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麓院,药师同房内的许沉裕回了话。
“主人,她过几日就会好起来了。”
屋里咳嗽声不断,被许沉裕强行抑制,隔着门板传来低哑的声音:“好,去吧。”
药师行礼后,离开了房间。
直到屋外没了人,房间里头的声音才慢慢放出咳嗽的声音。原本还能小声的抑制,如今只能任由喉咙中的痒与痛肆虐整个胸膛,隔着寒冷的外院,依稀能分辨出里头人胸腔震颤的痛苦与绝望。
就连外头的白鸦也缩了缩脖子,来来回回叫了好几遍药师,急得不行。
“主人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能喝得上茶水?”白鸦对药师有甚深的畏惧感,因而对他,不敢向对常人一样,简单明了地扔进主人的房间里去。
相较于白鸦的急躁,药师却能慢慢悠悠地站着,在极冷的外头,用铜铁熔铸的大壶煮一种酸利苦涩的茶。他双手背在后面,背对着白鸦,道:“我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
兴许是空气中寒冷入骨的冰爽刺入喉肺,药师的茶虽然看上去乌漆嘛黑,难以下咽,但闻上一闻,就能叫人去寒生热。
“白鸦,若有一天你主人死了,你去哪里呢?”
院外头的几棵腊梅虽得了邹娘子的打理,可总是蔫蔫的,一点也没有外头正直舒展的风骨,反而有一种柔中生刚,蜷缩抵御外侮寒冬的坚毅,让人错生出一种怜爱的感觉。
白鸦愣住了,一把扫下药师的茶盏,杯子乒乓碎裂在地上,他皱着眉,大怒:“你不想治有的人能治,大巫有什么了不起,要是找起来,说不定还有别的大巫呢!”
药师的话气得白鸦摇起发尾的银铃,不知从哪里唤了一大批乌鸦,巨大的黑鸦腾空而起,直冲药师面门。
在乌鸦嘶哑难听的咕咕声中,唯有药师淡定的冷哼。他抬起眼,露出的半张脸瞳孔深黑,眉间阴翳难消,皱褶粗厚的皮肤看上去比树纹还要深厚。
黑鸦憧憧,马上就要俯冲而下,撞坏地上临时搭建的棚屋。
药师淡定的放下茶盏,从兜里掏出一把粉末,抬手一撒。
瞬间所有的乌鸦都转了方向,冲天而去。
药师很少亲自动手,白鸦看着不听自己指挥的乌鸦,有些发愣。
他一向以为药师只是个普通的大夫,没想到他挥手之间就可以摧毁自己下的命令,控制乌鸦。
白鸦惊讶地问:“你到底是谁?
药师慢慢摘下半扇面具,双目紧紧盯着眼前许沉裕用自己的血养育出来的孩子,低沉的声音从乌黑的双唇溢出:“天底下,最后一个大巫。”
白鸦仿佛被唤醒了某种记忆,呆呆的站在药师面前,直言道:“素草燎燎····血祀通幽
仙神烙骨····生魄返庭·····敬我王祖。”
白鸦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到大的孩子,少主抱过来的时候,就失去了半边魂魄。如今为了里头的人如此情绪激动,倒像是魂魄在自己完善生长。
看着眼前小孩儿的惊人变化,药师的眼神里带上几分难得的兴致,心中想到,不愧是萧族王血,竟然有此奇效。
第五日,陆青意仍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将红黛和红胭急得不行。
不知哪里来的消息,说是麓院有事。为首的太监急得很,她们俩也只能跟着人一块儿回去。
夜晚,陆青意迷迷瞪瞪的醒过来,身上又困又痛。
她睁开眼,难得恢复清醒,艰难地挪动身体看了看房间的情况。
房中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黑暗笼罩着一切。
这几日她清醒的时间极少,身上只要挪动就如同切肉,可盘算下来,下药的人,竟是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算是可能陷害的名单,也一个都推算不出来。这才是让她心中警铃大作,难以安眠的。
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试图抬起手,可刚离了半寸就整个手臂坠落而下,疼痛难忍。
上天啊···
她内心腹诽道,总不会又是成乾和昭华的幺蛾子吧?
