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礼茶之间,不能有呼气停顿,不得有言语交流。
意在小我烹茶,大我归本。
成乾应该很久很久都没有亲自泡过茶了,所以看着动作有些生疏。
昭华静望着成乾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他低垂的眉眼在氤氲茶烟中愈发显得清绝难言,不由得轻声一叹。
“叹气做什么?”
一盏澄澈的茶汤被推至她面前,瓷壁温润,清香暗浮。
她执起茶盏轻啜,清冽甘香霎时沁入喉间,果然极品。
成乾举起茶盏,只抿了一小口,目光随着昭华仰起的颈部,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占有。
待她放下茶盏,他已悄然收回视线,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今夜我便告诉你唐沐璟的下落,”昭华轻抚杯沿,语气淡然,“七日后,我要白策毫发无损地回到公主府。”
“好。”成乾未作迟疑,当即应下。
在昭华起身后,成乾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不怕陆青意后来知道,是你给她下的毒?”
“呵,”她脚步微顿,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却并未回头,“我的好弟弟,你究竟还想不想要唐沐璟了?”
行至门前,早有伶俐的宫女悄然掀起锦帘,一道冷风趁机卷入,拂动她鬓边碎发。
空气中,昭华身上的香味掺杂着清冽的薄荷膏味道,格外鲜明。风卷动裹挟着薄荷香,侵入太子成乾的鼻腔,挺拔而上,冲入大脑。
门外侍立的宫女悄步上前,欲推开长窗散去这余味,却被成乾抬手止住。
他目光扫过案上那套乌红的茶具,低声吩咐:“将这一式整套,送去公主府。”
小院内,成乾回神,手里紧紧握着那块昭华的丝帕,眼中仿佛沾染了无尽的深色。
听到隔壁学堂的动静,成乾收回刚刚的失意,正了正神色,微微向后抬手。
成乾身后两个箭奴立刻拉弓搭箭,将弓对着斜上方的星空,隔着一层院墙,放箭后,箭矢仍能精准的通过窗户,射入陆青意房内。
“嗖”
“嗖”
不同的箭矢破窗而来,唐沐璟单手扔挥出长剑,用剑气将地上碎落的杯盏纷纷扬起。
杯盏碎片生起,有生命似的飞向空气中,个个碎片都命中箭矢,最后只听到“砰”“砰”的掉落声。
被屋外的人挑衅,唐沐璟不怒反笑,左手拿起长刀,一扔一挑,长刀凌空撕裂窗户,直直冲着门外的弓箭手心脏。
弓箭手直直倒下,胸口插了一柄长刀。
门外的人都习以为常,任由弓箭手尸体倒落,无人敢移动当前的位置。
看到唐沐璟的实力仍在,成乾止住了后面的攻击动作,站起身。
“守林,好久不见。”,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幽幽地响起
唐沐璟嘲笑一声,拔起一旁的箭矢,随手向外一投。
飞跃的箭矢被九霄拦下来,直直擦着成乾的脖子,深入他身旁的古树。
“我没想到,一向奉行正仪的太子殿下,也会用这样阴诡的法子。”
成乾笑了,也不生气。他目如深潭,揶揄道:“如今这里里外三层,都是我的人。怎么,你有本事也去衙门敲一敲生民鼓,到上京去闹一闹?”
唐沐璟拿出身后的包裹层层的长布,一把极长的弓箭。
他左手拉弓,搭建三支,硬是凭借惊人的耳力,精准命中三个目标。
远处屋檐上,白鸦和许沉裕正穿着夜行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主人,我们要不要救一救?”
