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

    一辆亮着“空车”红灯的出租车终于减速,靠边停下。

    万令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邱闻沉重的身体塞进了出租车后座。

    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靠在车窗上,呼吸变得沉重而绵长,眼镜滑落到鼻梁中段,紧闭的眼睫在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师傅,”万令迅速钻进车里,关上车门,报出自己小区的名字,声音带着喘息和极力维持的镇定,“麻烦快点,我哥低血糖犯了,得赶紧回家休息。”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瘫软在后座、人事不省的邱闻,又看了看万令焦急煞白的小脸,眉头疑惑地皱起:“低血糖?这么严重?要不要先送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万令立刻摇头,语速飞快,手心全是冷汗,“他老毛病了,家里有药,回去吃了躺会儿就好。去医院折腾反而麻烦。”

    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恳切又焦急,“麻烦您了师傅,开快点就行。”

    司机又狐疑地打量了他们几眼,大概是觉得万令年纪小,神情不似作伪,邱闻的样子也确实像突发急病,最终没再说什么,嘀咕了一句,便发动了车子。

    出租车汇入夜晚的车流。

    城市的灯光透过车窗,在邱闻沉睡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万令僵硬地坐在他旁边,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邱闻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他沉缓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像羽毛,一下下搔刮着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她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目光贪婪又惶恐地描摹着他的轮廓。

    浓密的眉,挺直的鼻梁,微微抿起的、显得有些苍白的唇?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肆无忌惮地看过他。

    一种混杂着巨大罪恶感和扭曲满足感的洪流在她体内奔涌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车子终于驶入熟悉的小区。

    万令付了钱,再次艰难地将邱闻沉重的身体从车里拖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架着他,踉踉跄跄地朝着自己家那栋楼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邱闻温热的身体紧贴着她,像个巨大的、沉默的罪证。

    单元楼门禁“嘀”的一声打开。

    万令架着邱闻挪进去,空荡的一楼门厅里,只有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

    她伸手按下上行键,红色的数字开始跳动。

    1..2..3..

    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向两侧滑开。

    万令正要架着邱闻进去,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哟,小令回来啦?”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女声突然响起。

    万令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僵硬地转过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是楼下那位嗓门洪亮、热心又爱打听的张阿姨。

    她手里提着个装得满满的菜篮子,正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张阿姨的目光好奇地扫过万令架着的、头脸几乎埋在她颈窝里、毫无知觉的邱闻,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这是??”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万令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

    她强迫自己脸上的肌肉动起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干涩发紧:“张?阿姨啊。我、我哥.....他......他今天公司聚餐,喝多了点,我把他弄回来。”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又无奈,像在抱怨一个不靠谱的兄长。

    “哦—这样啊!”张阿姨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目光在邱闻身上又溜了一圈,重点落在他年轻俊朗的侧脸上,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带着点长辈特有的促狭,“啧啧,小伙子长得可真精神!

    就是这酒量不行啊!现在这些年轻人,应酬起来没个轻重!”她一边说着,一边提着菜篮子,笑呵呵地走进了电梯。

    万令感觉自己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架着邱闻挪进电梯,和张阿姨站在一起。狭小的空间里,邱闻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张阿姨身上淡淡的油烟味和菜篮子里青菜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组合。

    她死死低着头,盯着电梯光洁如镜的金属门。

    门上映出她煞白如鬼的脸,还有邱闻毫无知觉倚靠在她身上的身影。

    张阿姨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时不时地扫过他们。

    那短短的十几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电梯终于停在了她家所在的楼层。

    门一开,万令几乎是拖着邱闻冲了出去,头也不敢回,只仓促地丢下一句:

    “阿姨再见!”

    身后传来张阿姨爽朗的声音:“哎!再见!好好照顾你哥啊!”

    万令抖着手,用最快的速度打开家门,将邱闻沉重的身体拖进去,反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

    后背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像要炸开。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安全了?暂时。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楼宇的微光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邱闻高大的身躯瘫倒在玄关的地板上,无声无息。

    万令摸索着打开玄关的小灯。

    昏黄的灯光下,他安靜地躺着,像一尊失去灵魂的完美雕塑。

    她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

    刚才电梯里的惊魂一幕仍在眼前晃动,张阿姨那探究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抬起手,借着灯光,看到自己摊开的掌心,被指甲深深掐出了几个月牙形的、渗血的伤痕。

    疼痛尖锐而真实,终于让她混乱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丝。

    不能停。

    还没结束……

    万令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

    目光落在邱闻身上。

    她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温柔与冷酷的僵硬。

    她的手指伸向他卫衣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塑料壳—是他的手机。她把它掏了出来。

    接着,是另一个口袋。一串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中,混杂着一个熟悉的、圆圆的塑料片。

