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卡洛塔归来的第一场演出于周日下午开始,那天所上演的剧目是《魔笛》。

    这个剧目让所有人感到讶异,因为常客有整周或整季的计划单,突然改变的官方通告令人措手不及,不过料及这是周日下午的特别演出,常常会试演一些新剧目,倒也不足为奇了。这出德国歌唱剧在喜歌剧院较多演出,在青睐法语大歌剧的本剧院可谓稀客。没人知道两位经理是出于怎么样的安排策略,但是对于阿曼德·蒙沙曼和弗明·理查德来说,他们听了卡洛塔的试唱,然后沉思着拿手指点下巴:“就那么做吧,会引发轰动的,毫无疑问。”

    观众坐得很满,因为他们以一种猎奇的心态等待着首席卡洛塔的出场。由于猎奇心理,这等待显得漫长,幸好饰演男主角的卡罗勒斯·方达和三仙女略显逗趣,不过观众还是等待得焦躁,等到夜之后张着如翅的双臂——拉·卡洛塔从舞台中央以夜之后的装扮悍然出现,观众才意识到通告上的那一切是真实的,饰演帕米娜的女主演是克莉丝汀·戴伊,卡洛塔竟然失去了女主演的位置,饰演着夜之女王。不过观众又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心情,戴伊小姐拥有强大的才华,以及细腻的演绎情感的能力,简直像个饱经生活忧伤的天使,但夜之后的角色又另当别论,虽然《魔笛》在巴黎上演得少,但它的著名片段常在私人沙龙和音乐会唱响,因此人们理解到饰演这一角色需要的是强大的机能支持,尽管人们越来越意识到卡洛塔缺乏戴伊小姐歌声中那种至关重要,夺人心魄的特质,但机能与情感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全巴黎能够以强大的机能轻巧地支撑起夜之后的,可能也就两三位,这位巴黎第一女高音更是无需多言。

    这位丧失了女主演位置的卡洛塔以柔美的声音开场,希望王子帮她找回女儿,在那柔和的声音之下,深深隐藏着一种超越想象的情绪,越到后面那情绪越喷涌而出,唱到她的女儿被恶人劫走,“Durch sie ging all mein Glück verloren. Ein B?sewicht entfloh mit ihr!”那端倪几乎无法掩藏了,一种强大的情绪从那夜莺般的声音里透露出来,唱到想象帕米娜公主的悲惨遭遇时,女歌手们惯常会用一种悲痛为主,辅之愤怒的态度,然而这位火山般的西班牙女高音猛地站起来,高举着双手,此前没有人在她的歌声里听到过如此丰沛、强烈的情绪!她那种表现力好像不是要委托王子去救回她的女儿,而是要亲自化身战士,披甲戴剑把敌人撕碎那样,她用咬牙切齿的愤怒想象女儿的处境,“mein Zittern ihre Todespein, mein Schreien ihre Angst bedeuten.”尤其唱到只有王子能拯救她的女儿时,她那种强烈的情绪完全要压倒卡罗勒斯·方达,她那愤怒的转音和高难度的炫技段落让人不禁怀疑,这到底是一座乐器,还是人类的胸腔竟可能发出的声音?最令人惊叹的是,在那样的音高和溢出的愤怒下,她的音质仍然稳定,保持着如同夜莺一般的婉转,不断发出令人惊叹的转音,这是人类该有的机能吗?

    她退场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忘记了这位首席女高音前段时间遭遇的耻辱,如潮般的掌声响起,她的大部分观众感觉不可思议,因为拉·卡洛塔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中进步了,她那纯是机能赋魅的声音里竟然蕴含了此前她最缺少的元素——情感!

