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叶昭骤然回头,看见熟悉的身影。

    不知何时,沈清淮竟然也来了此处,身后跟着小书童墨竹。他今日依旧打扮得玉树临风,身上换了件水蓝色的长衫,在一众衣衫褴褛的老百姓们与衣着朴素的叶昭之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只一眼,单看那气派身段,便知他并非寻常人家。

    果不其然,沈清淮的出现更加引得人群议论纷纷,而当对上叶昭不大赞同乃至是质疑的神色时,他也只是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隐晦而温和的笑容——就像他惯常喜欢做的那样。

    这个一闪而过的笑容实在是耐人寻味,叶昭眼神微微错愕,不由得想道:“他已经有了办法吗?”

    如此想着,她很快反应过来维护道:“这位也是陈家人,今日分粥之事多亏他向陈禾先生提议。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人群这才安定些,目光还是凝聚着。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只见沈清淮缓缓走来,先从身后的墨竹手里接过一块尺寸不小的帕子,接着弯腰施施然从地上抓了一大把沙土,最后走到锅粥面前一扬——

    那把沙土,就这么飘飘洒洒地落进了还盛着米粥的大锅里!

    “……他这是在?”叶昭不可置信,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在把米粥留给真正需要的难民!那些日子尚可,故意来蹭粥的家伙定然接受不了带沙土的米粥。而真正需要米粥救济日子的难民,根本就不会嫌弃。有粥喝就不错了,哪儿还有什么挑三拣四的地步呢?”

    很快有人不满出声,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这还怎么喝?”

    “这是在干什么!”

    “见不得人好啊!”

    “好好一锅粥,毁了做什么?”

    眼见着人群骚动不止,说时迟那时快,叶昭一个箭步上前,目光冷冽地扫过心思活跃者,大声道:“米粥脏了又如何?现在,还坚持‘排了队就有份’的,请上来领粥吧。我亲自给你盛!”

    刹那间,万籁俱寂。

    叶昭的视线刻意转向原先不满出声的那中年男人,露出个清纯无害的笑容:“这位爷,您还需要我给你盛粥吗?要是需要的话,不如赶快把碗拿上来吧。”

    望着锅里不再干净的米粥,那中年男人脸色转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梗着脖子摆谱道:“不想发就不发,做这么小气干什么!”

    可话说着说着,居然脚步往后一退,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一走,不仅是他一个,队伍里竟有不少人眼神躲闪,也跟着离开了,方才出言抗议的几人正在其中。如此看来,不过都是些贪图便宜之人,抱着不喝白不喝的心态来蹭米粥。

    而真正的难民,在最初的惊讶和愤怒之后,望着离去那些人的窘态,渐渐明白过来,更有人示好道:“恩公……他们不要我们要,能活命就成!”

    叶昭那颗心总算落了地,再次回神扭头时,正对上沈清淮那双清澈含笑的眸子,不自觉松了口气,有点飘飘然地想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也是巧得很。我先前还夸下海口,说施粥一事胸有成竹来着……等等,莫非他早就料到今日这般场面?”

    当然这话她也懒得问,更是不适合问。常言道“君子之交淡于水”,有些话藏在肚子里头,过去便过去了,要不然说出来反倒容易生了嫌隙。

    从沈清淮的视角来看,眼前的俊俏郎君一时发愣,额角还在不停渗出细密汗珠,似是累极热极,连带着手中长勺都显得格外沉重。他望了望眼前人,又望向所剩不多的难民,伸手对叶昭道:“不如歇会儿,将长勺给我便是。”

    叶昭本想说“可以”,但瞧见沈澈这“清尘脱俗”的打扮,转念又想起这贵公子连捏把沙土都要用手帕,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没事没事,我来就行。”

    随即继续拿起长勺施粥,一副坚定不移的倔驴模样。

    可没等她施完几碗,就在她再一次舀起稀疏的米粥时,勺柄上出现一只骨节分明而宽大的手,带着清冽檀香的气息幽幽钻入鼻孔之中。

    “给我吧。”那贵公子道。

    叶昭心神微晃,没想到对方居然真这么想施粥,转念一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好作罢,将木勺稳稳交由他手上。

    长勺这一交接,忙了大半个时辰的叶昭终于成了闲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干脆负手立于一侧,拉开距离,望着眼前的公子哥分粥。

    沈澈只站在那里,身姿如孤松挺立,眉眼温和如画。不过比起说欣赏此人容貌身姿,叶昭更担心的是他干净整洁的袖子被玷污。毕竟,与她卷起袖子施粥不同,沈澈居然只是将宽大的袖口挽起一折,施施然拿起长勺动作。

    叶昭想,由京城逃婚南下至此,一场阴差阳错成了此人侍卫,倒也不算是个太坏的打算。她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似乎还真对接下来一个月的日子,生出点隐隐约约的期待感。

    沈清淮是忙着了,另一旁的小书童就空下来了。墨竹朝看得出神的叶昭“喂”了声,撇撇嘴低声道:“你一直盯着我家公子做什么?”

