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寂静得毫无一丝声响，一个身穿青袍，面容瘦削的中年男人匍匐在地，正对面的宝座上，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虽说是个孩子，但却丝毫没有孩童的稚气，相反，那份端坐龙椅的威仪颇有几分先帝遗风，令面前年长几十岁的老臣有些不寒而栗。他剑眉紧蹙，一双明亮的眸子蕴满怒气，紧咬的下唇微微泛白，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坐垫，身子微微颤抖。

    “严卿，你先退下吧，此事关系重大，哀家要与皇帝商议之后再做定夺。”龙椅之后，帘幕中隐约可见一位衣着华美的妇人，她一开口，前面的少年立刻止住了颤抖。

    “可是太后，正是因为事关重大，老臣才连夜入宫奏报，还请太后和陛下早做决断，以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殿中跪伏的青衣男子直起身来，拱手施礼，看似谦卑的语气却带着逼迫的味道。

    “严卿所言极是，只是现在时辰已晚，皇上也累了，还是等明日早朝与众卿家商议之后再做计较吧！严卿也辛苦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见太后没有立刻做出处置的态度，严振邦只好不再坚持，叩了个头就告退出了大殿。

    “皇儿！”见严振邦离去，帘幕后的妇人轻轻地唤了一声前面呆坐的少年。

    “母后，不可能的，太傅他不会……”少年回转身子冲着后面的妇人低声嚷了一句，话没说完，眼里的泪就滚了下来。

    自六岁登基以来，他对朝堂上的纷争倾轧早已司空见惯，官官相护，党同伐异，是那些朝臣们往上爬的一贯手段，而自己虽贵为天子，却不过是那些权臣手里的一个傀儡。

    满朝文武，能信任的本就没有几个，而贺平川是少数可以信赖的臣子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个。朝堂之上，多少皇亲贵胄虎视眈眈，可是因为有贺平川的存在，他们都不敢做出太过出格的举动。可是现在，他却连这最后的可信之臣都要失去了。

    “皇儿，你要记住，朝堂之上，只有君臣，没有师生，不可以因为往日的情分左右自己的判断。不过兹事体大，须彻查翔实，要谨记切不可轻信妄断。”

    周太后出身将门，又历经三朝，对朝堂事看得通透，她虽然教导皇帝要中立，不能先入为主，有所偏颇，但是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贺平川绝无可能谋反！

    只是严振邦虽与贺平川一向不和，却一直忌惮贺平川在士子们心中的地位，从不在明面上打压他，这次如此言之凿凿，只怕是来者不善。

    “是，儿臣谨记。”少年含着泪攥紧了拳头。

    次日早朝，不出所料的，有半数以上的大臣都递了参奏贺平川的折子。为了以示公允，皇帝最终还是决定彻查贺平川的案子，但念贺相劳苦功高，先软禁府中，暂不收押。

    虽然皇帝是抱着为恩师洗清嫌疑的初衷才决定彻查的，可结果并没有预料的那么乐观。

    随着案情一步步被揭开，一份又一份证据递到了皇帝的案头，看着那些供状和物证，年仅十岁的少年皇帝开始动摇了。

    “母后，丞相真的想反吗？”

    “皇儿，现在不是追究贺相想不想造反的时候，哀家问你，这满朝文武没有参奏贺平川的有几个？”

    “寥寥可数，而且都是武官，朝中文臣几乎多半都递了折子。”

    “那在这些折子里，有哪些罪名是要命的？”

    “严太师参的谋逆之罪最重，如若查实，当满门抄斩！”

    “皇儿，看来这次贺卿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母后的意思是太傅是冤枉的？”

    “皇儿，你记住，永远不要轻易相信众口一词，所谓三人成虎，真相往往容易被多数人掩盖。”

    “母后，求您想办法救救太傅！”

    “为今之计，只能先发制人，或许还能给贺家争一条活路。”

    “那儿臣应该怎么做？”

