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粮

    西郊集市比慕容檀想象中热闹许多。

    她跳下牛车时,粗布裙摆勾住了车辕上一处毛刺,发出轻微的撕裂声。扶霄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温热掌心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稳重的力量。

    “当心。”他声音压得很低,唇畔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慕小姐没来过这种地方,若是不留神摔在泥地里,我可赔不起。”

    慕容檀瞪他一眼,却见扶霄已经变了一副模样。不知何时,他束发的玉冠换成了一条普通布带,腰间价值连城的玉佩也不见了踪影,连那身锦袍都换成了半旧的靛蓝色棉布直裰。此刻的他,活脱脱就是个带着家眷来采买的寻常公子。

    “这种地方......倒是新奇。”慕容檀小声说道,目光却被集市上形形色色的景象吸引。摊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牲畜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粮食、香料和牲畜混杂的复杂气味。

    扶霄顺手从路边小摊买了顶帷帽扣在她头上,轻纱垂落,遮住了她过于出众的容貌。“跟紧我。”他声音里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慕容檀熟悉的紧绷感。

    两人随着人流缓缓前行,集市主干道两侧挤满了粮铺,门口堆积着鼓鼓囊囊的麻袋,敞开的袋口里露出黄澄澄的粟米和雪白的大米。本该是丰收的景象,慕容檀却发现来往百姓大多愁眉不展,偶尔有人问价,很快又摇着头离开。

    “新米什么价?”扶霄在一家较大的粮铺前驻足,手指捻起几粒米放在鼻端轻嗅。

    掌柜的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闻言抬头打量了他们一眼:“公子外地来的?新米一斗一百二十文。”

    慕容檀眉头一跳,这个价格比扶霄给她看到的奏报高了近三成,不合常理。

    扶霄面不改色:“听闻今年渭水平原风调雨顺,水土都肥沃了些,怎的米价反倒涨了?”

    掌柜的脸色微变,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客官有所不知,官仓的粮食都受潮霉坏了,市面上流通的少,价格自然......”他话未说完,忽然噤声,目光惊恐地望向扶霄身后。

    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慕容檀转头看去,只见四五个穿着官服的衙役大摇大摆地走来,领头的那个腰间别着铁尺,满脸横肉。

    “都检查清楚了!霉变的粮食一律没收!”领头衙役高声喝道,眼睛却不断往各家粮铺的柜台瞟。

    诡异的是,方才还对扶霄爱答不理的掌柜突然堆起笑脸,快步迎上去:“差爷辛苦!小店里都是新粮,您看......”他悄悄往衙役手中塞了个鼓囊囊的布包。

    衙役掂了掂分量,满意地点头:“嗯,是挺新的。记得按时缴‘防潮税’,免得哪天也霉变了。”

    “防潮税”是何来的狗屁税种?朝廷未曾设立,简直闻所未闻。

    慕容檀与扶霄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在这时,人群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凭什么卖这么贵!”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拽着粮袋不肯松手,“去年才八十文一斗,我全家就指着这点米过冬了!”

    卖粮的小贩慌张地想要夺回袋子:“老丈别嚷!这是官定的价......”

    “放屁!”老汉涨红了脸,“我堂孙在州府当差,说官仓里的粮食根本没霉!都是你们这些奸商——”

    话未说完,那领头的衙役已经大步上前,铁尺重重敲在老汉背上:“刁民闹事!抓起来!”

    慕容檀手指下意识按上腰间藏着的长刀,却被扶霄一把按住手腕。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看粮铺后方——几个伙计正偷偷将印有官仓标记的麻袋往板车上装,看方向是要运往集市西侧的货栈。

    “先记下位置。”扶霄在她耳边低语,温热气息拂过耳廓,“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装作受惊的百姓,随着四散的人群退出冲突中心,转过一个街角后,扶霄突然拉着慕容檀闪进一条窄巷。

    “有人跟着我们。”他背贴墙壁,从巷口小心窥视,“穿褐色短打的那个,从我们问价起就一直尾随。”

    慕容檀借着整理帷帽的动作,余光扫向扶霄所说的方向。果然有个精瘦男子在不远处的酱菜摊前徘徊,眼神却不断往巷口瞟。

    “官府的眼线?”她低声问。

    扶霄摇头:“不像。你看他靴子上沾的湿红土,只有城西胡商货栈附近才有这种土质。”

    正说着,那男子突然朝他们的方向走来。扶霄眼神一凛,瞬间将慕容檀推到身后,自己则摆出一副喝醉了酒的模样,大步迎上去:“这位兄台......可知哪里有,卖好酒的?”