    这还不是那天最出彩之处,卡罗勒斯·方达和帕帕盖诺两位男歌手的演唱不过是在及格线上,意大利裔、西班牙裔、瑞典裔挤满了歌剧院,都这样的情况,男歌手仍旧青黄不接,人们懒得挑剔他们,再要比他们更好的水平没有,可是比他们还差的却比地里的野草更多,更何况观众对男歌手总比对女歌手宽容。女歌手的唱功比较排名充斥了报纸和沙龙,从外貌到音域比得天地都崩裂了,可是人们对男歌手却没那么热衷,对他们有种轻轻提起,轻轻放下的冷漠与宽容。饰演帕米娜的戴伊小姐和帕帕盖诺二重唱时,那强大的才华和细腻的情感完全压倒了对方,尤其她唱《Ach, ich fühl’s》时,她那悲痛的情感演绎得特别好,以前大家都觉得她的机能不过而而,但现在她通过系统的训练恢复了小时候那种强烈的才华,从她那胸腔里发出来的声音好像天堂坠落下来的悲切之音。紧接着最令人期待的就是接下来的著名咏叹调,夜之后和她的女儿帕米娜对峙,观众几乎屏气凝神地注视着这个剧院最有才华的两个女人的“战场”,在首席卡洛塔发生了那样的耻辱之后,大家一直预料富有才华的克莉丝汀·戴伊即将接替首席之位,观众最爱看的就是两个女人的撕扯和斗争,现在他们如愿以偿。

    当卡洛塔的魔杖指着克莉丝汀·戴伊,她的喉咙里那熟悉而经典的“Der H?lle Rache kocht in meinem Herzen”以火山炸裂之势喷涌而出时,很多观众不知道,他们的嘴角露出了自己也难以察觉的期待微笑。夜之后强有力的声音和强大的愤怒面对着自己的女儿兼敌手倾泻,卡洛塔当然强烈地厌恶她,因为这个女人将取代她来之不易的首席之位,她把她视作恐怖的假想敌,并且她怀疑虾蟆的耻辱与这位富有才华的歌手有关,于是,在克莉丝汀那忧郁而俊美的面容中,她的怒火燃烧得越来越旺,她一声比另一声更有气势,每一句歌词都好像来势汹汹的海潮,一浪更比一浪迅猛快捷,打得沙滩边的人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无法抵抗地被那浪潮打翻,被那强烈的愤怒漩涡吞没,这支咏叹调一直被视为最富有挑战的女高音试金石,但是这位情感强烈的西班牙女子竟然能够演绎得如此出色!她的高音一点不虚,如此高亢而且富有穿透力,简直要响彻云霄,完全是天赋使然的机能,她的音准又一点不错,快速音阶、琶音在如此强烈,在几乎要化作实质怒火的影响下竟然一点不乱,如同精密的外科手术那样,那高涨的情绪从那挺拔的西班牙女郎身体里化作烈焰席卷了整个世界!

    她只理解自己心中的火焰!眼前的女人要取代她赖以生存的女首席之位!席位上的观众将她弃若敝履!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敌人让她遭受巨大的耻辱!如果失去了眼前的一切,她又将回到酒馆女郎、滑稽剧演员那样卑俗的处境!更糟的或许是像当初一样,蜷缩在三等车厢里,生活的质量仍旧在原地踏步,她仍旧艳羡地看着那些衣食无忧的人,缩在可悲的贫民窟里,凝望巨大而冷酷的天空,以及自己满目悲凉的低等生活!她越来越咄咄逼人地逼近帕米娜公主,倾泻她心中所有的火焰,此刻卡洛塔感觉自己的血管里全是烧沸的热血,同时,还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在烫她的心间,她不断向自己的女儿发出诅咒,“So bist du meine Tochter nimmermehr”后,她那如同魔鬼亲吻过的喉咙简直化身成一座愤怒的乐器,从她那动听的嗓子里不断发出人类不可能发出的高亢声音,逼迫得她无助的女儿步步后退,强大的机能以及恐怖的情感结合成的才华好像压倒了戴伊小姐,她无助地抚摸自己的脸,眼观拉·卡洛塔这位西班牙女高音点燃整个巴黎再也不会有的卓越才华!