    “下旨，抄家！”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皇上派出了最亲信的御林军去贺府拿人。

    “圣上谕旨：兹有多位朝臣弹劾贺平川通敌卖国、结党营私、欺压百姓、草菅人命，桩桩件件皆是大罪，念及贺相多年来尽心辅佐，朕特准三司会审，贺平川及亲眷暂押大理寺，贺府所有仆从府役由顺天府扣押，待案情查明，再做处置，钦此！”

    传达完皇上的谕旨，御林军统领傅明上前向贺平川行了一个礼。

    “贺相，得罪了！”

    “傅统领，老夫问心无愧，你毋须如此。”

    贺平川还是一如既往地镇定，似乎这一切他早有预料。

    “夫人，委屈你陪我受苦了！”贺平川伸手拉住自己的发妻，眼神里都是歉意。

    “你我夫妻一体，说这些做什么？夫君，不管刀山火海，我们一起去便是。”

    看着贺平川夫妇手挽着手从贺府大门走出来，那份从容淡定、慷慨赴死的气度，让刚刚弱冠之年的吴闯顿生敬意。

    吴闯是半月前才调到御林军里来的，在这天之前，他从未见过贺平川。但是他曾经不止一次听到身边的人提起这个名字。从那些只言片语中，他可以依稀拼凑出一个忠正、刚直、胸怀天下的能臣良相形象。

    可是他总觉得那些赞美有些过誉，毕竟如此完美的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直到此时此刻看到真实的贺相，他才意识到，那些溢美之词根本不足以去形容他，眼前这个人，是最标准的君子、最坦荡的丈夫，这样的人，是绝无可能欺君叛国的。

    “咚咚咚……咚咚咚……开门！快开门！”

    急促的砸门声划破了寂静的夜，苏隐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就急急往门口走去。他取下门板，只见琗儿满头大汗地站在医馆门口，旁边倒着身怀六甲的段艺倾。

    “这是怎么回事？”苏隐赶紧俯身去扶她，段艺倾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手心冰凉，脸色煞白。

    “苏大夫，快救救我家小姐吧，贺家出事了！”琗儿看见他，似是看见救星般一把拽住他，哭着道。

    “快进来！”

    扶段艺倾进门安置好，替她把了脉，确定她只是受惊过度，腹中孩子也并无大碍，苏隐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趁着给段艺倾煎药的空隙，苏隐让琗儿把前因后果详细讲了一遍，这才知道贺家竟发生如此惊天巨变。

    “琗儿，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虽然段艺倾和贺卓群的事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是苏隐还是担心万一。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这金陵城里，原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只要有心，总有法子知道你想知道的消息。

    “应该没有，我们是等亥时之后才走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琗儿回忆了一下，确定她们很小心。

    “那园子里的下人呢？”

    琗儿知道苏隐在担心什么，是怕那些下人走漏风声，让官府知道段艺倾肚子里还有贺家的血脉，如果贺家真的被定了谋逆之罪，那么按照律例，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能幸免！

    “您放心吧，园子里的下人都是姑爷救回来的，他们对贺家绝对忠心，得到消息以后，小姐怕他们受牵连，就给了银子把他们全都打发了。”原本琗儿还为小姐不能进贺家的门心有不平，如今却无比庆幸段艺倾只是贺卓群的外室，而且是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的秘密外室，如此，贺家的火才不会那么快烧到她身上。

    “那就好，你们先在我这里安心住着，段姑娘这几日应该就要临盆了，贺家没几个人知道她的存在，就算被官府问出来，他们的目标也是身怀六甲的妇人，只要等她生下孩子，再乔装出城就容易多了。”

    苏隐在心里判断了一下局势，决定先不让段艺倾着急出城，眼下正是风口浪尖，她本就引人瞩目，加上现在身怀有孕，实在太过惹眼，要是被盯上，她和琗儿两个弱女子，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苏先生，我替我家小姐谢谢您了，多亏有您，不然我们真的要走投无路了。”琗儿说着就要给苏隐跪下。

    “万万使不得。段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何况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紧把药给你家小姐端进去，这药有保胎安神的功效，必须趁热喝效果才好。”苏隐叮嘱完琗儿，抬头看了一眼东方泛白的天色，天将亮，可他却只觉前路一片黑暗，不知该去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