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之际，天边最后一抹红霞悄然散去。大街上，千万灯火依次亮起，冬日的街巷变得温暖明亮起来。
谈暮清今日提前结束了自己的任务，规划好了今晚的事情后，带着阮云栖出来一起赏花灯。
今日清晨便下起了大雪，现下虽雪下得小了，但风吹间隙间，还会卷起几片雪迎面扑来。
阮云栖已经很久没有在外面见到过这么多的人，哪怕是他人并未带着恶意，只是瞥过来的一个眼神也让他觉得身体紧绷。他默默地跟在谈暮清的后面，一路都没有怎么说话。
谈暮清很快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在拥挤的人潮中，她牵住他的手，把身后之人拽到了自己的身旁，掐了掐他的手心说：“别怕。”
“……”
阮云栖的视线缓缓移到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上，他试图抽离，却被抓得更紧了。
谈暮清换了种说法说：“这么多人，你想被我弄丢了吗？”
阮云栖无言，只好任由她继续牵着。
她的手心中有一层薄茧，暖意从她的掌心中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顷刻间驱走了他全身的寒意。
谈暮清路过卖糕点的小摊时停留了一下，又看到了不远处的几盏花灯。她犹豫了片刻，嘱咐阮云栖：“你挑一下糕点买，我去买两盏灯。”
阮云栖刚想要开口说可以买完一样再去买别的，她却塞下银钱一溜烟就走了。他站在原地愣神，想了一下，把每一种都买了一个。
小贩见状怕他反悔，速度麻利地包起来，笑吟吟地给他递了过去。
谈暮清提着花灯走了过来，顺手就又递给了阮云栖，在看到那大大小小满满一盒的糕点时，她略微有些吃惊，接过来时感慨了一句：“你怎么买这么多啊。”
阮云栖：“……”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她怪他连一点小事也做不好，抿着嘴，提着花灯，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甜腻的糕点被塞进嘴里时，他还在懊恼，刚刚应该看清楚她的视线停留在哪几块糕点上的。
“不好吃吗？”谈暮清见他还在发愣，又换了一块递了过去，“还有这么多呢，每个都尝尝吧。”
花灯之下，人如潮水。
少年们锦衣华服，三五成群，指着灯谜谈笑风生；孩童或被牵着手，或坐在父亲的肩头，挥舞着手中的糖画，连连发笑。
叫卖声和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口中呼出的白气将冬日的冷冽一吹而散。
谈暮清在吃完大半的糕点后重新握住了阮云栖的手，在走上桥时，她袖中的罗盘突然剧烈地动了起来。
阮云栖自然也察觉到了，问：“怎么了？”
谈暮清说：“这附近有妖。”
阮云栖看着她那毫不意外，显然早就已经知道此事的眼眸，明白了今日来看灯只是一个幌子，她是奔着捉妖来的。
他微微一哂，趁对方还在思考之际，轻轻挣脱松开了两人的手。
……到底还是他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谈暮清的确提前知道此处有妖，但跟阮云栖猜测的相反，她并不是来捉妖的，而是来救妖的。
如今桥下的河早已冰封，但在千姿百态的花灯点缀下，光影交错，成了一道亮丽的绚烂景色。
迎面走来的俊美公子哥搂着一位清丽的姑娘，他调笑似的开口：“在此美景下，你比这些花灯更美。”
“拿我跟花灯比什么？”姑娘似是不满，踩了他一脚嗔道。
公子哥只当她是在闹脾气，把手中的一盏花灯递了过去，拦着她说：“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走，我们也下去把花灯放上。”
男子手中的花灯在路过谈暮清身边时不正常地亮了下，暗红色的光让罗盘跳动得更加剧烈。
阮云栖的目光也停留在两人身上，或许是体内妖血作祟，他轻而易举地看出来了，是那花灯之中困着一个妖。
他静静地收回视线，一针见血道：“那妖已经被封印在花灯之中了，她不会再出来作祟伤害他人了。”
谈暮清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走吧，跟上看看去。”她没有解释，只是拉着阮云栖匆匆跟上了两个人。
阮云栖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咽了下去。他知道，人和妖从来都是站在对立面的，她去追捕根本挑不出任何的错误。
可是……他可悲地发现，他现在竟然已经是下意识地站在妖的一面来思考了。
总有一天，他会彻底失去所有“人”的想法。
周围依旧喧哗热闹，阮云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
