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琳波契没能在轰炸前到达。

    天边炸弹流星般划过最终停歇,火焰从轰炸中心蔓延开来。

    两旁曾经金黄的麦田,此刻大片大片地燃烧着,黑色的灰烬像肮脏的雪片,被热浪卷上天空,又纷纷扬扬落下。

    但燃烧的不仅仅是庄稼,还有农舍。

    几处熟悉的房屋如同巨兽烧焦的骸骨,兀立在火光与浓烟之中,窗户空洞地张开着,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无声呐喊的脸上再也淌不出泪水。

    空气中除了焦糊味,还弥漫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不知是不是牲畜,但只能希望是牲畜。

    琳波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敢再想下去。

    太阳从污浊的天空中沉落,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大地吞噬。黑暗,裹挟着硝烟和血腥,沉沉地压了下来。

    琳波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在乎身上新添的伤口,体力早已透支,仅凭着一股不灭的执念在挪动脚步。

    当那座熟悉的小石桥模糊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时,她几乎要瘫软下去。

    橡木溪谷……终于到了。

    然而,眼前的景象,瞬间将她最后一点力气和支撑她的全部希望,彻底抽空。

    月光,惨白而冰冷,像巨大的探照灯,无情地照亮了这片人间炼狱。

    没有溪谷的宁静,没有村庄的炊烟,没有熟悉的犬吠。只有……废墟。

    触目所及,一片死寂的焦黑。

    琳波契踉跄着踏进这片废墟。脚下是滚烫的灰烬和破碎的砖石瓦砾,每一步都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她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试图在完全陌生的毁灭景象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那三棵村口的大树?只剩下一截烧得焦黑、冒着烟的粗壮树干。

    梅耶尔家那栋有着红色坡屋顶的漂亮房子?只剩下半边摇摇欲坠的墙壁……

    “哥……哥哥……”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废墟中跌跌撞撞地寻找,每一次辨认出一点熟悉的残骸,心就更沉一分。

    终于,琳波契在一片相对开阔、但同样被厚厚瓦砾覆盖的区域停了下来。这里……这里应该是她家小屋的位置!

    她认得旁边那棵被炸断了一半树冠、烧得焦黑的苹果树!虽然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树干,但她认得!

    琳波契猛地扑倒在滚烫的瓦砾堆上,嘶哑却没喊出声来,喉咙里的呜呜声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异常凄厉刺耳。

    回答她的,只有风吹过断壁残垣发出的呜咽,似是亡魂的低泣。

    不,不会的!

    哥哥一定还在下面!

    他一定还活着!他不会死!

    这个念头像最后的救命稻草,支撑着她濒临崩溃的精神。

    琳波契跪在滚烫的瓦砾上,甚至感觉不到膝盖传来的灼痛。

    她不顾一切地开始挖掘,没有工具,只有这双曾经翻过书页、握过笔杆的手!

    指甲在坚硬滚烫的混凝土碎块和断裂的焦炭木头上瞬间翻卷、断裂,尖锐的疼痛传来,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灰白色的尘土和焦黑的木屑,在惨白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琳波契像一具被执念驱动的机器,疯狂地扒拉着!

    滚烫的灰烬烫伤了她的指腹,尖锐的玻璃碎片划开了她的手掌,温热的血混着汗水、灰土,黏腻地糊满了她的双手,每挖一下,都留下一个暗红的掌印。

    “哥!你回答我!肯荻尔!你听见了吗?!” 她一边挖,一边嘶喊着,声音带着哭腔,越来越凄厉。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流下,冲刷出道道痕迹。

    她刨开一块烧焦的木头,下面压着半截熟悉的印花窗帘布。

    那是阁楼小窗上的,她认得那褪色的向日葵图案!

    这更坚定了她的信念!哥哥一定在下面!

    她挖得更快,更疯。

    指尖传来钻心的剧痛,是骨头碰到了更尖锐的东西。血滴滴答答地落在瓦砾上,迅速被滚烫的灰烬吸干。

    她仿佛失去了痛觉,只是疯狂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嘴里不停地呼唤着那个名字。

    这是濒死者最后的祷告。

    “喂!那边的!干什么的?!立刻停下!”

    一道刺眼的光柱猛地打在她身上!强光如同冰冷的利刃,瞬间刺破了废墟的黑暗,也刺得琳波契眼前一片白茫茫。

    她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眼睛,沾满血污和灰土的手臂在强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沉重的军靴踏在瓦砾上的声音快速逼近。

    两个穿着笔挺蒂莫克联盟军装、戴着钢盔的士兵冲了过来,脸上带着不耐烦和警惕。

    其中一个粗暴地一把抓住琳波契还在挖掘、血肉模糊的手臂,猛地将她从瓦砾堆上拽了起来!

    “啊!” 琳波契发出一声痛呼,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带得踉跄后退,差点摔倒,手臂被抓住的地方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长官命令!这片区域已划为军事管制区!禁止任何无关人员进入!更不允许破坏现场!”

    士兵的声音冰冷生硬,如同宣读判决,“立刻离开!否则按妨碍军务论处!”