思考了一会儿,陆青意受不住,又昏睡过去。在药师的治疗下,呼吸平稳多了,脸色也红润了些。
房间门被推开,一双特质的狼毛软靴踏了进来。
脚步声变近,停在了陆青意的床前。
自己刚醒来,肃远就将自己被陆青意带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自己。
“对不起,主上。我率剩下的人赶到白岭的时候,您已经不见踪影了。太子中了一箭,砷炙和拓跋宏都已经死了。”
唐沐璟当然知道只身带人去北上是找死,可太子一旦接管兵部调动,自己就没有机会问清楚当时的事情。
他本来打算将砷炙绑回去慢慢弄死,顺便问清楚当年的事情,却没想到成乾竟然以他为饵,拥了整个北境。
如此狼子野心,确实有为君之能。可贪多嚼不烂,偌大的北境,饶是前朝余国以举国之力,耗时整整十二年,将国库家粱硬生生搬空了,也没有能力吞下北境。
一个太子,就想要轻易的收了北境,收不了会被大臣架在火上烤,收了却会被帝王猜忌。这一步险之又险,唐沐璟看不透成乾。
陆青意只觉一只温热的手托住她的脸颊,向上抬起。
肌肤相触的摩擦顿时激起一阵剧烈的痛楚,令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她艰难地睁开双眼,竭力看清对方的容貌,却只捕捉到一片模糊的轮廓。
“你怎么……病成这样?”
一道熟悉的嗓音自耳畔传来,遥远却又切近。
那只手忽的移向她的颈间,唐沐璟想起北境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的妹妹,母亲留下唯一的血脉失去了,不由得骤然收紧。指节压迫着喉管,嘶哑的询问沉沉落下:“陆青意?”
然而那收紧的力道终究败给了掌心下过分柔脆的触感。
唐沐璟的手顿了顿,终是一寸一寸松了开来。
可旋即,他像是蓦地想起什么,声音陡然转厉,尾音带上一丝不被察觉的埋怨:“不许再向许沉裕投怀送抱了!”
回应他的,只有陆青意再度陷落于疼痛与昏沉间的寂静。
猜忌、谨慎、度量和制衡,是世家们在母亲肚子里就已经耳濡目染的。皇权压着他们,他们又联合起来制衡皇权。
皇子联纵世家,用姻亲绑固世家的关系,同时,又将世家玩弄在皇榜之间。
唐沐璟猛地俯身,想要狠狠吻上那双失血的唇,在意识到自己做什么后,他用尽全身的肌肉,让自己停在距离那双唇半尺处。
两人离得极近,唐沐璟停了几秒后,克制自己的行为,慢慢起身离开,从腰间的锦囊里取出一枚赤色药丸塞入她口中。
“你以为我在白岭死而后生,应该对你感恩戴德吗?”
唐沐璟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欲言又止。
就在距离学堂一墙之隔的小院内,一人危襟正坐,摩挲着藏在袖中的丝帕,神情冷淡地望着院落里一棵枯败的梅树。
前天昭华进宫,特意带了一个昏睡过去的暗卫,去东宫找了自己。
成乾扫了一眼,就知道她偷喝了梵音楼里面的酒水。
昭华的表情很不自然,似乎是想起了那一个月在宫中的日子。
看了那担架上躺着的暗卫,成乾不在乎地冷漠一笑,放下手里的奏折,问道:“做什么?”
昭华并未即刻作答,只缓步走向一旁的黑檀盘金圆椅。椅背上的乌鸟祥云纹在光影间浮动,她拂袖落座,声音里透着一丝莫测的深意:“听说…你近日在寻唐沐璟?”
成乾自书案后抬起头。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起身移至茶台前,与她相对而坐。火折轻响,铜壶中的水渐渐泛起轻鸣。就在这一片氤氲水汽间,他执壶的手微微一顿:“你有法子?”
今日昭华着了件火红的金凤织锦低陵内裙,外头只用几乎透明的丝绸缀了个珍珠的披肩遮掩,丝毫不在乎外头还是凛凛冬日。
随着昭华动作的起伏,胸口一处白色的细嫩诱人亲近。
成乾看到那一处,眉头一紧,沉声说:“你今日就是这样来的?”
昭华看了眼成乾的眼神,又低下头看了看,就将一张绯红的丝帕扔在了成乾的脸上。
“与你何干。”
堂堂太子被扔了帕子,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摘了帕子放在手边,低声说:“你平日在府邸这样也就罢了,跑到我面前晃了晃去做什么?”
昭华翘起二郎腿,层层的裙摆下面,露出一截白润的皮肤。
她支着案桌,故意将颈下的风光漏出一些缝隙,笑语嫣然:“我一直都这样,是你自己禁不住逗。”
成乾别过脸,将滚好的茶水灌进官窑今年独出三只红坯油滴大盏,刚从建洲北苑送来的龙源圣雪新鲜古朴,顺着下人亲自从冬日梅花上的霜雪烹煮,更是将雅致用到了极致。
昭华很喜欢看成乾别开眼害羞的样子,这位太子自从长大后,便很少有这样的窘态。
可惜他并未纳妻妾,对男女之事也不大热忱。昭华曾在府上挑了五男五女,都是个顶个的妖精货色,竟然被他夜半提着剑,压了回来。
那时候的他,脸涨得通红,还不会掩藏情绪,看着十分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