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手电光柱如同冰冷的囚笼,死死锁住苏晚晴。强光让她瞬间失明,视网膜上只留下灼烧般的白斑。冰冷坚硬的地面透过单薄的衣物,将寒意和绝望狠狠楔入骨髓。膝盖和手肘的剧痛尖锐地提醒着她此刻的狼狈与脆弱。混乱的脚步声、粗暴的呵斥声、物品被踢翻的噼啪声、人群惊恐的短促尖叫……如同混乱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完了!
这个念头像冰锥刺穿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被市管会抓住,在黑市“投机倒把”,在这个年代,足以让她万劫不复!轻则没收财物、公开批斗、颜面扫地,重则……她不敢想下去。更可怕的是,一旦身份暴露,被送回那个吸血窟般的家,等待她的将是比死更可怕的折磨!王桂花和刘红梅绝不会放过这个“清理门户”的机会!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想爬起来,想跑,但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得如同烂泥,眼前阵阵发黑,只有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老实点!别动!”一个粗粝的男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逼近,带着浓重的烟酒气。一只手粗暴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将她硬生生从冰冷的地面上拽了起来!
苏晚晴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刺眼的手电光稍微移开了一点,她勉强能看清眼前的人影。一个穿着深蓝色旧棉袄、戴着红袖章、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正凶神恶煞地瞪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一种掌握生杀大权的快意。
“嗬!还是个女的?胆子不小啊!”男人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苏晚晴脸上。他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伸向她怀里,粗暴地掏摸着!
“你干什么!”苏晚晴惊恐地挣扎,声音因为恐惧和虚弱而嘶哑变调。
“干什么?搜身!谁知道你这投机倒把的藏了什么好东西!”男人不耐烦地吼着,手指已经碰到了她怀里那块没吃完的烤红薯和剩下的杂粮饼子。
“滚开!”苏晚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试图护住怀里那点仅有的食物!那是她活下去的希望!是她用血汗换来的!
“妈的!还敢反抗?!”男人彻底被激怒了!他扬起蒲扇般的大手,裹挟着风声,狠狠朝着苏晚晴沾满煤灰的脸颊扇了过来!
掌风扑面!苏晚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屈辱的泪水混着煤灰滚落。完了……一切都完了……
“住手!”
就在那记耳光即将落下、苏晚晴万念俱灰的瞬间,一个低沉、沉稳、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现场炸响!
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降临。苏晚晴猛地睁开眼!
只见那只即将落在她脸上的、粗糙肮脏的大手,被一只骨节分明、同样有力却干净得多的手,在半空中死死攥住了手腕!
攥住那只手的人,就站在她身侧,挡住了那刺眼的手电光,也挡住了那市管会男人凶恶的目光。
高大的身影,挺直的脊背,深蓝色的工装棉袄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干净净,熨帖整齐。昏黄摇曳的光线下,苏晚晴只能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绷紧,透着一股冷硬的怒意。
是陆振华!
苏晚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全部涌向大脑,让她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是他!真的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谁啊?!敢管市管会的闲事?!活腻歪了?!”那横肉男人手腕被攥得生疼,又惊又怒,破口大骂,试图挣脱。但陆振华的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
“她是我厂里的学徒工。”陆振华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冰碴般的冷意,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那市管会男人,“下班路上走散了。我来找她。”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学徒工?”横肉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愤怒,指着苏晚晴脸上蹭掉煤灰后露出的苍白皮肤和怀里露出的杂粮饼,“放屁!哪个厂学徒工大半夜跑鬼市来?还一脸鬼画符?我看她就是投机倒把的惯犯!放开老子!不然连你一块抓!”
“抓?”陆振华冷笑一声,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那横肉男人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倒抽冷气。陆振华另一只手从自己工装棉袄的内兜里,掏出一个深蓝色、印着鲜红国徽和“红星机械厂”字样的工作证,啪地一声拍在市管会男人的胸口!
“看清楚!红星机械厂,三级技术员,陆振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工人阶级特有的、不容侵犯的硬气,“她是我们厂新招的学徒,苏晚晴!厂里加班赶任务,派她出来买点夜宵给老师傅垫肚子,结果走岔了道,被你们的人当贼抓?你们市管会就是这样为人民服务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还要搜身?!”