    上一回他二人交流,尚且还是在那地窖之中。比起初见时的急躁与重逢时的提防,有一说一,这回小书童的语气脸色还是好上许多。

    叶昭回过神,有意逗他:“你猜?你过来一点,我就告诉你。”

    墨竹神色狐疑,于是跟着叶昭来到一旁,侧过耳朵非要听出个名堂,然后就听见叶昭带着笑意的声音:“看你家公子好看啊。”

    墨竹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惊吓,一双眼睛瞪得似铜铃:“……你,你在说什么胡话?”

    “噢——”叶昭仿若未闻,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拉长音调后笑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我风流倜傥风度翩翩,压根不需要欣赏你家公子,若是追求美色,只需对镜自揽即可。”

    墨竹:“……”

    他自然明白叶昭是在逗他了,顿时更加生气,面上露出几分薄红,跺着脚又回到了他家公子身边,做一个忠心耿耿的小仆人。

    叶昭只看得好笑,心想他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比自己年纪还小上四五岁,果然是不禁逗呢。

    等施完粥,难民作揖的作揖,道谢的道谢,逐渐散去。叶昭本想将施粥用的物什拿回陈宅,却不料被帮工的小厮拦下,说是“不用公子费心”,扭头望向另头主仆,见二人神色安然,只好道声“劳烦劳烦”。

    回城路上,拖沈公子的福,叶昭再次坐上了高头大马的华贵马车,心里还是有点刻薄地想道:“男子汉大丈夫,出行皆是坐马车么?今日比不得前日疲累,也不知走几步路会如何?”

    叶昭心里头的腹诽,沈清淮自然是不得而知。他只是望见对侧明眸皓齿沉思的郎君,问道:“今日施粥,可有心得一二?”

    “……”叶昭回过神来,回道,“今日,还得多谢你解围。我只恨,我昨日不曾前来。”

    沈清淮问:“为何如此说?”

    叶昭迟钝片刻:“你还记得前晚给你我送水的妇人么?她的孩子昨日去了……若是我昨日能前来施粥,他也不至于饿死。”

    言及生死,总是沉重几分,车厢内瞬时凝固。一旁目不转睛的小书童都放轻了呼吸。

    沈清淮默然片刻,抬头望着叶昭的眼睛道:“这城里城外,每日饿死的、病死的,何止一人呢?你昨日没来,有昨日的缘由。世事无常,岂能皆如人意?问心无愧,便是足矣。”

    问心无愧么……

    叶昭轻轻吐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缓和缓和,忽而又闻得街巷上一阵温暖甜香的味道,掀帘一瞧,原来时进城那日未尝品尝到的糖炒栗子。

    沈清淮自然也晓得,朝外头车夫道:“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叶昭问道:“你也想吃糖炒栗子吗?”

    沈清淮眨眨眼,未语。倒是身侧对自家公子饮食起居颇为了解的墨竹接过话茬:“我家公子不喜吃甜。”

    叶昭心下一动,随即赶快下了马车,落地后还不忘回头瞧一眼,见主仆二人也都下了车,似是不买也要瞧瞧热闹。又左右看看,原来这街上糖炒栗子生意不错,两侧都停有马车下来采买。

    大铁锅旁的小贩张罗道:“糖炒栗子诶,要不要来一包?”

    叶昭:“来一包。”

    小贩应了声“好”,于是手脚麻利地装好纸袋。叶昭低头付钱时,正想起今早买米花销不少,不知还够不够,动作迟疑一瞬。

    仅就这一瞬,身侧居然伸出另一只手递来铜钱——却不是沈澈和墨竹,而是一只皮肤白皙的女子之手。

    扭头一瞧,才发现是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丫鬟。

    叶昭疑惑道:“这是?”

    那丫鬟瞧他一眼,语气莫名:“我家小姐说和公子有缘,这钱由我来付便是。”

    回头一望,马车对面确实停了辆马车,看来车内的应当就是她家小姐。

    沈清淮是时候走近,出面解围道:“多谢姑娘好意,不过实在是不想欠此人情。”

    丫鬟神色略有为难,扭头片刻后再定了定神:“好吧。”随即很快上了那辆马车,身影消失不见。

    望着那马车离去的身影,叶昭神色恍惚,回忆片刻后丝毫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此人,更是头一回来临江城,便拿手肘戳了戳沈清淮:“那马车里的,莫不是你素未蒙面的红颜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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