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是在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叶昭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她像做了场大梦般,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不得自由。手脚皆被捆住,粗糙的麻绳刺得手臂发疼,喉咙更是干疼得不行。环视左右,四周幽暗得很,周遭像隐在化不开的阴影里,空气中还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像是在地窖里。

    这也就罢了。最奇怪的是,她竟发现使不上力,往日充盈的内力似断珠般散去。

    “咳咳咳——”

    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忽而传来低哑的咳嗽声。虽是身体被束缚,但叶昭脖颈尚能转动,猛一回头时才发现身后之人。

    ——沈澈?

    沈清淮咳嗽两声,似是也刚醒不久,声音还带着点虚弱:“阁下醒了?”

    叶昭道:“是,刚醒不久。这是怎么回事?”

    “说不好。昨日半夜我曾听闻脚步声,却浑身乏力昏睡过去,醒来时便到此处。”

    “我也一样。昨晚睡了一觉,一睁眼便在这里……不对,昨晚喝了瓶店小二送来的花雕酒。难不成,是他给我下的药?”

    “原是如此。”沈清淮道,“看来,我们昨日误打误撞竟入了家黑店。”

    闻言,叶昭心道:“黑店?那也怪不得。当时问了好几个客栈通通满员,偏偏此处未满且客人少了半数不止,偌大店面只剩一店小二走动,真的是大意了。”

    如此想着,叶昭道:“你那晚可听出动静有几个人?话说你那个小书童呢,他竟然没被关到此处?”

    面对叶昭的询问,沈清淮只叹道:“我也不知。如今之计,还是得设法逃出再说。既然留了你我活口,一会半会儿应当不会下杀手,”

    此言不虚,此情此景多说无益,需得静观其变才好。

    按照常理,劫掠目的无非两种,一为色,二为财。叶昭身上并无异样,旁边又是一贵公子,想来定是前者了。可若是劫财,她自认是个钱袋被丢的穷光蛋,为何偏偏找上自个儿?

    正思忖时,忽闻得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慌不忙正朝这边走来。两人忙止了声,屏气凝神侧耳倾听,听得外头两个男子在搭话,一个声音亮些,另一个声音沉些。

    一个道:“大哥,这里头的人打算关多久啊?”

    另一个接话:“也没几日了,过几日他两人便会被带走。倒时卖了个好价钱,你我自有报酬。诶……我倒是忘了,隔壁还有个小的,那统共是三个了。”

    “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能有什么意外?那迷药量包管够的,逃又逃不掉。再说了,几个外乡人而已,没亲没故的。”

    叶昭与沈清淮对视一眼,心中自是有了计较,更是仔细听着只言片语,好探察些消息出来。

    先头那人语气踌躇:“大哥,我这几天心里头还是慌得很。干这事儿,总担心家里落报应。”

    沉默片刻,年长些的语重心长:“唉,世道如此。我不吃人,人必吃我。现在就这行情,大家伙不都是为了一口饭吃。姜平啊,你老大不小了还没娶媳妇,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你家里病重的娘啊。你之前不是说,你娘的病老不好么,看了几个大夫都不管用。要我说啊,就是乡下大夫不重要。等钱到手了,带你娘去城里看个名医,肯定不一样!”

    听了这话,另一个叫“姜平”的便不言语,良久后低低“嗯”了一声。

    那二人话语还在继续:

    “诶,小姜,方才酒喝多了有点尿急,我先去放个水。你替哥看着点,别出岔子。”

    “成,大哥放心。”

    紧接着又一阵脚步声响起,那人急匆匆离去。

    这番对话倒解了叶昭的惑,果真是为钱不错,原来自己竟是被身旁贵公子“连累”的池鱼。或许是见自己与沈澈相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全都抓了。

    可流民不利也不是作奸犯科之理,若是仅凭一己之心为非作歹,那王法何在?公理何在?

    叶昭一肚子满腔怨愤,却是无处说理去,只得嚼碎了咽下去做个哑巴。而今唯一心安些的,便是作为待售之人,应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虑。

    思及此,她心神微动,似乎觉得内力有所回转,但再试时却又渐渐退了下去。

    真当可恶!

    倏忽,叶昭感觉脚下一动,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响起,有什么东西在刮擦。

    然而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身旁的沈澈动了动身子,借着细微的光扭头望去,那居然是两只老鼠。

    坏了……

    正如叶昭所想,素来爱干净的贵公子身体一僵,哪里受得了这等肮脏之物,更别提这俩老鼠还直往他腿上爬,眼见就要往衣服里钻。

    沈清淮扭动身体,绑着的腿胡乱蹬踢,昏暗中老鼠是被甩掉了,可是却无意撞到了旁边的空木桶,骤然发出一声“咚”的一声闷响!

    对于死寂般的地窖,这无疑炸响了一声惊雷。

    门外立即传来警觉的声音:“什么声?”