一连串的质问,掷地有声!工作证上鲜红的印章在昏黄的光线下格外醒目。红星机械厂,是区里有名的国营大厂!三级技术员,更是受人尊敬的“老大哥”!
那横肉男人被陆振华的气势和工作证镇住了,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他旁边的另一个年轻些的市管队员也凑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眼神瞥向陆振华,带着敬畏。
“这……这……”横肉男人脸色变幻,看着陆振华冷硬的脸,又看看苏晚晴怀里露出的杂粮饼和滚落在地的烤红薯,再看看她那苍白狼狈、沾满煤灰却难掩年轻清秀的脸庞(煤灰被蹭掉不少),似乎……确实不像那些油滑的“倒爷”。
“就算……就算买夜宵,也不能来这种地方!”横肉男人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试图找回点场子,“鬼市是禁止的!谁知道她是不是……”
“禁止?”陆振华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无奈,“国营饭店早关门了,副食店也买不到现成的热乎东西。老师傅们加班加点为国家做贡献,饿着肚子干到半夜,让个小丫头出来想想办法,结果还被你们当成投机倒把抓起来打?你们摸着良心问问,合适吗?” 他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被踩踏的青菜鸡蛋,“还是说,你们市管会只管抓我们这些想办法填饱肚子的工人,不管那些真正扰乱市场的?”
这番话,软硬兼施,合情合理,更是巧妙地站在了“为国家做贡献的工人阶级”这一道德高地!尤其是最后一句,带着点指桑骂槐的意味,让那几个市管队员脸色都有些难看。周围还没跑远的、躲着看热闹的人影里,也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附和。
横肉男人的脸彻底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他悻悻地甩开陆振华的手(陆振华顺势松开了),狠狠瞪了苏晚晴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陆振华那张冷硬的脸和工作证,最后烦躁地挥挥手:“走走走!算你们运气好!下次再让老子在鬼市看见,管你是谁厂的!照抓不误!滚!”
陆振华没再理会他,甚至没再看那几个市管队员一眼。他转过身,看向苏晚晴。
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脸清晰地映入苏晚晴的眼帘。依旧是记忆中那熟悉的轮廓,浓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嘴唇。但那双眼睛……那双前世总是带着温和、偶尔藏着忧郁的眼睛,此刻却深邃得像寒夜的星空,里面翻涌着太多苏晚晴看不懂的情绪——有后怕的余悸,有深沉的担忧,有看到她那狼狈不堪、脸上煤灰和泪痕交织模样时的心疼,甚至……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怒意!
那怒意,不是对着市管会,更像是……对着让她陷入如此境地的某种东西!
他的目光在她沾满煤灰、被泪水冲刷出几道沟壑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在她破烂单薄、沾满泥污的旧衣上扫过,最后落在她怀里紧紧护着的、那半块冰冷的杂粮饼子上。那眼神,让苏晚晴的心狠狠一揪,酸楚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堤坝。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发出破碎的哽咽。身体因为后怕和寒冷,剧烈地颤抖起来。
陆振华什么也没问。他迅速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棉袄,动作甚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硬,直接裹在了苏晚晴瑟瑟发抖的身上!