    这位西班牙女郎!热衷附庸异域文化而且刻板印象的贵族总夸赞她是典型的安达卢西亚美女,其实那冷酷又略带神经质的美艳女子是加泰罗尼亚大地之女啊!她满足了时下社交界对异域文化的痴迷以及猎奇心,卡洛塔拥有时下人们所幻想的热烈的西班牙女子所该有的一切,那黑如煤玉般的头发,毛茸茸的金色皮肤,意志强烈,如狮如虎般的金色眼睛!那种胸脯挺得高高的,要把紧身衣撑破似的腰身,那种扭动的姿态,就是曾经被巴尔扎克称作“meneho”实则是“meneo”的身段。她外表冷若冰霜,但就和她的所有同胞一样,有着十倍于别的种族的情感,一旦感到冒犯,就会气势汹汹,绝不宽恕!这位如火如铁,情感鲜艳的东欧女人张开双臂,像要给面前的这位北欧女歌手判下死刑那样,用旁人望尘莫及的才华对女儿降下审判,她的女儿在她无可抵挡的愤怒音符前摧枯拉朽,倾倒在地,泪如泉涌,然而夜之后高高地举起双臂,旁的女歌手把这句歌词当作愤而悲的落幕,然而拉·卡洛塔却把它当作愤怒的最强音,她以无可比拟的音量和洪水倾没世间般的强烈愤怒,高唱出:“H?rt, Racheg?tter, h?rt der Mutter Schwur!”可她那架势,与其说是对复仇之神的宣誓,不如说是好像是要飞上天去把复仇之神撕碎似的!她一转身,扭动那西班牙女子式的腰身,气势汹汹地在诸位仙女的伴随下退场了。雷鸣般的掌声要把剧场都拍塌了,观众本来怀着猎奇的心理等待拉·卡洛塔的表演,然而却被那火山熔岩喷发般的歌声震撼到无言,那之后的一切,简直都是索然无味!他们忘了一切!忘了帕米娜公主,忘了塔米诺王子,忘了帕帕盖诺,一切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后面的一切都显得索然无味,他们的表演都笼罩在拉·卡洛塔那巨大才华的阴翳下,没人能够再超越那最强音。最强音已经奏响过了,潮水褪去了,火山喷发结束了,众人意犹未尽,可是对那之后残余的废墟已经不再感兴趣,他们只期待一件事情——夜之后那焚毁一切般的愤怒!所以到了结局,夜之后被打败时,他们甚至感到愤愤不平。

    《魔笛》的特别演出几乎得到了众口一致的称赞,男歌手很少被提及,两位女歌手得到了强大的赞誉,尤其是那位西班牙女高音,她洗刷了自己的耻辱,挣回了自己的名誉,有人几乎认为她是“脱胎换骨”,在以前的声音中增加了最为“本质”的东西,结合她那强大的机能,现在她的才华在巴黎历史上翻找所有的著名女歌手,才有几位可以匹敌的。一时间她风头大盛,大家津津乐道她那愤怒的夜之后,好像要君临整个舞台,整个世界那样强烈,简直要把所有的一切都颠倒掀翻了!

    对于这场演出,原本最不安的是两位经理,蒙沙曼与理查德,他们一直担心那个要力捧克莉丝汀·戴伊的歌剧魅影又要作孽,卡洛塔有信息要复归舞台后,那个弄虚捣鬼,手眼通天的魅影就寄来了信,愤怒于他们竟然还敢把那个情感匮乏的女高音迎回神圣的舞台,还打算让她继续做女主演吗?蒙沙曼踱来踱去,又怕这个神出鬼没的人把事情又搅黄了,最后才斟酌着留在桌上一封回信,告知歌剧魅影两全之策,他力捧的戴伊小姐将是女主演,卡洛塔则不过是配角而已,那鬼影终于安分下来的样子,信从桌上消失了,也不再有斥责的回信,演出结束后也没有动作,甚至观众反响前所未有的好,两个悬心吊胆的经理终于放下心来。

