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

    今夜无风。南北通透的花厅里,南湘子却觉李未的逼问仿佛在编织一道密不透风的网,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李未在笑,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仿佛在昭示他的胜券在握。下一刻南湘子仰头冲他一笑,那双料想中应该充满痛苦纠结的眼中无一丝迷茫,反而满是大有较量一番的兴味。

    “真是从小到大一点长进也没有,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羽箭擦过脸颊是什么感觉,殿下还记得吗?”

    他原本就有些困惑的神情露出几分窘,围猎场上羽箭呼啸声似乎又一次几乎贴耳响起。

    他被惊下马时候沾满灰的脸,小厮们的惊呼,以及仍旧骑在马上女孩傲然的声音:“殿下当心些,拉弓对准别人的马之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被瞄准。”

    她说出那样挫伤人的话,却又用一双这样的眼看向他。

    仿佛她总是这样游刃有余。

    现在又是这样的眼神——傲慢,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李未松开对南湘子的钳制,脸上原本的笑意消失殆尽,“阿姐,他们马上就要到了。这次可不是狩猎场上的比试了,来打个赌怎么样?”

    ————

    常绍领一众人至府门前方方觉过于顺利——门前只有一丫鬟站着,未待他们靠近,她便叩响那门。

    这一声似有客至,不多时门便从里推开了。

    “主人家早早等着诸位了,请随我来。”

    那丫鬟手里提了一盏灯,似乎还能从她身上闻见一股异香。

    原本还喧闹着的众人不知为何纷纷跟在其后,温顺如偶人。

    常绍甩甩脑袋,却有些茫然了,他定睛想看仔细前头领路的是什么人,正走的是什么路,悉数看不清了。

    双脚也不听使唤,只依稀听人说——这边走,时候不多了。

    直到一阵冷风吹过,面前的景象才一下子清晰起来。

    ——一扇门,屋里点着灯。

    常绍如梦方醒,一脚踹开那门大喝一声:“什么人也敢戏耍爷们?!”

    两道视线齐齐落在他身上,四角的烛台晃了晃映出屋里人的模样:坐着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换了身衣裳的南湘子;另一人虽站着,却挨她极近,披散墨发遮掩半张脸,只留一只眼向常绍,内里寒光叫他直觉撞见恶鬼。

    他这才仿佛真醒过来,浑身透出些微痛楚,恐怕是门前那丫鬟身上有古怪,此刻也顾不上了。猛然回头,身后乌泱泱站了一群兄弟,个个神色迷惘恍若梦中,他使劲伸手摇晃那些人,具是呆呆的没有反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既然人到齐了,便先落座。”那人一句话,不知什么地方又来了提灯人,对着常绍一笑,那香味便又涌上来。常绍当机立断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然而院里响起这一声后只剩下人踩石板的细微声响。

    常绍又沉沉睡去。

    成排的侍女从后院端了食盘到厅下,此处已然布置好位置只等待众人入场,然而知县府外十分安静。

    南湘子质问似的无声看向他,李未则勾唇,“不错,我用了特别的方法将客人请进来,只不过是从安全角度考虑罢了”

    他从来不惮承认自己的作为,如此先发制人的压迫显然是耍赖——闯入的的山匪手中早已没了武器。

    南湘子只轻飘飘瞧他一眼,率先进了厅下,选了上首其一位置拂袖坐下,又对李未比了个请的手势。

    他大步流星走过来,瞧面色不像大病初愈的人,落座后便侧身饶有兴致地看向南湘子。

    至于不远处的连翘看清了南湘子坐于上首,本要来打招呼,却被秦蒋拦住,“此事非比寻常,不要再过去了。”

    连翘不高兴后又去后厨,说是既然不能过去,找些东西来填填肚子。

    后厅的常绍昏昏沉沉彻底醒来已坐于矮桌后,偌大的庭院灯火通明,成群的侍女小厮沿路端了什么过来了,随后那东西便放在他、每一个坐于下首之人面前——一盏金樽。

    还没等常绍开口询问,便已经听见了身边几声吸气声,有个急性子啃了一口便睁大双眼,大喊道:“金子!”

    “是,赠予诸位如何?”不知何处的声音似在轻笑,原本还在兴奋的人们骤然清醒过来——上首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那面生,女子不正是他们要寻的“玉面郎君”,她此刻仍是男子打扮,不过坐于另一个男子身侧。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看李未一眼——正是这人刚才开口说话。他也不客气,起身倒了那樽酒,咧嘴一笑:“各位弟兄都是粗人,也喝不惯这酒。你说这东西送给我们,当真?”

    络腮胡邻座的也没动拿酒,只拿起酒樽掂了掂,又摩挲樽身上粗糙的磨痕,他视线掠过杯底纹样,念了出来:"李、卿、培、契?"