    万令的手指顿了一下,将那串钥匙拿到灯下。

    钥匙扣上,那只小小的、漆皮,磨掉了不少、显得有点旧的皮卡丘挂件,正咧着嘴,用那双黑豆似的眼睛,“看”着她。

    皮卡丘那褪色的笑容刺得万令眼睛生疼。

    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又被她强行压了回去。

    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

    她猛地攥紧那串钥匙,坚硬的金属硌得掌心的伤口一阵锐痛,这痛楚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那不合时宜的软弱。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邱闻毫无知觉的脸上。

    时间紧迫,每一秒都可能带来变数。

    万令果断地拿起邱闻的手机。

    冰冷的屏幕映出她苍白、汗湿的脸,眼神却异常冷硬。

    她拉起邱闻垂落在地上的右手。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此刻却沉重而无力。

    她找到他的拇指,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谨慎,将它按在手机屏幕下方的指纹识别区域。

    屏幕亮起,解锁成功。

    微蓝的光照亮了她低垂的眼睫,也照亮了屏幕上干净简洁的布局。她几乎没有犹豫,指尖精准地点开了通讯软件,找到了他置顶的工作群——“方途教育教研组”。

    万令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邱闻平时略显随意的语气。

    打字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指甲边缘的伤口在按键时带来细密的刺痛感。

    【邱闻:李主任,各位同事,抱歉临时请假。突发高烧,避免传染给学生。特此请假,下周一的公开课和周三的教研会都参加不了,辛苦大家帮我协调处理一下,万分抱歉!具体情况等我好点再跟大家细说。麻烦了!】

    (发送)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死寂的玄关里显得格外清晰。

    万令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几下。她死死盯着屏幕,等待着可能的回复或追问。

    几秒钟后,屏幕上跳出几条消息:

    【李主任:收到!邱老师好好休息,身体要紧。公开课让小刘顶上。】

    【同事A:邱哥保重啊!多喝热水!】

    【同事B:好好休息,等你满血复活!】

    都是些程式化的关心和确认。

    万令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毫米。

    第一步成了!

    紧接着,她点开邱闻的家庭群。

    群里的头像大多是长辈,还有几张邱闻侄子侄女的萌照。

    万令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一瞬,指腹下的玻璃冰冷光滑。

    她再次拉起邱闻的手,这次用的是食指,确保解锁后能顺畅操作。

    她需要更长的、更不易被频繁打扰的“消失”时间。

    她斟酌着用词,尽量显得轻松自然:

    【邱闻:爸妈,跟你们说声。公司临时组织封闭式团建,去一个山里的度假村搞凝聚力培训,据说环境特别好,就是…信号超级烂!电话短信网络都够呛。得去个四五天吧,提前跟你们报备下,免得联系不上我着急。别担心哈。】

    (发送)

    这条信息发出后,回应更快了一些:

    【邱妈:哦,知道了。山里冷,多带衣服啊儿子!玩得开心点!】

    【邱爸:注意安全。】

    没有多余的追问,只有家人习以为常的叮嘱。

    万令看着那些温暖的文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闷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迅速关掉了家庭群的聊天窗口,仿佛再多看一眼都是煎熬。

    任务完成。

    她立刻长按电源键,选择关机。

    屏幕彻底暗了下去,像一块冰冷的黑色墓碑。

    玄关里只剩下昏黄小灯的光晕,以及她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世界仿佛被隔绝在这扇门后,只剩下她和地板上那具无声无息的身体。

    万令瘫坐回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门板。手机被她紧紧攥在手里,金属外壳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而清醒的痛。

    冷汗再次浸透了她的后背。

    刚才在信息里编织的“高烧”、“温泉”、“失联”像一层薄薄的纸,脆弱得不堪一击。

    门外任何一个邻居的好奇,手机里任何一个未被处理的未接来电或信息提示,都可能成为戳破这层纸的尖针。

    她低头看向邱闻。

    他依旧安静地躺着,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完美的侧脸在阴影里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那只旧皮卡丘挂件从她紧握钥匙的指缝中露出一只黑色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短暂的喘息结束了。

    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冰冷的钥匙和手机像烙铁一样硌在掌心,那尖锐的痛感奇异地将最后一丝属于“万令”的犹豫和恐慌彻底蒸发。

    一种更深沉、更冰冷、也更……愉悦的情绪,如同深海的暗流,缓缓漫上她的意识表层。

    这不是慌乱,这是掌控。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板上沉睡的邱闻。

    昏黄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张曾让她无数次心动的脸,此刻苍白得如同石膏面具,脆弱而……美丽。

    “该进房间了,我的邱老师。”她低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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