厚实的、带着他体温的棉袄瞬间包裹住她,那残留的、淡淡的机油和干净肥皂混合的气息,像一道坚固的屏障,将她与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短暂地隔开,驱散了刺骨的寒意。苏晚晴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无法控制地贪恋着这份突如其来的、久违的温暖。
“跟我走。”陆振华的声音低沉而短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没有去碰她,只是用身体护在她身侧,挡住那些市管队员和四周窥探的目光,示意她跟上。
苏晚晴几乎是本能地、踉踉跄跄地跟着他的脚步,离开了这个充满混乱、恐惧和屈辱的街角。身后,市管队员骂骂咧咧的声音和手电光渐渐远去。
深夜的街道空旷死寂,寒风依旧呼啸。陆振华走在她前面半步,高大的身影替她挡住了大部分寒风。他走得很快,步履沉稳,却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两人之间。
苏晚晴裹紧身上带着他体温的棉袄,脚步虚浮地跟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怀里的杂粮饼子冰冷坚硬,硌得她生疼。脸颊上被蹭掉的煤灰处,冷风吹过,带来刀割般的刺痛。
他看见了……他什么都看见了!她狼狈不堪地从家里逃出来,她脸上可笑的伪装,她怀里那点可怜的食物,她被市管会抓住的绝望……他甚至还替她撒了谎!一个经不起任何细查的谎言!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巧合?还是……他一直都知道什么?他眼中那压抑的怒火……是冲谁?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羞愧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她不敢看他挺直的背影,只能死死盯着脚下冰冷的地面。
不知走了多久,陆振华在一个僻静的、堆放着一些废弃建筑材料的背街小巷口停了下来。这里远离了主干道,只有远处路灯的一点微光勉强透进来。
他转过身,终于看向苏晚晴。巷口的阴影笼罩着他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寒星,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直直地看进苏晚晴的眼底。
苏晚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抱紧了怀里的饼子,像个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孩子,等待着他的审判。
“你……”陆振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压抑着万钧雷霆。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苏晚晴紧张得屏住了呼吸,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预料中的质问、责备,或者……失望的叹息。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没有到来。她只感觉到一只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力道,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过她脸颊上被煤灰弄脏、又被泪水冲刷得狼狈不堪的皮肤边缘。
那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疼惜?
苏晚晴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陆振华的手停顿在她脸颊边,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冰凉的煤灰触感。他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剧烈的情绪风暴,那压抑的怒火并未消散,却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覆盖了——是心疼,是后怕,是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苏晚晴无法解读的、如同深渊般的痛楚。
“疼吗?”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被砂纸打磨过的粗粝感,目光死死锁住她脸上被蹭掉煤灰后露出的、那几道在昏暗光线下隐约可见的、因为寒冷和营养不良而格外苍白的皮肤。
苏晚晴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毫不掩饰的心疼,看着他紧抿的唇线,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巨大的酸楚和委屈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她的心防,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她用力地摇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陆振华的手猛地攥成了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眼中那压抑的怒火如同实质般燃烧起来,这一次,无比清晰地指向了她身后那个家的方向!
“他们……”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寒意,“就是这么对你的?”
没有质问她的狼狈,没有追究她的谎言,他第一句话问的是“疼吗”,第二句话问的是“他们”!
苏晚晴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她用力地点着头,又拼命地摇着头,所有的委屈、恐惧、绝望和重生以来积压的恨意,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像一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泣不成声。
陆振华看着眼前哭得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的女孩,看着她身上那件破旧单薄、沾满泥污的衣裳,看着她怀里死死护着的那点冰冷食物,看着她脸上狼狈的泪痕和煤灰……一股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愤怒和心疼,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
他猛地伸出手,不再犹豫,一把将这个在寒夜里瑟瑟发抖、如同被遗弃幼兽般的女孩,用力地、紧紧地揽进了怀里!
厚实的工装棉袄包裹着她,他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冰冷的额头。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后怕,将她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气息之中。
苏晚晴的身体瞬间僵硬,随即在感受到那铺天盖地的、真实而滚烫的暖意和安全感后,彻底软了下来。所有的防备和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机油和肥皂气息的胸膛,放声大哭起来。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的棉衣前襟。
陆振华紧紧地抱着她,下颌抵着她沾满煤灰的头发,感受着她在他怀中剧烈的颤抖和宣泄的哭声。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为她挡住世间所有的风雪和伤害。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这种无声却最有力的方式,传递着他的存在和守护。
寒风吹过堆满废弃建材的寂静小巷,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远处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朦胧闪烁。
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在冰冷坚硬的现实废墟旁,两颗在命运洪流中沉浮、前世错失的灵魂,以这样一种狼狈却又无比真实的方式,紧紧相拥。
苏晚晴哭得声嘶力竭,仿佛要将前世今生的所有委屈都哭尽。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她靠在陆振华坚实滚烫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咚……像最安心的鼓点,驱散着她心中无边的黑暗和寒冷。
陆振华感觉到怀中的女孩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他稍稍松开了些力道,却依旧将她护在怀中,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巷口吹来的寒风。他低下头,看着她沾满泪痕、被煤灰弄得脏兮兮的小脸,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心口像是被钝刀反复切割。
他从自己棉袄内侧的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方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手帕。那手帕的角落,似乎还用极细的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清的“禾”字。
他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地用那方干净的手帕,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苏晚晴脸上的泪痕和脏污的煤灰。指尖偶尔擦过她冰冷的皮肤,带着薄茧的触感,却传递着难以言喻的暖意。
苏晚晴呆呆地任他擦拭着,看着他专注而心疼的眼神,感受着他指尖的温柔,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这方手帕……前世,在她最难熬的时候,似乎也收到过一方类似的、带着干净皂角香的手帕,被她以为是某个好心邻居的随手施舍……原来……原来一直是他!
