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
正值晌午,厨房已然备了餐食。
应着十五娘要求,膳食都被送到了她房内。鱼肉贵果,甚么珍贵甚么便被精心做出来,摆得桌上满满当当。
阳光盛矣,蝉于院里长鸣,似还属于盛夏般。
十五娘端坐于桌旁,夹菜的手明显瞧着僵硬。
她面上冷淡,再如何珍馐美味,也不过味同嚼蜡。
“您何必如此看着我。”她终是忍不住了,将筷子不轻不重放下,直勾勾盯着看她用餐的桑错。
“美人作何都赏心悦目。”桑错未移目光。
“昨日不还说我与她人不同,索然无味么。”十五娘别过脸,不想再瞧人。
“生气了,竟未想你这般在乎。”桑错了然般,带喜。
“你!”十五娘一气之下连敬语都没了。
“你这般样子,虽可爱,但到了晚宴上可不行。”桑错伸手,不容抗拒地摩挲着人的发丝。
十五娘攥紧了筷子。“殿下之请,十五娘自该去。”她垂眸。
“这才乖。”桑错似是满意。
“等等!”见人欲离,十五娘开了口。
桑错挑眼回头,“嗯?”
十五娘的指甲搅着衣裙,她紧抿了抿唇,“…公子…”
桑错早于开口前便料到了,恶劣一笑。“十五怕是芳心错付。”幽幽一声,人便已出了屋。
侍女自外合了门。
李元漪拭去面上的泪,拿起筷子,开始用膳。厨房的掌勺不错,味道挺好。
不知那小子事情办得怎么样。她可没给他留后手。总不至于如此简单的都出了差错吧。
“哟,这不是那日的小舞姬么。”还是那身花衣服,一打眼便知是谁。
此宴席设在世子府内,多的是纨绔子弟,美人在伴,连同那日春风楼的都在。
十五娘抱着古琴,耳边盈盈绕绕,似是回到了在乐坊的日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桑错坐在首座,与众人一同俯视着正中的她,他有意磨她禀性,故而如此作贱。
“殿下言你琴棋书画礼乐皆通,我却不信。”一人喝下美姬喂下的酒。
“诶~怎得敢质疑殿下。”花衣服打浑。
桑错摆手。“无妨。”
“殿下辩人无数,却总有看错人的时候不是。”那人不依不饶。
“你吃醉了”花衣服示意他住口。
“陈兄你住嘴。”那人却不停,得了世子的示意,倾凑上了十五娘,“小娘子,你可不得为殿下证明。”
酒气扑了十五娘一脸,连同那一杯被不知多少人喝过的酒,倒在了她的罗裙上。
“………”十五娘温和一笑,接过了那人的杯子。“妾自献丑了。”
她扔下杯,于正中坐跪,拨动了琴弦。
那人未见成功,回头看了眼世子神色,退至了一旁。
琴乃中古之器,声沉而厚重,泛音却空灵明透,乃自赏之物,本不应于闹市俗殿奏响,更莫说,是异国。
纷杂繁华的宴席各处,莺歌燕语,果肤袒露,绕梁寻欢,糜烂的酒气仿要浸染琴弦,然声铮铮然,沉沉然,如坐定尘中。十五娘的琴声虽有坊内的温婉,却也不止。
一曲毕,她抚平琴弦。垂下的眼中不含一物。
不知多久,直到宴中人忽得恍然道了句。”哟,完了?”
“中原之琴也不过如此嘛。”他呵笑。嗅闻着美人的肩脖。“咱南桑就该听烈的,像你一样~”
“哎呀,公子~~”
十五娘未回,而是起身走至案前,拂袖,磨墨,提笔,着纸。
她的指腹抚过纸面,大乾的纸,想来是海上贸易流传来的。
行笔很快,甚至并无过多思索,每一笔都落在预想之中,寥寥然,深浅间,晕染处,已见大乾山水。
她转了笔锋,于落款处题诗。
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挽,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
停笔,侍从将画展开于众。
众人噤声,看去了世子。桑错身周美人环绕,喂葡萄,扶酒杯,说甜话,他微敛的眼中过是未尽的欲望。
“这也没见颜色啊。”有人呵笑。
“哪是,分明是楚兄你不能辨色,乃愚钝之人。”
哄堂大笑,鼓动了喧沸的空气,使之本就冗杂了太多香粉的殿内,更加刺鼻,不堪人待。
“若是见过此景,自能想象。”十五娘低头轻笑,温声道,她水般的眼里流动着水光,声音却坚定而有力量。
“只可惜,南桑境内,只一处有。”
话音落,众人这才认真瞧去那画,只见其间山势横断,高耸入云,如剑如戈,正是百年前,南桑被大乾频频击退,以一国太子,三城为礼立下的两朝之界——劫孥山脉。
笑容尽数自他们面上褪去,鸦雀无声。然却不是国被羞的愤怒,而是视世子眼色而活的惧怕。
十五娘将众人神色扫视,而后,迎上了桑错的目光。眼中是一片坦然与无畏。
真是,疯了。
一众公子哥放了杯,美人也不揽了,心里暗道。
时间一分分流去。汗亦渐渐浸润了昂贵的衣。
一声或闷或明的击掌声。搅动了死水。
众人瞬而抓取住那源自高台的声音。刹那间,肃穆不再,甚而讥语与敌意亦被取代,赞美如雨而落,令人周身黏腻不适。
十五娘疲惫极了,身心俱疲。但她的腹背仍直挺着,温润如水的面上是蔑然。
“过来。”桑错这般道。
十五娘迟缓迈了步。
从宴中走至宴首,从人群走至人上。
在临近两步时,十五娘停住,却被桑错拉进了怀里。
“!——”“殿下请自重!”十五娘挣扎着,然箍着她的手臂强硬,难以撼动,令她作呕的怀抱内还有残余的脂粉味。
“奏乐。”
桑错将人搁在腿上,上身锁在怀里,声音似在十五娘的耳畔震动。
“乖一点。”这是他说了不止一次的话。宴再起。然珠玉在前,或许如何都难以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