    跟踪者显然没料到这出,愣了一下才摆手:“不、不知道!”说罢匆匆离去。

    待脚步声远去,扶霄立刻恢复了清明神色:“走,去茶楼。”

    集市东侧有家二层茶楼,坐在窗边能将大半个集市尽收眼底。扶霄要了间雅座,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等小二退下后,他立刻锁上门窗,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布地图铺在桌上。

    “你看,”他修长手指点着地图上几个标记,“这是官仓位置,这是胡商货栈,中间这条路线正是我们刚才看到运粮车走的方向。”

    慕容檀凝视地图,突然发现蹊跷:“官仓到货栈明明有更近的路,为什么要绕经集市?”

    “问得好。“扶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因为他们在集市有个中转点——”指尖重重戳在一处,“粮铺后院的仓库。先假装将霉变的官粮卖给粮铺,再让粮铺以高价转售给百姓,最后差价由官府和粮铺分成。”

    慕容檀倒吸一口冷气:“所以所谓‘防潮税’......”

    “就是保护费。”扶霄冷笑,“交了钱的粮铺可以‘免检’,不交的就真会被衙役以霉变为由没收粮食。”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两人探头望去,只见一队豪华马车正缓缓驶入集市,为首的马车帘幕低垂,但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个锦衣男子。

    “秦州别驾,周显。”扶霄眯起眼睛,“区区五品官,排场倒比三品官还大。”

    马车停在那家他们问过价的大粮铺前,掌柜的慌忙迎出,跪在车前行礼。车帘掀起一角,递出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掌柜双手接过,谄笑着说了什么,随后指挥伙计往马车上搬了十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那盒子......”慕容檀瞳孔微缩,“多半装的是金银财宝。”

    扶霄脸色阴沉如水:“看来我们找到秦州粮价虚高的源头了。”

    暮色渐沉,集市上的人流开始稀疏,两人结了茶钱,装作普通旅人找了家客栈投宿。要了一间上房后,扶霄仔细检查了门窗,又从怀中取出个瓷瓶,在门缝窗沿撒了些许粉末。

    “这是什么?”慕容檀好奇地问。

    “行踪粉。”扶霄解释道,“有人闯入会留下痕迹。”他转身看向慕容檀,突然正色道:“今晚我独自去货栈探查,你留在——”

    “不行。”慕容檀斩钉截铁地打断,“货栈守卫森严,你需要有人望风,一人潜入,谈何容易?”

    扶霄挑眉:“慕小姐何时学会这些江湖把戏了?”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慕容檀从行囊中取出夜行衣,熟练地换上,“堂堂天子以身入局,如果只会在这躲着等你回来,要我有何用?”

    扶霄注视着她利落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他轻叹一声:“跟紧我,若有危险立刻撤离。”

    子时三刻,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胡商货栈。借着月光,慕容檀看清了货场中央堆积如山的麻袋——每个袋子上都清晰地印着官仓的朱红大印。

    “果然如此。”扶霄冷笑,从怀中取出炭笔和纸,快速绘制着货栈布局。突然,慕容檀动作一顿,猛地将扶霄拉到一堆货物后方。

    “有人。”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铁器碰撞的脆响。透过货物缝隙,慕容檀看到三个全副武装的护卫提着灯笼巡视而过,为首的赫然是白天集市上那个领头衙役。

    “......这批货明晚必须运出。”衙役压低的声音随风飘来,“大人已经打点好了守关的校尉,说是军粮,不会有人查。”

    “那价钱......”另一个护卫搓着手指。

    “少不了你的。”衙役笑骂,“周大人什么时候亏待过......”

    声音渐渐远去,扶霄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冷峻:“比我想的更要出格,他们不仅贪污,还私卖军粮。”

    就在两人准备撤离时,脚下一节枯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远处的护卫立刻转头:“谁在那里?”

    扶霄反应极快,一把搂住慕容檀的腰,纵身跃上货堆旁的榕树。枝叶晃动间,几片落叶飘然落下。

    “野猫吧。”护卫嘟囔着,举灯照了照,没发现异常便离开了。

    树冠中,慕容檀被扶霄紧紧搂在怀中,两人身体相贴,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她抬头想说什么,却见扶霄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神警惕地望向货栈西侧——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几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往一辆马车上装货。

    借着月光,慕容檀看清了那马车上的徽记——一只展翅的黑鹰。

    “不是官府的人。“扶霄在她耳边轻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尖,“是西胡的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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