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艺倾醒来之后,依旧沉浸在悲痛之中,水米不进,只是对着贺卓群送给她的定情玉佩默默落泪,像是要把眼泪哭干了才罢休。
琗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段艺倾不是不经事的人,她少年时就亲眼目睹家破人亡,这些年在风月场中更是见惯了人心险恶,如果不是万念俱灰,她是绝对不会这般的。
“小姐,好歹吃一口吧,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得吃呀,你这么不吃不喝的,姑爷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啊!”琗儿端着粥碗坐在床边劝慰。
“琗儿,你说,我是不是个灾星啊?爹爹被人害死了,母亲也去了,好不容易遇到相公,以为余生有托,没想到贺家却遭此横祸,所有跟我有关系的人,都不得善终,或许是我命不好,如果没认识我,也许相公就不会出事了。”段艺倾靠在床头,木然地看着窗外,泪从眼角滑落。
“你千万别这么想,老爷和夫人是为人所害,贺家遭难更不是你的错,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这是姑爷唯一的血脉了,为了孩子,你也要撑住啊!”
琗儿看她这样,鼻子也一阵阵发酸,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小姐振作起来,她肚子里的孩子还得指望她呢!
想来也是可怜,这个原本应该一出世就有万千宠爱的孩子,如今等待他的却是颠沛流离和东躲西藏的日子,这命真是比段艺倾当年还要苦百倍千倍,想想就让人心疼。
“琗儿,你去把苏先生请来,我有事要请他帮忙。”段艺倾擦干眼泪,吩咐道。
“是。”
苏隐正谋划着怎么送这二人出城,听说段艺倾找他,赶紧跟琗儿去了段艺倾的房间。
“苏先生。”苏隐刚踏进房门,段艺倾就起身迎上去,直接给苏隐跪下了。
“段姑娘,这可使不得,你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苏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苏隐将段艺倾扶起来,扶她在椅子上坐下。
“苏先生,你为艺倾做的已经够多了,我知道不该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可是如今我已走投无路,只能麻烦苏先生了。”段艺倾深觉歉意,她对苏隐虽有救命之恩,但是当时不过举手之劳,换了别人她也会救,可这些年苏隐已经帮了她太多了,再大的恩也该还完了。
“段姑娘,你但说无妨,你的事便是苏某的事,我一定办到。”其实苏隐也没有十足把握,但是眼下段艺倾已是惊弓之鸟,如果他再有犹疑,那段艺倾就更没指望了。
“苏先生,贺家遭此横祸,这金陵城我恐怕是待不下去了,我知道先生足智多谋,烦请先生帮忙想个法子,我想尽快出城。”段艺倾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让贺卓群后继有人,贺卓群待她情深义重,如今他走了,这个孩子她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保住。
“今早我已经出去打探过了,现在城门口守卫还不严,官府应该还不知道你的存在,我原想着,你大着肚子太扎眼,等把孩子生下来再送你走,可是如今看来,对方下手狠辣,是要把贺家连根拔起,不留一个活口,你们处境危险,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苏隐是见惯了江湖血光的人,都说江湖人心险恶,可是跟这朝堂上的明争暗斗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这几年他在金陵,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贫苦百姓,都接触的不少,也算看尽了浮世人心,但贺家的事还是让他心惊,贺相不可谓不位高权重,可家族覆亡也只在一夕之间,怎能不让人脊背发凉?
“那先生可有法子?”
“我每月都会去城外给附近村庄的村民送药,明日我可以把你藏在我运药材的箱子里带出去,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必须找一个人假扮你,万一对方拦下马车检查,可以想办法吸引守卫的注意,我们趁机溜出城去。”
“苏先生,让我去吧,我与小姐身形相仿,稍加伪装,应该能瞒过那些守城门的官兵。”一旁的琗儿自告奋勇。
“不行,琗儿你不能去!这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替我冒险!”
“小姐,我的命是你和夫人给的,如果没有你们,我早就饿死在荒郊了,你和夫人收留我,保护我,待我比亲人还亲,这份恩情我几辈子都还不完。琗儿求你,就让我去吧,你放心,我会小心的。苏大夫也说了,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存在,我不会有事的,等出了城,我就去跟你们汇合,咱们一起回柳州去,你忘了,我们说好的,我还要陪小姐一辈子呢!”琗儿含泪笑着道。
“段姑娘,你放心吧,我会帮琗儿乔装改扮,只要出了城,便如泥牛入海,官府的人就是想找也无处着手,绝不会有危险的。”
“好,那便有劳苏先生了!”
苏隐的马车刚到城门口,便被守城官兵拦了下来,苏隐常常从这里过,城门口的守卫基本都认得。可是今天,守城士兵里却多了几个生面孔,许是不想惊动百姓,那些人并不会拦住过往行人盘查,只是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着过往的女子,似乎在找什么人。
苏隐顿时警惕起来,想必背后之人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已经开始找段艺倾了,只是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段艺倾有孕的事,所以才会对所有女子都格外留心。
一直跟在苏隐马车后面的琗儿看到苏隐被拦下,立刻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她换了粗布衣裳,挽起发髻扎上头巾,挺着大肚子挎着竹篮,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农妇的样子。
琗儿走过苏隐的马车旁边,故意放慢了脚步,装作身体不适走不动的样子。可是那些守城门的官兵却并未对她起疑,甚至都没多看她几眼。琗儿没办法,只好按照原先约定的,先出城再说。
段艺倾有孕在身,药箱里逼仄憋闷,实在不宜拖延。苏隐见琗儿没能引开官差,只好自己下车应付。他跳下车毕恭毕敬地向拦下他的官差行了个礼:“差爷辛苦!”
