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成乾的伤口深可见底,粼粼白骨从边上隐约露出来。虽然太医用了上好的伤药,仍旧不大济事。因为高烧,成乾全身的皮肤已经显出深深的红色,皮肤苍白。

    虽然裹着厚重的狼毯,压金的绣工彰显着榻上人不凡的地位。

    饶是突出的五官,朗硬的线条,以及略微有些薄得发青的嘴唇,仍旧带着贵族的优雅气质。

    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兴许是随行的太医不敢下这种狠手,只敢用大量的疮药。让腐肉混杂着新生的嫩肉,整个表面又白又红,交错在一起。

    掀开遮住的帕子,陆青意转头对昭华说道:“我要厨房现在开始备好两锅滚烫的热水,一把锋利的匕首,医布,还有最陈最好的酒。”

    红策颔首,立刻准备去了。没过多久,一应俱全的出现在了皇帐当中。

    和印象中的差不多,陆青意将匕首扔进了滚烫的开水中,同时两手烫得通红,才拿出来。

    对着伤口,陈酒倾斜而下,成乾立刻疼的脸都白了,浑身抽搐不停。

    “按住他。”陆青意心中着急,手上的功夫十分稳妥,一刀下去,和片肉似的,尽数将腐肉切下。

    眼看着如此血腥的场面,红策尚且还皱着眉,其她两位侍女已然闭上了眼,施施然晕了过去。

    没有麻药的痛苦当然绝望异常,这么大的伤口很可能会影响将来成乾右手的使用。

    再看成乾,原本苍白的脸上憋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痛得本人睁大了涣散的双眼,试图发出一两声斥责。

    最后却像瘫软的马儿,直直躺在了榻上,冷汗直流。

    眼见伤口处理的差不多,陆青意从袖子中取出顺来的伤药,对着伤口就是一阵猛洒。大概是里面有镇痛的成分,成乾的脸色立刻好了很多,紧皱的眉头松开,安稳些了。

    太医听闻有能者,立刻从医帐的凳子上蹦起来,带着药箱连忙去皇帐一看究竟。却只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水煮肉片似的,片着圣尊太子的肉。

    当即撑着两步,走了出去,水灵灵地晕在了帐子的外面。

    “没用的东西,”昭华嫌弃地扫了眼地上的人,“赶紧给上京说,太子明日启程,两日内回京。随行的医官···就陆青意和周郎中吧。”

    陆青意点头,跟着昭华回到了前帐。她这才看到,左侧有着巨大的推演沙盘,原本大辽、娄夜的地界,如今已经插上了大梁的旗帜。

    昭华安静地站在沙盘面前,殷红的指甲配着白皙瘦长的手指,掠过沙盘上每一处特殊的阵型。

    她背对着自己,墨发垂下,如流水瀑布。即使是背影,她也挺得极直,仿佛肩膀上承了很重的担子。

    “你可别小瞧娄夜,大辽,之所以大梁一直没有攻下他们,并不是我们没有能力。而是攻下他们的代价太大,这里的人们生性好斗,几乎每日都有决斗,流血更是常事。如今,光是镇压,我大梁的兵士就足以亏了大半。”

    “更何况是银钱,我府邸中每年鸡鸭鱼肉的份额,朱钗锦袍的银子,都会因此消耗···”昭华转过身,目光里散着水雾,十分伤感的样子:“对了,你怎么就回来了?”

    红策在帐外,仍然忍不住借着缝隙偷偷瞧着里面的动静。跪在地上的身影距离公主还比较远,看着恭敬礼貌,没有丝毫逾矩的行为。

    “殿下,可听过控心蛊?”陆青意伸出左手,“一旦所种子蛊的人不听从主蛊的指挥,就会有钻心之痛。我需要这种蛊的解药。”

    空气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成乾在屏风后面,偶尔呓语几句。

    昭华慢慢走过来,认认真真地看着陆青意的手腕,翻过来又转过去的看,两人凑地极近。

    看着缝隙中两人的位置,红策的手默默摸上了后背的匕首,一刻也不敢放过里面的动静。

    可还没等看出什么名堂,陆青意忽然惊叫一声,一把推开了昭华,捂着嘴冲出了大帐。

    “呕~”刚才给成乾处理伤口的她,还能坚定异常,如今不知道刚才看到了什么,她竟然无法控制自己,一股浓烈的反胃感冲上了心头,从喉咙间无可遏制的涌了出来。

    “殿下,”红策担忧地进来,只看到满眼惶然的昭华,呆呆地问道:“红策,陆青意难道是父亲在外面养的女儿吗?”

    看着两人极其反常的动静,红策摸不透昭华的心思,据实以答:“怎么可能,陛下除了年轻时候替先王巡游了一次南方,就再也没有出过宫了。”

    缓过来的昭华缓缓点点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低声自嘲道:“如果是,我也不希望再有人重蹈皇族的历史。做公主有什么好,做太子又有什么好。像德儿这样子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有什么趣味呢?”

