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银色的月光顺着窗户被推开,面容肃冷的女子正站在外面,白色的长袍递血未沾,右手的透明丝线如今挂满了血珠,顺着黑色的瓦片滚落而下。
霜雪寒冷的声音从屋外的女子兜帽下传来,透过白色的帽檐,只看到模糊雪白的下巴线条。
她抬起头,望向成潇隐藏在屏风后面的背影,银竹叶纹素色直裰,袖口微露一截玉色中衣,显得疏雅落阔。
“殿下,雪停了。”
白色的霜雪飘落,覆盖在整条浸满了鲜血的街道之上,掩去了一切。
成潇没有转身,亲自俯身将炭盆往澈儿的方向拢了拢,一边说道:“外面太冷,进来说吧。”
白色披风刮擦着地上,昂贵的绒毯出现深浅不一的凹痕,顷刻之间,屋外的女子已经站在了屋内,俯身跪下,恭敬行礼。
被故意压低的声音隔着灼热的炭火,仍冰冷如窟:“我已经调用了临时的暗卫,向外三百步驻守。四条主街都安插了我们的人,珠玉绝对会保护殿下和小殿下的安全。”
屋中只有火热的炭盆劈啪作响,成潇没有及时发话,只一味地搅动炭盆中已经熄灭的黑炭。
半晌,成潇蹙眉,问道:“珠玉,你跟了我多久?”
珠玉颔首,不假思索地回答:“七年”
火盆热了起来,成潇又亲自从一侧的箩筐中加了几个新的火炭,瞬间整个屋子暖和了起来。
“你觉得我还在思念她吗?”
成潇的话让珠玉有些一愣,不知怎么回答,只沉默着低头。
“算了,上京有什么动作吗?”成潇回过神来,立刻褪下刚刚疑似长情温柔的一面,回到之前的冰冷疏离,仿佛与世间万物,总有一墙之隔。
珠玉从袖子中抽出一截密信,递给了成潇,说道:“许娘娘两日前找了一趟公主殿下,出来后只说高烧不退,神志昏顿。”
接过珠玉送上来的竹管,成潇用贴身的短刀割开火漆,只看了一眼手里的纸条,就将一干物品扔进了炭火中。
“母亲总是这样着急忙慌,你让太监宫女们上点心,做事稳妥一些。”面对许贵妃的失态,成潇早就在意料之中。如今这样更好,母亲的病重,倒也撇清了自己和她的干系。
若有一天事发东窗,她还能活下去,那就够了。
珠玉低低回了声:“是”,又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您之前让我找耶律左鹿和砷炙身边还活着的下人,我们确实找到了一个。他之前是军里头的伙夫,那日大战,他借故称妻子病重,逃回了去。我们没有惊动上面的官伇,就将他打晕了锁在三楼。”
闻言,成潇拿件貂鼠斗篷,就大步走出房间,唯有语音停留在原地:“走,去看看。”
许州知州虽然不擅长墨文弄法,可十分通达“礼”“雅”二字,将整个官邸修建的十分豪奢。虽然六部盯着,不逾祖制,可能够使银子、上心思的地方可谓是穷尽所能。
就连一把寻常的煮茶小椅,都是许州知州秦粮特意找了顶好的工匠,才打造出来的。
伙夫生得粗壮,浑身滚肉,两条浓黑的眉毛从头翘到尾,面露凶狠,眼神却虚弱害怕。此刻他躺在地上,在迷香的作用下,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却不能控制的躯体,因而畏惧的尿了裤子。
进房的时候,成潇和珠玉都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尿腥味。
成潇有些嫌弃地打量对方,只在三步之外说道:“大辽的耶律已经亡了,如今是大梁控制着你们。既然我能在里头寻到你,说明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伙夫听闻身边将士翻译过来的话音,“呜呜”更加激动了,连带着面红耳赤地试图将脖子扭过来,可最后徒劳无功。
“你的诚意会决定你妻儿的去留,所以,想好再回答。”
成乾站在冰冷的房间中,脸上的冷漠寡淡比房间还要冷上四五分。
将士翻译完成潇的话音后,拿走了堵住伙夫嘴中的布条。
得了空隙,伙夫即刻说道:“砷炙已经死了,我那一天逃离战场,不曾知道发生了什么。”
短暂的停顿让人窒息,成潇看向伙夫的眼神,带着皇族特有的疏离轻蔑,更有本人对肮脏的厌恶狠辣。
“那真没意思。”
伙夫说完话,就看到眼前气势不凡的那人瞬间对自己没了兴趣,起先还以为逃过一劫。
没过几秒,珠玉从另一个房间过来,手里提溜着某个熟悉的身影。伙夫即刻着急起来,坐直了身体,嘶哑的声音高喊:“不,不!”
