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村
村落有溪流环绕,青山作伴。屋舍俨然,鸡鸣犬吠间,流水淙淙,青山如黛。此村名为苦水,有谐音“枯水”,乃是数百年前一场大旱所留的印记。
时值暮春,连日晴空,日头颇有晒人。甫一进村,便有热心的村民引路。
一位鬓角染霜、布衣褴褛的老者,提着晨间采买的菜蔬,笑呵呵招呼:“小两口这是打算要去哪儿呀?”
阮云月樱唇轻启,嗓音轻缓,“我们不……”
“寻医。”凌长簟接口道,语调无波无澜,“给路上捡到的狐狸看病。”
老者闻言,赞许地拍了拍凌长簟的肩道:“这小伙生得这般俊俏,心肠也好,姑娘好福气。”
阮云月心下微哂,神色从容。
狐狸?
她分明记得。
夜色里,那少年长睫轻搭,深褐色眸子里透着寒。还有那声肆意玩弄的笑。那声轻笑像是清风带了钩,冰冷伤人。
老者捋着胡须,四下张望,“那狐狸可是贪玩去了?怎得不见它的踪影。”
“嗯。”凌长簟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
恰在此时,小径那头传来女子凄惶的哭喊,声音尚显只能,约莫及笄之年。
“民女冤枉,这病当真不是民女带来的啊!”
“我看这脏病啊,分明就是被你这妖女带来的。”
一个面色不善中年男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沫,咳喘着怒道:“你一进村没几日,村里人便接连发病。不是你这妖女作祟,老子特么就跟你姓。”
平倪挣脱钳制,仓惶扑至阮云月裙边,死死攥住:“姑娘救救我吧,我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那几个汉子见有外人,一时倒停了动作。
老者吓得忙将阮云月往一边拽,“小姑娘离远些好,这妖女她...染了脏病”。
平倪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显是遭了拖拽,衣衫有些不整。暴露在外的肌肤红肿,布满了触摸惊心的红疹子。半边脸颊亦未能幸免。她不停地抓挠着手上肿起的水疱。部分皮肤已泛出蓝绿色,更有甚者,已然溃烂流脓。
阮云月穿书前是学医的,虽说她平时摸鱼不少,但在医学这方面她从未偷过懒。
她一眼辨出,这分明就是矿污染所引起的接触性皮炎。
阮云月蹲下身,指尖轻柔地拭去平倪颊边的污:“莫怕,慢慢说与我听。”
平倪见状瑟缩着躲闪:“姑娘小心些,莫染了这脏病才好”。
这病本就不具有感染性,何来染病一说。
平倪攥着衣角的手愈发用力,眼睛直直地看着阮云月,眼中隐着泪。平倪嘴唇翕动,却终究只余沉默摇头。
“可是…此处人多不便?”
平倪眼里骤然透着光,连连点头。
可阮云月如今势单力薄,不管平倪是否真的被冤枉,她也帮不了平倪。
“你们可有实据,证明她确有其罪?”
那为首的中年男子,被他周身无形的冷冽所慑,竟有些结巴道:“这...这还要什么实据啊?”
“既无实据,诸位不妨把人交给我”。凌长簟广袖微拂,指尖抚过衣袖下的玉笛,“七日后,我自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旁边一人迟疑道:“柴联,你觉着这人说的可信不?”
柴联拿起砍刀,指向凌长簟道:“是啊,我们凭啥要信你啊?”
“就凭,”凌长簟顿住,唇边逸出一丝极淡的轻蔑,“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柴联立马被气得提刀,向凌长簟走来。他用自己那结实的肩膀,狠狠撞向凌长簟。
凌长簟身形微侧,衣袂飘然,躲过了他的撞击。
柴联怒目圆睁,额头青筋暴起,喃喃道:“你个黄毛小子,毛都没长齐呢,还敢在爷爷面前讲大话。下一步是不是还要当祖宗了啊?!”
凌长簟还真是出少了门,总是待在南疆处理事务。不知时间竟有如此愚顽之人。
依稀记得,上一个在他面前敢如此猖狂的,如今坟前应当都喂了三季蛊虫了。
凌长簟神色不改,只倏尔轻笑道:“真是愚蠢至极。”
玉笛抵在柴联的脖颈,他反手将蛊虫碾碎在掌心,他疼得吸气,一时间没了力气。
凌长簟眉梢微挑,嘴角轻轻一撇,忽地嗤笑:“只会耍嘴皮子功夫,这怎么行呢。”
“这下人我可以带走了?”