    不消片刻,响起“咔啦”的开锁声,门被从外面推开一条缝,一盏昏黄的灯光照了进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门口的年轻面孔。

    这小伙子看着二十出头,嘴唇干裂,眉眼间还带着点未脱的稚气,却刻意摆出一副横眉立目的神态。

    他的目光在叶昭和沈清淮之间徘徊,警告道:“老实点,别动什么歪心思。”

    叶昭倒还没说些什么,却只见沈公子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却带着几分笃定:“咳咳……方才听闻你娘重病寻医,我有法子可解,不知小哥是否愿意听上一二?”

    姜平神色一愣,嘴唇动了动仍是未语。这幅样子不说是错愕,但看起来确实是愿意洗耳恭听。

    正当叶昭疑惑短短几句话哪儿来这么大魅力时,沈清淮接着道:“临江城内的名医陈禾,你应当听闻过。”

    “同济医馆的陈大夫?你想说什么?”姜平眼神闪烁。

    “我与那陈大夫有故,此行便是来投靠拜访。若是你能放了我们,那时我定说服他为你娘免费看诊,再付你一大笔报酬。”

    “……”姜平仍是不为所动,甚至眼神更多了几分警惕,“我管你和他有没有关系。等你出去进了城,哪里还顾得着我?”

    沈清淮不慌不忙,顿了顿道:“我以身家性命发誓,作保绝无虚言。再者,我身上尚有块值钱的羊脂玉佩,可作为担保,你且拿去当了换钱。”

    姜平上前几步,果真在沈清淮衣襟内搜出块羊脂玉佩,心想居然没被收走,又听得此人继续劝说:“我虽不才,却也略通几分医术。不如与我说说你娘的症状,许能帮得上忙。”

    姜平神色微动,并不言语。

    反到是一旁的叶昭心神微动,顿时觉得沈澈又高深莫测了些。

    沈氏旁支,文人墨客,略通医术。

    他到底是什么人?

    又见眼前看守狐假虎威不像穷凶极恶之徒,喉咙干得冒烟的叶昭仍是忍不住插话:“小兄弟。就算是你们打算把我们给卖了,好歹也得给口水喝吧。总不能让我们渴死在这里吧,那不是做赔本生意么?”

    姜平张口欲言,似是想说些什么,却不料地窖外又响起几声动静,手忙脚乱地把玉佩往怀里一揣,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哐当”一声重重拉上木门。

    地窖里再次陷入昏暗之中,只剩下门缝以及门缝底下透进来的微弱的、几近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线。

    “怎么啦,里头出啥事没?”

    “没事儿,那两人还昏着。俺听到动静还以为有啥问题,进去一瞧才发现是老鼠在叫。”

    “成。没事的话,咱哥俩先出去吧,本来就是走个样子查探下。”

    “诶好。”

    脚步声逐渐越来越远……

    ***

    翌日傍晚。

    这是一间小而破旧的房屋,家具寥寥无几,只剩下一条歪腿的椅子和两把矮凳,以及靠墙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一名头发灰白的老妇就躺在上头,身上盖着床厚厚的棉被。

    伴随着木门被推开,一个年轻人缓缓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深褐色的药汁。

    是姜平。

    姜平走到床边,声音放得很轻:“娘,该喝药了。”

    老妇这才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到药碗后缓缓摇头:“我这把……老骨头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老毛病了……说了不用。”她喘了口气,歇了歇才继续,“钱、钱要省着点花……”

    “娘,你放心,我有钱。”姜平声音有点发急,扶着老娘的肩膀,小心将她垫高一下,才勉强喂药。

    老妇啜吸几口后,便偏开头咳嗽几声。好容易才平静下来,边喘气边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唉,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钱呐……得留着以后娶媳妇抱孙子用。”

    姜平连声应道,等人喝完药后又扶着人躺下,听见母亲问道:“给……给菩萨上香了没有?”

    床头的不远的墙上,正放着个简陋的木架。上面摆着一尊小小的泥塑菩萨像,像前的小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

    “这就上。”姜平依言照做,小心地从香盒里抽出三根细香,就着桌前的小油灯点燃,缓缓插入香炉中,又闭眼虔诚地拜上几拜。

    老妇扭头望见青烟,安静地合上双眼,含糊不清地絮絮叨叨,一会儿说“老身平生做人清白,从未做过亏心事。菩萨保佑我儿啊,一辈子平平安安”,一会儿又怀念起来“老爷子,怎么丢下我一个人”,过一会儿又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姜平不由自主想起许多,想起儿时做个好人的教诲,想起不欢而散的姑娘,想起见钱眼开的大夫,最后莫名想起白日当掉的那块白色羊脂玉佩。

    再抬眼时,只见菩萨眉目低垂,香头明明灭灭,那缕缕的青烟化作了针线,穿进他心头,带来细微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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