“我说,我说。白岭大战前一个晚上,砷炙将军在苍鹰殿外守了一夜,我既要替砷炙大人做一份四人的烤羊肉,更要替耶律王上准备一份汉人的餐食。”
“因此那一晚,我只是瞧见两人的房间里面,都有汉人。具体是谁,我根本不清楚的,你们汉人鼻子眼睛嘴巴都一模一样,我看不出的嘛。”伙夫努力的辩解,眼睛一秒也没有离开过珠玉手上发光的匕首。
一旁的将军拿出画像,伙夫看了许久,才指着太子、王殳旸以及陆弘文的画像,急急忙忙的辩解道:“这几人,有点像呢。其他,我是真的认不出来了。”
珠玉眉头一皱,和成潇同款的冰冷凶目,威胁地看向伙夫。
冰冷的匕首擦过手上妇人的脖颈,吓得她害怕的张嘴,也只能发出微乎其微的气声。
“好好,我说,最后一个了。那日我本来想半途折回去,拿走我的铁锅和铁勺,那可是我传家的宝贝。谁知道。竟然看到一个女子带着唐将军的尸体跑了出去。大雨中,实在看不清女子的面容,但唐沐璟唐将军的脸,我是认得的。”
伙夫和黑熊一样庞大的身体,如今肌肉颤抖,几乎带着哭泣的语调:“放了我们,放了我们吧,大人。我们只是无辜的···”
成潇眉头一紧,直接打开门走了。
珠玉看向左侧一个暗卫,命令道:“去查,唐沐璟到底死了没有。让上京看着陆青意,三个月内的行踪全部抄一份报殿下。”
暗卫行了礼,消失在窗户外。
“咳咳咳,咳咳咳”
熟悉的声音响起,珠玉立刻跑出去,果然成潇靠在墙上,捂在嘴上的帕子渗透出鲜红的血花。
珠玉立刻从怀里取出一个葫芦瓶,倒出好几粒红色的丸子在成潇的手心里:“殿下,这个月的先天丹,上京还没有送到。您可要少费身体,不然可不定撑得下去。”
闻着喉咙处的鲜血,成潇粗重的喘着气:“怕是我的父亲,早就放弃了我。我的哥哥姐姐们,也都厌弃了我。”他胸口不断起伏,试图压下喉咙间不断翻涌的铁锈味,声音喑哑:“明日,让六部出来干活。一人一队,亲自去交涉,后天我要看到大梁的新地图。”
“是。”珠玉刚要离去,就被成潇喊住。
“等等,”他若有所思想到,邪邪一笑:“告诉秦粮,明日他这个知州也得去。回不来的大臣,也就不用回来了,当即找根绳子吊死,找个山崖跳了就行。他们还不配我这个皇子替他们扶陵回去。”
珠玉颔首,即刻消失在走廊中。
成潇一步一踉跄,还未走出四五步,腿已经酸的没办法支撑身体。望着无力的身体,他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微笑,只重复了两个字:“皇族?”
明明屋外的大雪已经停下,日头的亮光从许州停云山上慢慢洒下来,可成潇的周身还是冷如冰窖。
先天丹能不能送过来,不在父皇,而在太子和昭华。
他们若是不想,自己就吃不上。
同样,他们若是施舍,自己当然可以苟活。
想来,应该是母亲惹恼了昭华,太子那个犟脾气当然不会不给自己,除非出面阻拦的人是昭华公主,他日思夜想,不能言语的人物。
成潇将一切都看的透彻明白,可这一切的通明澄澈又成为他的负担累赘。
他努力地想要站起来,两条腿却不由得越来越脱力,最后只能坐在地上,和刚刚被自己轻蔑的伙夫一样,低贱无能。
“戚”
那一声回音,回荡在无人的走廊上。
先天丹的事情还没解决,昭华就遇到了新的棘手问题。
白策偷喝了当年成乾送来的酒,如今醉成了烂泥。饶是红策半夜做了一大缸子醒酒汤,这人仍旧昏昏沉沉,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仍然浆糊似的没有清醒过。
红策这会儿就急了起来,急急忙忙冲进书房,吓了房间中学画的陆青意一大跳。
这会儿她正忙着装修学堂,四处求师父,告祖宗,顺便找昭华公主取取经,问问能不能找些办法解决头大的招生问题。
“怎么了?”昭华蹙眉,此刻正握着陆青意的手,两人一起握着毛笔描一幅青山松鹤图呢。如此美景,被打扰了,昭华自然生气。
红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赶忙让人将白策抬在外头,急忙禀告:“殿下,白策偷喝了府中的烟花醉,如今还未醒过来呢。”
听到“烟花醉”,昭华的手顿了顿,颇有闲情逸致地说:“怎的,你俩大晚上偷府上的酒来喝?”
红策跪下,解释道:“白策太久没有出来,许是开心坏了,殿下见谅。”
陆青意只觉得拿笔的手一紧,昭华的手分明细腻柔软,比自己的皮肤还要精致几分。
可她的手劲真是出奇的大。仅仅对方微微用力,陆青意只觉得手指几乎要碎裂,不由得惊呼:“殿下,殿下”
看到陆青意的手红的发肿,昭华不着痕迹地撤走了手,目光直直地盯着红策:“你替她开脱,那要不要也替她受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