陆振华擦得很仔细,很慢。当大部分煤灰和泪痕被拭去,露出她苍白憔悴却清秀依旧的脸庞时,他的动作顿住了。他的目光落在她因为哭泣而微微红肿的下唇上——那里,有一道清晰的、被牙齿咬破的伤口,已经结了一点暗红的血痂。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幽深,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里面翻滚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焰!那怒火,不再是之前压抑的、冰冷的,而是炽热得要将一切都点燃!他握着那方脏了的手帕,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们……”他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和熔岩,“逼你出来的?”
苏晚晴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毁天灭地的怒火,看着他紧盯着自己唇上伤口的眼神,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珍视的酸楚再次涌上心头。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又模糊了视线。
“一天一夜……没给我饭吃……逼我嫁人……打我……”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控诉,声音嘶哑破碎,却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陆振华的心上!
陆振华的呼吸猛地一窒!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天一夜没吃饭?!逼嫁?!动手?!他想象着她在那冰冷的阁楼里挨饿受冻,想象着她被泼冷水,想象着她被逼着去嫁给那个传闻中可怕的鳏夫,想象着她被拖拽、被辱骂、甚至被打……而他,就在隔壁,却一无所知!或者……有所察觉却无力改变?!
巨大的自责和滔天的愤怒如同两股毁灭性的洪流,在他体内疯狂冲撞!他猛地抬起头,望向苏晚晴家所在的那个方向,眼神凌厉如刀,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
“好!很好!”他咬着牙,声音冷得如同九幽寒冰,又带着一种火山喷发前的恐怖平静,“这笔账,我记下了!”
他不再看那个方向,猛地低下头,重新看向怀中的苏晚晴。眼中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守护所取代。他再次用那方手帕,极其轻柔地拭去她眼角新涌出的泪水。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誓言,砸在苏晚晴的心上,“从今往后,有我。”
“先找个地方,让你吃点东西,暖和暖和。”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快速做出决定,语气不容置喙。
苏晚晴被他眼中那决绝的守护和“有我”两个字震得心神俱颤,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完全信任地依赖着他。
陆振华护着她,准备离开这个避风的角落。然而,就在苏晚晴抬脚的瞬间,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件,从她怀中那件破旧外衣的内兜里滑落出来,“叮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声音清脆,在寂静的小巷里格外刺耳。
两人同时低头看去。
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根细小的、闪着冰冷银光的缝衣针。针鼻上,还残留着一小段被血染成暗红色的、断掉的旧黑线。
正是那根她用冻伤带血的手,在冰冷的阁楼月光下,倔强地穿引过、缝合过碎布、也缝合过自己绝望的武器!
昏黄的光线下,那根染血的缝衣针,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废墟旁,针尖闪烁着一点微弱却无比锐利的寒芒。
陆振华的目光落在针上,又缓缓抬起,看向苏晚晴。
苏晚晴也正看着他。泪水已经止住,脸上煤灰被擦去大半,露出苍白却异常清亮的眼眸。那双眼眸深处,刚刚被温暖和依靠抚平的惊涛骇浪,在触及那根冰冷染血的缝衣针时,瞬间重新凝聚、翻涌!不再是绝望和恐惧,而是一种如同针尖般锐利、冰冷、足以刺穿一切黑暗的……决绝恨意!
那恨意,浓烈得让陆振华都感到心惊!
他看着她缓缓弯下腰,伸出依旧带着冻疮和血痕的手指,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将地上那根染血的缝衣针捡了起来。
她紧紧攥着那根冰冷的针,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然后,她抬起头,迎上陆振华深邃复杂的目光,沾着泪痕和煤灰的脸上,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扯开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那不是笑。那是复仇的号角,无声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