    他话音刚落,常绍像受了惊吓,手中金樽磕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猛然抬头,上首的李未于混乱中朝他颔首,南湘子则笑着,只是冲他微微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

    “这……这不是当朝太子殿下的……”

    “之前不能以真身份与诸位坦诚相待,蔚某向各位赔罪。”说着他举酒先饮了一杯,“先前遭家中兄弟暗算,多谢诸位不嫌弃,留某在此落脚。现如今我将重回上京,不知各位可愿听我调遣,随我一同回京?”

    “事成诸位凭这金樽,论功行赏。”

    不少人盯着那金樽,这样的条件又有几人能拒绝,况且对方也许明日就是东宫,是帝王,此刻跟从无疑是天上掉馅饼。

    “这么看没什么不好的。”

    李未笑看南湘子,压低声音道:“阿姐已经输了。”

    “是吗?”南湘子似笑非笑,站起身丢了他递过来的酒樽,看着早被没收了武器的山匪们,朗声道:“此番回京,此人能平安无虞,诸位呢?莫不是要拿命作投名状?”

    “金樽一个换各位的性命,诸位家人朋友知晓此樽可求赏吗?诸位死后这些写了殿下名的物件又会到何处去?”

    原本仿佛已经下了决心的众人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远处房梁上有什么闪着寒光,对准了仍旧高谈阔论的女子。

    “诸位莫不是忘了,他若真有万全的把握,何必等到今日才要回京?”

    “为什么呢,殿下?”

    她笑着看向李未,对方则不置一言。

    他自然不能说,此路千难万险,而他压根没有为这些人留任何退路,旁人性命与他何干?

    没等众匪想清楚,却见女子极快地跃至李未身后,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对准了他的喉咙。早等在一旁的()正要拔剑救驾,却脚下一软,他跪匐在地,咬牙质问连翘:“你从后厨拿的甜糕加了东西?”

    连翘拿着甜糕在他面前晃了晃,拍拍他沾了灰尘的脸,笑起来比甜糕还甜蜜几分:“说好了不准过去的,你怎么出尔反尔?我们两个就待在这儿吧,谁也不许打扰。”

    “你要背叛殿下?”

    “怎么能这么说呢?”连翘站起身朝南湘子用力挥挥手,“不是要站队么?假如殿下要罚我,大不了我也投奔陈小娘子便是喽。”

    南湘子远远地便看见树下的少女朝这边挥手,轻笑了一声,借着距离极近,在李未身后耳语,“房梁上到处都是弓箭手,你是要让他们放箭么?只要我中箭,你就是最后的赢家。”李未瞧见了早已摔在地上的秦蒋,微微垂眸。

    不能放箭威慑,就算两人都没打算要对方性命,没有秦蒋在想靠他躲开根本不可能。

    同时南湘子又放声道:“诸位宁愿被缴械,去接如杯中影一般的承诺?假若诸位手中空无一物,我甘做诸位的长矛与后盾。”,她说着掷下一纸书信,“此物是药谷主人所赠,持此文书无论何时都可获得药谷与药谷中人庇护。”

    “不需要各位做出任何牺牲,你们大可以现在派人将此物送到荒村,以备不时之需,总比金银财物招摇过市的好。”

    有人立即将酒浇上书信,随后大叫“这是真的,我曾听说药谷赠出的书信不论沾到什么,纸不破、字不消,你们看,真的没有损毁!”

    常绍愕然看向南湘子,这种避世之地的承诺她就这么拱手让人?这样的约定书信从来只在人群中口耳相传,从未有人真的见过。

    不知道是哪一个先开口,我……我要追随玉面郎君!

    是啊,俺们做土匪不就是图个活命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纷纷有人跟着大喊,比起金樽和看不见的希望,活命的承诺显然更有吸引力,上山当匪徒原本就是为个活 。

    大势已去,若干年前射偏的羽箭如今反倒是正中心口,李未终于是无奈地看向常绍手中拿着的那份书信,对房梁上的人摆手。

    南湘子微微一笑,被控制的李未摇头叹息:“你我何必如此相争?为了救这些相识不过今日的人做出此等牺牲。”

    “李未,杀人者终究会后悔的。”,南湘子摇着头,又笑着说,“我记得我们还有赌约。”

    李未闻言愣怔片刻终于笑着摇头,“这一局是我输,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便是。先说好,不论怎么提都只能答应一件事。”

    “我要一支名正言顺,可供我调遣的军队。”她指向下首的山匪们。

新书推荐: 救世卡池今天出了什么 你是甜味的 三重诡域 破晦录 女主今天又心软了[贵族学院] 玄学直播,惊悚爆火 意难忘 姚弯的秘密[暧昧 暗恋] 乡村医女x迷茫神父 虫灾求生也没那么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