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会

    看着家中原先照顾她的老嬷嬷走了上来,韩心若勉强有了几分精神。

    “给嬷嬷奉茶。”明妃招呼着侍女,有个年幼的小丫头毛手毛脚将茶水倒在了张夫人的帖子上,她嫌恶地一指头戳上宫女脑门:“伺候个人都搞不好,滚!”

    小宫女哭着跑走了,老嬷嬷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看到娘娘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在这宫里定然吃不了苦头,老奴就放心了。”

    “嬷嬷!”韩心若拉着她的袖口撒娇:“你怎么突然进宫了,是爹爹想女儿了,要接女儿回家吗?”

    嬷嬷笑着拉住她的手:“娘娘放心好了,家中一切安好,老爷身体也康健着呢!”

    “就是不知道,娘娘这肚子......”老嬷嬷笑着示意韩心若,“有没有动静啊?”

    韩心若笑容一僵,她好面子,没有告诉家中其实扶霄一次都未曾让她侍过寝,但是扶霄确实对她很好,吃穿用度她要的都是最好的,从未苛待。

    于是她委屈地抱住嬷嬷的手臂:“嬷嬷,这......我也未曾得知呀,陛下忙于公务,我也不好着急,这事情毕竟没办法,对不对?”

    嬷嬷眼里闪过一丝阴郁的精光,韩心若是她抱在怀里长大的,她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最是要强,也算将门虎女,只不过性子单纯有余,脾气又不好,不用些手段傍身,在这宫里是必然站不住脚的。

    “娘娘,家里可都为你的事情着急呢!送你来这里,是享福的,不是吃苦的啊。”嬷嬷苦口婆心地劝导道。

    韩心若有点泄气了,她入宫前也是骄傲地不得了,以为凭借着她父亲的职位,中宫之位势在必得。可进宫这么久过去,她连那位吃斋念佛的皇后影子都没见到,扶霄对她则更多是出于礼貌,而非爱。

    她有些气恼的开口:“这我有什么办法!宫中人虽然少,但个个讨嫌,我一个都不想结交,在这宫里这么久都是一个人,我也很孤单很想家啊!”说到激动处,话里竟然染上了几分委屈。

    嬷嬷见她发怒了,态度只得软和下来:“好啦好啦,我们都知道娘娘在这宫里苦,大家都盼望着娘娘好呢!”

    “好?”韩心若反问道,不由得冷笑一声。“我看我爹满心里都只有那贱人和那贱人的儿子吧!”

    她的母亲当年被人下药,生她时难产而亡,父亲反而将害死她母亲的小妾抬为正妻。因此这些年韩将军对韩心若哪怕再好,这始终是她心中的一大芥蒂。

    老嬷嬷油嘴滑舌地劝慰到:“娘娘这话说的不是,那姨娘诚然是个不要脸的爬床贱人,可她的儿子也是你的弟弟呀!”

    韩心若顿时怒了:“嬷嬷,如果你今天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些,那么请你回去!”

    老嬷嬷见触到了明妃的霉头内心暗道不好,见无法从孩子入手,便挑拨离间起来。

    “这宫中清河公主,娘娘以为此人如何?”

    韩心若翘起鼻子哼了一声:“三番五次惹我厌烦,不过好歹......罢了。”

    嬷嬷却嗅到了危险的信号,故作沉重道:“娘娘终究还是心善啊。”

    “什么意思?”韩心若有些疑惑地瞪大眼睛。

    “那清河公主,听闻其人倾国倾城,虽未封妃,但入了这后宫,对您可是个不小的威胁啊!而且有秘闻陛下微服期间就由她随行,娘娘可不得不为自己,早做打算。”

    韩心若沉默片刻:“你是想让我杀人?”

    嬷嬷叹息着:“我知娘娘心善,又怎么会让你做到如此田地?只不过慕容家在朝中与韩将军处处作对,就连韩将军也头疼不已......”她一边说一边瞧着明妃的反应,可韩心若只是沉默,也没有她预想中的怒火滔天。

    老嬷嬷没办法,她秘密进宫时间也快到了,只盼着韩心若能记住她的提点,不要让韩家失望才好。

    她走至宫门口时,望着身后的宫殿长长地叹息一声。

    韩家虽不会轻易对韩心若下手,却能轻轻松松将她一家老小的性命捏在手里。此番进宫,也是主人之命令,不得不为。

    可惜韩心若意识不到她父亲越来越大的野心,从她被送进宫中的这一刻起,就注定是家族的牺牲品。哪怕她的弟弟出身姨娘,但身为男丁,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享受到进宫的嫡女为他铺平的道路。

    “怪就怪娘娘不是男儿身吧......”嬷嬷老泪纵横地背过身去。

    -

    凝香阁,六角亭,一缕檀香袅袅升起。

    张夫人纤纤玉指拈起青瓷茶匙,舀了一勺春茶倒入紫砂壶中。她手腕轻转,霎时沸水如银线倾泻而下,茶叶在壶中舒展翻滚,清香顿时弥漫开来。

    韩心若之前与张夫人交恶,又有些忌惮慕容冲,于是就冷冷地坐在一旁。

    “这茶,须得春日新融的雪水来泡,多一分则苦,少一分则涩。”张夫人唇角含笑,眼角余光扫过一旁冷着脸的韩心若。

    “张夫人好雅兴,本宫倒不知,你何时成了茶道大家?”

