看她:“不至于。”
“王爷啊,你说你在京中有这么好的住处,非得去边境遭那老罪做什么?”
杨湛:……
冬柿同样翘着两支羊角辫,仰着头看着雁王府,眼睛圆圆的,惊叹道:“我以前觉得萧府就很大了,没想到跟雁王府比起来,还算是小门小户了。”
连李泉都忍不住将这府邸看了又看,他对长廊边上养得花花草草很感兴趣,放慢了脚步俯身下去看。
杨湛也没想到三人一进府都是这般反应,特别是这个萧凌梦,看着可与平日里不一样。
他扶额苦笑:“好了,先去外院看看给你置办的物件吧。”
不过几人还没走,李泉就扒开花草,直接用双指将一株五叶草一卷,用力直接连根拔出。几人回过头,就看到李泉手里那株鲜脆的五叶草,几百条细根密密团在土里,此时已经全部裸露在空气中。
雁王府里的人都忍不住往李泉这边看。他们是王爷带回来的人,做了这般离经叛道之事,王爷没发话,他们一下也拿不准究竟该如何处理。
“哎呀,你干什么!”冬柿听到动静,大惊失色,疾跑过去用力拍了拍李泉的手,听着话音都有些生气了:“你别乱动啊,这是人府里种的,怎可不问拔了呢!”
她毕竟在萧府经过多年历练,知道李泉是因她而来,自是要她道歉,她上前跪在杨湛面前求道:“王爷,我师父是个药痴,一见到能做药的花花草草就走不动道儿,还请王爷不要动怒,你要罚就罚我吧!”
杨湛也没生气,眼中但也没笑意,回道:“行了,不罚你们,先起来吧。”
冬柿忐忐忑忑地起身,拼命扯李泉的袖子:“师父,你说句话呀!”
李泉将手里的草看了又看,疑惑道:“我想给萧姑娘头疾的解药,你这里怎么也有?”
“什么?”冬柿一双圆眼瞪得大大的,看看李泉,看看萧凌梦,又看看杨湛。
而萧凌梦则淡淡地看了一眼杨湛。
杨湛面不改色,双手拢进袖子,开始微笑道:“许是家丁喜欢种些药材,正好遇上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泉皱着眉瞧着手里药草,抖了抖将泥土重新抖落在花圃中,还想说什么就被冬柿一把捂住了嘴。
冬柿一手捂着李泉的嘴,一手帮他把药草收好,抱歉道:“王爷我师父就是说话直了点,他没什么恶意的。”但她手上用了十足的力,将李泉脸上的肉都揉得朝外歪去。
杨湛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他似乎不想在此讨论药草的问题,出声催促几人先走。冬柿又不敢放手,半挂在李泉身上被他拖着走。
萧凌梦见冬柿这副样子,心下觉得可爱极了。
但她侧过头看向杨湛,见他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自己身上又很快转移过去,电光火石间她意识到了不对,开口朝李泉问道:“什么头疾,这又是什么药草?”
果真不出所料,李泉一听到自己感兴趣的问题,立马挣脱了冬柿的手跟她解释道:“这是人中毒后需要解毒的药草,你身上的毒应该就是冬柿说的那盒糕点里吃出来的,但他身上的……”
李泉看着杨湛,缓慢摇摇头,说道:“我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