其余人想上前帮柴联,正准备提刀,便被制止了。
“别动,人让他带走。”柴联招呼好兄弟,转而对凌长簟道:“那便七日后,等你的答复。”
寒风吹残绿,不经意间略过树梢沙沙作响,弱絮漫天。山涧从松石中穿过,流水潺潺。
“民女名唤平倪。因被家中逼婚,一路逃到了这里。可谁知刚来不到半月,村中人便接连染上了病”。
平倪忍着抽噎,惶恐起身道:“可我来之前真的没有病,那病真的不是我带来的,你们要相信我啊。”
阮云月口吻轻柔,悠然问道:“那他们为何要说你是妖女?”
平倪欲言又止,泣声道:“你们可曾听过雨神娶妻?”
“传闻苦水村每过三十年,便会遭逢大难。几百年前这里遭逢大旱,百姓苦不堪言。不久这里遍地都是尸体,人们疯狂抢粮食、水……便互相残杀。大祭司言‘雨神娶妻’方能解难。村里人便将几名少女沉溏求雨,不久后真应了验降下了大雨。”
阮云月摇头,坐在山石上。她一手撑着脸道:“这岂不是无稽之谈。”
凌长簟始终不语,月光下阮云月忽见他眼尾浅褐小痣,不语时竟显出几分稚气的固执。
蒙眼白纱被风掀起,她真的很想看那白纱下的那双眼。原书中写过最多的便是,男主那双美的绝艳的眼睛。
“看什么,又不想活了?”
阮云月瞥过眼,不再看他道:“你既目不能视,怎知我是在看你?”
“猜的。”他答得随意。
平倪被两人对话打断后,便静听着他们聊,她觉着他们的对话里,像是总是有刀锋似的。
阮云月拍了拍平倪的肩膀道:“平倪,你继续说。”
平倪沉默了几秒,继续谈道:“那日正逢上庙,我心想着去求个心安。我被人绊倒无意撞上了神像。哪知那神像竟仅片刻便褪了色,眼边还流下了血泪。当时就有人说这是神明降怒,这事不得不平息。”
之后几日,便有村民发现井水变绿,鱼群暴毙。先是牲畜病死,再接着就是村民接连染病。那病也是怪异,就连村中行医多年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
后来村里有上了年龄的老人说,这是神的责罚。平倪得罪了神明,身上早已染上了污秽之气。只有像以前那般将平倪沉溏,送给雨神作妻,方能平了神的怒气。
阮云月听完只觉确有其事,可这原文不是篇纯古言,怎么会有神明之说呢。
阮云月问道:“你近日可曾接触过矿石?”
“未曾,民女还未曾见过矿石”。
皮肤呈蓝绿色,这分明就是矿污染后直接接触的症状。既然没有触碰过矿石,怎会有如此症状。
不是直接接触的话,莫非是水源矿污染。
“此处水源近日可有异常?”
平倪有些震惊,错愕道:“姑娘是怎知的,正巧村中井水于半月前竟变为了绿色,村中人见状都不敢再饮那的水了。”
“好,我懂了”。阮云月站起身来,“那今日便到此,我们都去休息吧”。
“明日我们就去看那井水”。
平倪带着他们到了自己租的屋子,平倪将房间安排好后就先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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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轻云漂浮,皎月斜照枝头渐上柳梢,若一抹淡扫的眉痕。
月色惨白,玄铁锁链穿透琵琶骨,将一黑衣男子钉在那峭壁之上。
山雾忽而翻涌,少年从暗处踏碎枯枝而来。
他纤细如玉的手握着玉笛,拂过贯穿男子琵琶骨的铁链。眸中映着寒月,“赤链锁配噬心蛊,排场倒是不小。是打算给阎王唱苦肉计,薄个同情?”
“少主,是属下被蒙蔽了双眼。看在属下往日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求您绕了属下这条贱命吧。”
“哦?”玄衣少年语尾轻扬,带着慵懒的玩味,“是什么让你觉着,我会放过你啊。”
那峭壁上的男子瞳孔骤缩,指节泛白他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发冷。
“若是您能绕了属下这一次,属下必为您将那个东西夺回来。”
“夺回来,你拿什么夺,拿你条比狗还贱的命?”少年肆意地笑着,双肩轻颤,“可我现在并不信你了,这可怎么办呀?”
“那便只能让你以死效忠了。”凌长簟拖长语尾道,懒散地抚了抚玉笛上的流苏。
男子颈间蛊纹在月光下蔓延,发尾蜷缩着半透明的蛊虫。他疼得只喘气,像是浑身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里由外一寸寸地强行撕裂开来。
那男子许是受了激,也不再求饶,“你...简直就是恶鬼,你恐是此生都不得好死的。”
“只可惜他们终究是太愚蠢,时间久了,恐怕他们都快忘了...”
凌长簟垂眸,忽地轻笑。声音轻飘飘的,散在风里,“他们早就说过,我生来便是恶鬼啊...”
夜里笛声穿过树梢,像是含着寒日冰雪。男子体内逐渐被蛊虫撕裂,最终只剩一具残尸。
笛声骤停,山间万籁俱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