许沉裕嘴唇发白,看上去身体并不好。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唐沐璟,眼底是挥不走的病色:“他们唐家也不是好东西,当年萧族灭族,他们唐家军可是整整得了三十箱真金白银。如今让唐沐璟这样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许沉裕本来淡漠的眼神,可在看到唐沐璟手上的弓箭以后,忽然愣住了。
月光下,这张有些病弱俊美的容颜,此刻有些妖冶的让人害怕。
“当年我父亲的弓,竟然在你这里。”
上京脚下,无论是太子,还是许沉裕,都不敢太过张扬。
虽然成乾问唐沐轩要的一百名都是精锐,但禁军久不上战场,早就没有血腥杀气。
如今纵然成乾能撑起一方王霸之气,可身后的皑皑铠甲仍是比肃远身后的人,差了一截。
唐沐璟离开陆青意的身边,打开门,望着外面院子中的人。
太子成乾以及身后明面的士兵,以及屋檐上偶尔泛出箭头银色的光芒,密密麻麻绕着整个院子,看了让人头皮发麻。
唐沐璟走出门口,陆青意房间顶上,肃远为首的三人露出了半截身影。
他们整装待发,面容隐没在兜帽下。
光是每一双黑色的眼睛,就要比成乾的精锐狠厉许多。
唐沐璟身边的人,都是跟随唐家死心塌地的忠卫,经历战场血洗下来的赤诚汉子。
实实在在比宫里头皇宫贵胄用好米好粮养出来的禁卫军,高出一大截。
有时候,一场战争无关数量,当在质量上绝对压制的时候,再多的数量也是枉然。
九霄敏锐察觉唐沐璟身后的力量实力。
自己不由上前一步,站在成乾的左前方,默默抬手按上了左边的刀柄。
唐沐璟从怀里拿出一截信纸,用中指和食指夹着,轻轻带着信纸往成乾左侧的大树一扔。
素色的信纸直冲大树而去,整个就像一块铁板一样,一角狠狠扎进了树上。
唐沐璟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他眼神坚定,唇角只是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冷淡的、却足以让对手心惊胆战的弧度。
他平静地注视着成乾,仿佛不是在被包围,而是在进行一场早已胜券在握的谈判。
“南境镇南指挥司余广私自蓄养了五十万府军,如今那指挥司私章在我这里。如果今日我不回去,明日镇南一百万府军即刻北上。”
“那时候,成乾,你会怕吗?”
九霄费了六成功力,才将素纸完整无缺的取下来。
手中素纸纤细,薄如蝉翼,能将这张薄薄的素纸像铁铜片一样扎进百年杏树中,需要的是惊人的爆发力。
如此强大的力量,并非常人所有。若是他身后的战士个个都有,想及此,九霄的眼神带上了戒备,愈发谨慎起来。必要的时候,他必须带殿下迅速撤离。
素纸上,正是镇南指挥司主司陈广和副主司秦健两人各一半的虎符红印。
成乾瞟了眼,虎符红印没有误差,是当年皇庭派下去的形制。知道唐沐璟所说是真的,成乾呵呵一笑,实则胸中已经燃起缕缕怒意。
“条件?”
唐沐璟踏入成乾所在的园子,步履沉稳如山岳落地,每一步都似带着无形的重量,叩在众人心弦之上。
他面容沉静如深潭寒水,眉宇间凝着不容逼视的威严,目光扫过之处,连久经沙场、训练如铁的禁卫精锐也不由自主地屏息垂首,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唐沐璟在北境抗北戎有功,今日回来替陛下贺新年,理应擢升骠骑大将军。”
成乾笑了笑,盘算着这笔账。
没捉住老鼠,反而叫他咬了一大口肉。
真是可气。
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笑道:“哈哈,孤好不容易看到将军,心中也十分慨然。明日,孤便面见父皇,替你讨要嘉奖。”
唐沐璟望着成乾,敷衍道:“多谢,太子殿下。”
“既然无事,臣就退下了。”
“殿下,要不要去追?”九霄有些不忍心,真是一个杀死唐沐璟的好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成乾摇头,望着不远处消失的黑影,目光沉沉。眉间深重,仿佛化不开的浓墨,眼角微微挑起,染上皇族特有的桀骜雍容。
许沉裕远远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唐沐璟率人离开。他都尽收眼底,成乾的按兵不动,唐沐璟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只为了见陆青意一面。
这些,他都看在了眼里。
“主人,既然唐大人会送解药,您为什么还要用自己的血救陆姑娘呢?”
白鸦有些不明白。
白鸦当然不明白,他的眼里只有绝对的对和错。
就像主人是永远不会错的。惹恼主人的人,就是错了。
许沉裕为什么救她,药师当着自己的面说过,这毒是有人故意下给陆青意的。
他立刻就明白,这毒就是为了引诱唐沐璟而下。
可如果陆青意没有撑过去呢?
如果唐沐璟没有来呢?
反正自己这条命,沾满了人血。
若能救个人,兴许死了以后,阎王会不会判得轻一点?
许沉裕清楚的知道,这些都不过是说服自己的借口罢了。
他以半身血喂养的血蛊,自然不会轻易给了随便一个人。
肃远紧紧跟着唐沐璟的脚步。
一听到上京传来陆姑娘病重的消息,主上就跑废了三匹马,带着大家没有日夜的冲着。
甚至,还将唐家仅有几颗的返生丹味喂给了陆姑娘。
“大人,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奔驰的马儿在林间穿行,唐沐璟身影高大,一马当先,声音飘落到身后行军的队伍中。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