“原来是苏大夫,又出城送药啊?”拦住他的官差是个年轻人,苏隐跟他没什么私交,只是因为经常从这经过,脸熟。
“对呀,这不是最近经常下雨吗?我想着雨天往来不便,村子里老人孩子又多,一到阴天下雨就容易生病,所以趁今天天气好,准备了些常用的药材送过去,免得贻误病情。”苏隐解释道。
“苏大夫真是医者仁心,什么时候都先替病人考虑,我娘的病多亏了您的药,我还没有谢您呢!”旁边一脸大胡子的官差插话道,苏隐记得此人姓邢,算是守卫里的头儿。当初他老娘得了急症,是苏隐救过来的,这些年也一直吃着苏隐开的药,所以一向对苏隐很客气。
“邢差爷您客气了,这都是我的分内事,哎,今天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出城也要查?”苏隐看到熟人,立刻套近乎。
“哦,我们也不太清楚,上面给了一幅画像,说是找人,但是又不让大张旗鼓地找,哎,八成呀,是哪个府邸跑了小妾或者是哪家小姐跟人私奔了,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所以不让声张!”姓邢的官差凑近苏隐小声跟他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您怕是要辛苦了,我出门走得急,没带什么东西,这里有些干果蜜饯给您尝尝,解解乏。”苏隐从马车里拿出两个纸包,递给姓邢的差官。
“苏大夫客气了,百草堂的蜜饯可是抢手得很,排队都买不到呢,之前我娘在您那儿吃过一次,就一直念念不忘,我去排了好几回,都没买到,这下好了,可以带回去孝敬我老娘了!”
“邢差爷真是孝子,令堂有您这么孝顺的儿子,真是好福气!”
苏隐恭维完又趁机道:“您看要怎么查?我这些箱子里都是药材,要不都给您打开瞧瞧?”
“不用了不用了,苏大夫我还是信得过的,您赶着去看病,我就不耽误您了,您慢走!”邢差爷说完便闪身让开了路,给苏隐放行。
“多谢!”苏隐道了谢,便赶着马车慢悠悠地走了。
“头儿,咱们查了半晌午,就遇见这么一个赶马车的,您还给放走了,会不会出问题啊?”
“能出什么问题?苏大夫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这满城的王公大臣有几个没找他瞧过病的,连六王爷都礼让他三分,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了,你看这画中女子的穿衣打扮,八成是哪家私奔的小姐,苏大夫这么大岁数,人家小姐能看上他?”
“也是,头儿,还是您眼睛毒!”年轻官差笑呵呵地奉承道。
“嗱,干果给兄弟们分了吧,蜜饯我就留下了,我老娘喜欢。”邢差官把干果扔给下属,然后把蜜饯小心翼翼揣进了怀里。
“谢谢头儿!”下属得了干果,高高兴兴跟其他人分去了。
苏隐赶着马车从大路拐到小路,又走了一段,确定没人跟着,这才停下车,把段艺倾从箱子里放出来。还好事先在箱子底部开了个洞,不然段艺倾怕是真的要憋死了。
两人又往前赶了一段路,远远看到琗儿在一座茅草屋前张望,琗儿看到他们,高兴地拼命挥手。
“苏大夫,就送到这儿吧,你还要去村子里送药,去晚了就赶不及回城了。”
“无妨,我就算是今天不回去,也没事的。”
“千万不要,你以往都是当天来回,若是这次例外,难免被人起疑,你放心,我有琗儿照顾,不会有事的。”
贺家的案子牵扯的人已经够多了,听说贺相几个往来密切的学生都受到了株连,已经革职的革职,下狱的下狱,段艺倾不想再节外生枝连累到苏隐。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游医,如果不是因为她,他连这座都城都不会踏进来,更不会像现在这般身陷险境。
苏隐也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候,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得一切如常,断不能有任何蛛丝马迹让敌人察觉。于是便听从了段艺倾的话,没再坚持。如果苏隐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他就是拼着自己暴露,也一定会护送她们到安全的地方。
“好吧,那我就不送了,从这里往西再走半日就能到静慈庵了,那里的主持慧觉师父是我母亲的挚友,我已经飞鸽传书给她,她会照顾你们的。”苏隐说完又想起什么,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给她:“对了,还有这个,你拿好!”
“这是?”段艺倾接过匕首仔细端详,那匕首做工甚是精美,手柄上还镶嵌着两颗鸽子血的红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眼下你临盆在即,不宜远行,等你把孩子生下来,若你愿意,可拿着这匕首去赣南找快刀堂堂主厉韧锋,他是我的结义大哥,这是我们结拜时他赠与我的,他看到匕首,一定会好好安顿你们的。”苏隐虽然早已隐姓埋名,不问江湖事,但好在年轻时结交了不少仁义之士,危急时刻,还是有人可托付的。
“多谢先生,先生的大恩,艺倾此生难报。”段艺倾说着又要跪下,被苏隐拦住了。
“段姑娘使不得,你救过我的命,我今日所做皆是偿还当日之恩,姑娘万万不可如此。”
“我救先生不过举手之劳,先生救我却是不惜性命,先生高义艺倾铭记在心,他日定当重谢!”
“段姑娘,时间紧迫,我们就别谢来谢去了,你跟琗儿赶紧走吧!”
“先生保重!”
望着段艺倾的背影,苏隐总觉得有些不安,段艺倾真就这么容易逃出生天了?从今天的情形来看,幕后之人已然知晓段艺倾的存在,可是却又不明着抓人,其中必有蹊跷。看来他回城以后还得再多打听打听,他得到的消息越多,对段艺倾越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