    红策跟着昭华,在帐内慢慢地走着。

    昭华去了一贯慵懒潇洒的劲儿,眼神里透着冰冷孤独,就像是大帐外面连下三日的大雪,厚厚覆盖了所有温暖的生命。

    一圈又一圈,直到蜡烛燃烧了大半根,她才想起来问道:“唐沐璟的尸体找到了吗?”

    红策摇头:“那晚之后,大部分尸体都被狼群吞食,手和脚都碎了。就算有些保下了脸,天上的乌鸦也啄坏了大部分。

    剩下来一百多具可以分辨身份的,没有唐将军的尸首。”

    “给他在那个地方,立个衣冠冢,千万要写我昭华的名字,免得他死不瞑目半夜里还要找我讨说法。”昭华细细交代着,“麓园里面,有能用的人吗?”

    虽说麓园当中,世家的孩子身份地位足够领兵,可终归经年养在上京,不曾打打杀杀,身上只有松软慵懒的贵气,毫无战场上冷血强硬的武气。

    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大抵如此。

    “真是不顶用,一个都没有合适的?”昭华重重地拍了拍楠木的桌面,手疼的发红,连忙皱眉吹了吹疼的发痒的手指。

    红策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有位年纪虽然大,但颇有些能力的,叫封朝。”

    “谁,封朝?”

    还未等提醒,红策看不过去,从腰间拿出药膏,跪在地上细细地涂抹在昭华的手指上,一边慢慢地解释道:“殿下您见过的,当日我们遭到伏击,正是封朝大人和您共同抵抗。他一杆长枪,使的出神入化呢。”

    昭华任由红策一点一点等着药膏变干,顺便吹着气,发挥着薄荷止疼的功能,挑眉:“长枪,陛下当年倒是也很喜欢长枪,说不定元日的时候,父亲看到了会更高兴。”

    红策温顺地收起所有的威压,低声说:“殿下聪慧。”

    “还有一件事,我想你现在随着德儿一起回上京,帮我查查控心蛊的事情。”

    昭华将手从红策手里抽出来,踮起脚,从柜子的上面拿出一个小小的方匣子。

    “我唯一知道的,是这里面的东西,和先王冷宫中的一位封号柔的夫人有关,此女原来是陆家祖上的送入宫的孩子。”

    红策恭敬地双手接过:“殿下放心,红策一定会完成的。”顿了顿,她犹豫地问道:“要让白策来伺候您吗?”

    “我倒是想念她煮的汤了,让她来吧。”声音从另一侧屏风后面传来,带着淡淡的困意,“你去吧。”

    待到蹑手蹑脚地换好香炉中的安神香,红策才恭敬地领命,安静离去。

    黑暗中,昭华睁着双眼,毫无对焦地看着房顶。

    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是这样一日一日,无聊地盯着房顶。那时候,整个宫殿的丫鬟和嬷嬷都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每日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等着偶尔偷跑进来的老鼠。

    即使那样,嬷嬷也会当着自己的面,将老鼠狠狠虐杀而死。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自己在呼吸。

    后来成乾来了,他偷偷跑进了大殿当中,是自己除了父皇以外,看到的第一个陌生的人。

    他发现了自己,每每路过,总会捎些好吃的果子,甜腻的糕点,五花八门的玩意儿。

    等那些玩意儿被嬷嬷看到后,他只敢站在门口,停一小会儿,就骇人似的跑开了。

    几声叮咛忽然从另一侧冒出来,摸着黑,昭华也能行走如常。流利地倒了温水,慢慢喂进成乾的嘴里。

    干涸的男人一连喝了好几杯,才终于把视线转移到眼前的人身上。

    隔着浓浓的黑暗,两人的目光却稳稳地交在了一起。成乾刚醒来,目光深邃,神色复杂,昭华亦然。

    两人沉默了许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成乾忽然张口,嘶哑地喊道:“姐姐?”

    昭华的手明显顿了下来,她垂下眼,不敢看,也不敢听。

    “哼,”成乾继续躺下,思绪明显缓了过来,有些生气地说:“你就一直当缩头乌龟吧。”

    昭华冷笑,抬起脸,又是一副玩世不羁地样子:“我费尽心思将你救活,好歹应该说声谢谢吧。就连我府里面的宠儿,都比你——”

    下一秒,成乾不顾着右肩的疼痛,愣是坐起身,单手抓着昭华的手腕高高举起,俯身贴着昭华。

    呼吸之间,昭华身上的薄荷香味同成乾肩膀上浓重的药香缠络在一起,意味不明地让人害怕。

    心脏的扑通声音,此刻在安静的黑暗里,格外响亮。

    嘶哑的声音再次缓慢地出声:“谢谢你?那你欠我多少次谢谢了?”

    “啪——”昭华起身,一把推开了成乾。

    因病势刚好,刚刚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成乾只能躺在榻上,喘着气,胸口巨大的起伏。

    “我的命,是我自己挣出来的。”昭华严肃地压低声音强调,“这条路,没有人走得一帆风顺!你以为自己背了太子的名誉,就真的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人了吗?给我好好睁大眼睛看看,就算是市井里头随意一个乞讨小儿,菜农都受着风霜穷苦,朝不保夕的日子,更何况是宫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咬着牙活下去,活着血斗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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