    “放开我!” 琳波契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猛地挣扎起来,试图甩开士兵铁钳般的手。

    她的眼睛在强光刺激下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片刚刚被她挖开一点的瓦砾,声音嘶哑绝望:

    “我哥哥!我哥哥在下面!他还活着!让我挖!让我救他!”

    “下面?” 士兵嗤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冷漠和不屑。

    “这种程度的轰炸,下面就算有人也早成灰了!少在这里发疯添乱,滚开!”

    他用力一搡,琳波契瘦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抵抗,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瓦砾堆上,尖锐的碎石硌得她全身剧痛。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再次扑向那片可能埋着哥哥的废墟。

    就在这时,一个更沉稳、更冰冷,带着绝对权威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

    肩章在月光下闪着冷硬金属光泽。

    一个穿着高级军官呢子大衣的身影,在几名卫兵的簇拥下,从一辆停在废墟边缘的军用吉普车旁走了过来。

    他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琳波契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看一件碍事的垃圾。

    “报告少校!” 抓住琳波契的士兵立刻立正敬礼,“发现一个平民女孩在挖掘废墟,拒不离开!声称她哥哥在下面!”

    少校的目光落在琳波契身上。

    琳波契知道自己满身污秽,头发蓬乱如草,脸上泪痕和血污混在一起,看不清本来面目。

    那双覆满血和泥的手还在无意识地颤抖着,指向那片小小的挖掘点。

    少校的眉头厌恶地蹙起。

    “愚蠢!” 他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淬了毒的冰凌,“这种轰炸下不可能有活口!挖掘只会干扰军务!”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琳波契心上,

    “立刻把她驱逐出去!再敢靠近管制区,以间谍嫌疑论处!”

    “是!” 士兵应声,更加粗暴地抓住琳波契的胳膊,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麻袋一样,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毫不留情地推向废墟外围。

    “不!放开我!我哥哥在下面!求求你们!让我救他!”

    琳波契绝望地哭喊着,双脚在瓦砾上徒劳地蹬踹,试图挣脱。

    她回头望向那片被强光灯照亮的、曾是她家位置的废墟,泪水模糊了视线。

    哥哥……哥哥……

    绝望抽走了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

    就这样被士兵粗暴地推搡着,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那片滚烫的、埋葬了她最后希望的土地。

    琳波契像个幽灵,失魂落魄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绝望里。

    月光惨白,照着她褴褛的衣衫、血肉模糊的双手。

    身后,是那片吞噬了她所有过去的巨大废墟坟场。

    就在她即将走出废墟边缘,踏上相对平整的路面时,身后传来了引擎启动的咆哮声。

    那辆停在废墟旁的军用吉普车发动了。

    刺眼的大灯猛地亮起,两道粗大的光柱如同两柄光剑,瞬间撕裂了废墟的黑暗。

    也将琳波契蹒跚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前方的断墙上。

    引擎轰鸣着,吉普车碾过地上的瓦砾,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朝着琳波契的方向驶来,显然是要离开这里。

    琳波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茫然地回头看去。

    强光刺得她再次眯起了眼睛。

    吉普车速度不快,正从她身边几米远的地方驶过。

    后座的车窗是摇下的。

    就在吉普车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借着车内仪表盘幽微的绿光和车外惨白的月光,琳波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穿过了那扇敞开的车窗——

    一张熟悉的侧脸,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苍白,疲惫,下颌紧绷着。

    额前垂落的几缕深棕色碎发下,是那双她曾无比熟悉、此刻却显得异常陌生的灰蓝色眼睛。

    肯荻尔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色衬衫,外面随意地罩着一件帝国军人的深绿色大衣,肩章显示着不低的军衔。

    他就那样平静地坐在那位少校军官的身旁。

    车灯的光晕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肯荻尔目光直视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没有投向车窗外这片他曾经称之为家的废墟。

    更没有投向那个就站在路边,满身血污灰烬形同乞丐,正死死盯着他的妹妹。

    琳波契脸上的泪痕在月光下凝固成冰。

    吉普车没有丝毫停顿,引擎发出一阵更加暴躁的轰鸣,猛地加速,卷起一片呛人的烟尘,碾过路面残存的瓦砾,绝尘而去。

    猩红的尾灯,如同魔鬼嘲讽的眼睛,在焦黑的夜色中迅速变小,最终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的黑暗里。

    琳波契僵立在原地。

    寒风卷着硝烟和灰烬,刀子般刮过她裸露在破衣烂衫外的皮肤。

    脸上凝固的泪痕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微光,而那双眼只剩下死水般的空洞,希望覆灭。

    原来如此。

    肯荻尔抛弃自己时,连一个施舍的眼神,都是多余的。

    所有支撑她的信念,在这一刻,被那张平静到漠然的侧脸,彻底碾碎成齑粉。

    冰冷的月光下,琳波契沾满血污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仿佛要掐断某种汹涌而出的东西。

    她望着吉普车消失的焦土尽头,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冰冷而扭曲。

    哥哥肯荻尔,那个曾在她头顶筑起神坛的人,亲手将它推倒了。

    碎掉的石膏像里,露出的不是神性,是比她指下瓦砾更坚硬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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