    慕容冲适时递上茶巾,温声打圆道:“明妃娘娘有所不知,张夫人祖籍江南,家中世代经营茶庄。这茶艺一道,确是家学渊源。”

    张夫人接过茶巾,轻轻擦拭壶身,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慕容公子谬赞了。不过是些粗浅功夫,大家喝得舒心便罢。”她说着,将第一泡茶汤倾入茶海,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波光。

    “娘娘以为,味道如何?”张夫人将一盏茶推至明妃手边。

    韩心若向来烦这些繁文缛节,但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勉强端起茶盏,浅浅地地啜了一口。

    “尚可。”她放下茶盏,瓷器与石桌相碰,发出不和谐的声响。

    张夫人听完,唇角笑意深了几分,却转头唤慕容冲:“凤皇,将这盅茶倒掉吧,再去叫紫烟拿些新叶来。”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慕容冲转身离去时,袍角在风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韩心若盯着他的背影,心中疑窦顿生——这慕容冲平日跟个火药桶没差,今日倒是如此彬彬有礼起来了?

    待慕容冲走远,张夫人将桌上茶具一一收捡干净,脸上笑意敛去了几分,却更显真诚。

    “娘娘今日肯赏脸大驾光临,臣妾倒是颇觉意外呢。”张夫人指尖拂过茶盘,声音如春风拂柳。

    韩心若冷哼一声:“成日里来无事,不然你以为谁都得闲?”她故意将腿一翘,绣鞋上的珍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出乎意料的是,张夫人并未被她的无礼激怒,反而轻轻叹了口气:“臣妾家里有个妹妹,自入宫以来已经许久未见了。”她抬眸望向远处,眼神忽然变得柔软,“算算她的年纪,应当也与娘娘差不多了。”

    韩心若正欲再刺几句,闻言却愣住了。茶烟袅袅中,张夫人侧脸的轮廓显得格外温柔。

    “你妹妹跟我有什么关系?”韩心若语气依旧生硬,却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张夫人没有立即回答,水汽升腾,模糊了她眼中的情绪:“家妹小时候有些痴症,七岁才会说完整的话。”她手腕轻转,茶香随之弥漫,“那时家中长辈都说这孩子养不活,唯独我不信,日日抱着她说话,教她认字......”

    韩心若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她从未听人用这般温柔的语气讲述如此私密的往事,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后来呢?”半晌,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张夫人唇角微扬:“后来啊,她不仅会说话了,还成了家里最伶牙俐齿的一个。”她将新沏的茶推向韩心若,“可惜我进了宫,再没能与她相见。”

    韩心若接过茶杯,这次她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学着张夫人的样子,先嗅了嗅茶香。清冽的香气钻入鼻腔,想起嬷嬷今日说的那些话,胸口突然闷得厉害。

    一滴茶水溅在韩心若手背上,烫得她一颤。她慌忙放下茶杯,却见张夫人已经递来一方绣着梅花的丝帕。

    “娘娘小心。”张夫人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最终只是将帕子放在韩心若手边,“这茶要趁热喝,但也不能太急。”

    韩心若盯着那方丝帕,没有动。她忽然觉得今日的一切都荒谬至极——她明明是来给张夫人难堪的,怎么反倒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张夫人,”韩心若挺直腰背,努力找回往日的气势,“你今日请本宫来,到底所为何事?”

    张夫人不慌不忙地为自己斟了杯茶:“臣妾听闻娘娘近日心情不佳,特备了些新茶,想与娘娘说说话罢了。”她抿了口茶,又道,“这深宫寂寞,能说知心话的人实在太少。”

    “知心话?”韩心若嗤笑一声,“你我之间有什么知心话可说?”无论是嬷嬷的突然到来还是张夫人的示好,都给她一种没由来的烦躁。

    张夫人静静地看着她。

    “娘娘,进宫象征着的不只是荣宠与圣眷,更多的是寂寞。”

    “一意孤行往往会蒙蔽双眼,执拗也许会错过重要的人,无论是爱情,友情,或是亲情。”

    “没有到身不由已的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

    张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不知道明妃能不能读懂她话里的含义,她也不明白年轻的宫妃为何总是竖起一身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如果可以,她很想了解她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在每个这样的下午,泡一壶茶,等着她过来。

    可惜对面的人没能如她所愿。韩心若嗤笑一声:“多谢提醒,可惜我没有重要的人。”

    “拿东西来。”她对身后的宫女唤道,一把做工上好的古琴被抬了上来:“赔你的东西,过去或许是我不对,但未来我也不会错。”

    明妃脸上依然是不可一世的孤傲,这份孤傲让她总是话中带刺,行事乖张,让她踏出凝香阁时也未曾回头,让她在未来的某一天做出自己永不后悔的决定。

    “再会。”

    爱情,友情,亲情。这重要吗?韩心若心想,她从未拥有过,所以也不会害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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