桥下，一盏盏寄托着人们美好心愿，被小心翼翼地放入冰面之上的花灯显得更加动人。
那位公子哥带着女子放入花灯，开口：“我带你再去别处转转。”
女子拉住了他的手，不解道：“为何还要留下一盏？”
“……”男子的表情凝滞了下，他重新调整好表情，安抚道，“这个啊，是待会要给你看的惊喜。”
女子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两人便又腻歪在了一起。
阮云栖看着两人有些出神，转而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先跟过去。”谈暮清知道，这两人是向着她所了解的目的地过去了。
直到拨开了人群，穿过狭窄的小巷，看着路面越来越漆黑，那女子终是忍不住问道：“秦郎，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很快就到了，那是我最希望你能看到的地方。”秦公子拦住她肩上的手重了一些，语气倒是依旧和缓。
女子稍稍放下疑心，“很美吗？”
“是的，无与伦比。”
手中的那盏荷花灯忽明忽暗，沉默地洒下微弱的光。
四下一片寂静，与赏花灯的街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女子走在尚未被踩踏的白雪上，心中愈发不安。
“秦郎，我……”
“又怎么了？”秦公子显得有些不耐，在即将到达目的地之时，他已经懒得再跟她伪装下去。
月光照射在他冷峻的脸庞上，把他冷淡的表情勾勒得更加清晰。他低头命令道，“前面就是了，快走。”
“……”
谈暮清带着阮云栖在进入小巷之后，因为周遭过于安静，便选择了在屋檐上稍微拉开些距离继续跟踪。
阮云栖脚下的砖瓦有些摇摇欲坠，在他发出声音之前，谈暮清伸手拦住了他的腰，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再忍一忍，一会儿我们就能下去了。”
温热的呼吸在他耳旁轻扫，他难免有些不合时宜的心猿意马。
在一家药铺前，秦公子终于停下了脚步，几乎是用推的，把与他同来的女子带入了房中院子。
院子里似乎是早已布下了阵法，空气中弥漫着不正常的气息。
女子瑟缩地站在那里，看着秦公子万分虔诚地将那盏荷花灯放在了院子中的石台上，来不及问他，便见他拿起火烛，点燃了那盏微弱的花灯。
尔后，那花灯顷刻燃起，火焰中似乎跳跃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秦郎，这……这是怎么回事？！”女子被吓了一跳，想要伸手去抓住秦公子，却见对方已经走近花灯，在越烧越亮的火光中，他跪了下来。
阮云栖同样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院子中火光剧烈地燃烧着，却因为隔壁街上的花灯节而无人在意。
他忍不住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谈暮清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那灯油和灯皮都是从人身上取的。”
“……什么？”
火光下，院子里卷起一阵阴风，那盏荷花灯在燃尽之前，幻化出了一位女子的样貌。
秦公子献宝似的拉过身旁已经吓傻了的女子，声音高亢地说：“阿露，这是我为你寻的新的‘住所’，是不是很是动人？”
那跟来的女子被他拉倒在地，震惊道：“你在说什么？”
阿露有些悲戚地看向两人，过了很久才说：“秦悟，收手吧。”
“你们两个的悲惨爱情故事，非要拉老娘来牺牲！”那趴到在地的女子终是反应过来，若是现在还不逃走的话，定会被扒皮榨干。
秦悟一边去抓准备要逃的女子，一边割破手指准备催动符阵。
只是在完成的最后一步，谈暮清随身带着的匕首便插进了阵法的阵眼，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将阿露的灯芯收于手中。
那位被抓住的女子，趁乱掏出怀中的小刀，想也没想地往秦悟身上捅了一下，但很快又被阮云栖的干涉下，迅速远离了他。
“你疯了？”秦悟捂着伤口怒骂那女子，又在看清两人的样子后后，沉声问：“你们是捉妖师？”
他紧紧地盯着那枚被谈暮清收入囊中的灯芯，目眦尽裂，“把阿露还给我！她从未伤及过无辜，为何要被抓？！”
空中似有银铃撞击的声音，门口传来了动静。
谈暮清提前通知了镇上的镇妖司，现下看来，是有人已经寻着妖味找来。她跟阮云栖都不适宜在那些人面前露面，带着灯芯，两人不顾秦悟的发疯匆忙离开。
那被遗落在此处的女子看着自己的救命稻草就要逃走，张嘴打算呼喊，却看到了官差闯了进来，顿时喜极而泣。
秦悟想要追上那两人，却被镇妖司按住。
“秦公子，这院中锁妖镇魂的阵法，还请跟我们走一趟解释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