    随着这股空前未有的“卡洛塔热”,周一的剧目也有些讨巧的意味,迎合了时下的异域热,是威尔第歌剧《唐·卡洛》,通告里的女主演仍是克莉丝汀·戴伊小姐,观众一致认为经理这安排有点癫疯,一部西班牙背景的歌剧竟然还不让那众所周知的西班牙女高音担任女主演,不过想到原剧里女主角伊丽莎白公主是法国人,卡洛塔要饰演的埃博莉公主才是西班牙人,他们又暂时原谅了经理的小小癫疯之举。要知道,在那件巨大的耻辱发生之前,卡洛塔和戴伊饰演的角色恐怕要颠倒过来。蒙沙曼和理查德当然出于谨慎和商业上的保守这样安排了主次,他们既想迎合异域热,又顾虑着浮士德悲剧之夜,卡洛塔的风评也许还和癞虾蟆挂钩,也担心把卡洛塔提回女主演的位置,那个歌剧魅影又插手搅乱剧院的生意!

    经理当然显得深思熟虑,可这样的安排无疑给卡洛塔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耻辱!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在心里发酵的程度,她根本不记得埃博莉公主才是西班牙人,也不记得女主角反而是法国人!《唐·卡洛》是西班牙宫廷背景的歌剧,按照她过去的地位和自己的西班牙身份,她理应得到女主演的位置,可是现在经理的安排却深深地羞辱了她,给她心中的火焰再次添柴加禾!这也导致了在著名的面纱之歌里,她的发挥毫无欢乐,甚至唱得咬牙切齿,因为上次《魔笛》的精彩发挥,充满期待,座无虚席的观众大失所望。可是到了后面埃博莉公主唱到那愤怒与嫉妒的爆发点,那《O don fatale》将她心中的火焰顺畅地发挥出来,观众这才觉得她“进入了状态”,之前恐怕是还没进入状态,现在的她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耻辱与愤怒倾泻给伊丽莎白公主,也毫无保留地展露了自己的才华。那时观众才爆发了掌声。

    经理发现卡洛塔虽然才华无可比拟,但她现在在“愤怒”这一情绪上显然更拿手也更动人,于是紧急安排了一出道具虽然简陋,但女主愤怒场面不少的剧目,也就是很少上演的《卢克雷齐娅·波吉亚》。他大笔一挥,直接把时下最热的卡洛塔提为女主角,他没有忘记那神出鬼没的歌剧魅影,可经济上的最大化让这个商人还是做出了此举,他想到如果重新提拔她为首席,可是这一年一分不用花的,那是多大的经济实惠啊!果不其然,这出戏十分出色,她遭到冒犯时冰冷冷的愤怒,以及结尾那著名的“Era desso il figlio mio”,那华丽的愤怒,对丈夫,对儿子,对命运那愤怒的控诉让听众觉得颅内都要爆炸了,那高音显示她无所不能,她的演绎并没有特别贴切,主要是愤大于悲,几乎没有因为儿子的死而悲痛的感觉,但是由于太过愤怒了,那种别出一格的终尾曲演唱方法仍旧让观众听得很“过瘾”,她那巨大的才能压倒了一切,以至于所有的人都忽略了要贴切于剧本的另一种必要感情——作为母亲的悲痛。经理蒙沙曼一直胆战心惊歌剧魅影会不会又寄来一张大发雷霆的警告信,要求重新把克莉丝汀·戴伊安回女主演的位置上,并且大捣乱,事实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到了周三,经理在剧目选择上的保守主义又显现出来,乔治·比才的《卡门》如早先的计划单那样演出起来,好像前几天都是遇到了节庆日所以才安排了那些剧目。卡洛塔之前就适合《卡门》,她身上大胆、冷酷、异域的神秘以及毫无怜悯之心的特质完美契合了卡门的品质,由于经理最近又因为经济实惠和轰动效应起用她为女主演,她变得更加自信,变得高傲甚至肆无忌惮,甚至有点乐呵,自己的高贵地位又恢复了,周围弃她而去的保护人们又靠了过来,她所警惕的克莉丝汀·戴伊又只能屈居米凯拉这个角色,她不由得有些得意洋洋,唱那著名的哈巴涅拉的时候,过去仅仅只有冷漠,现在竟然误打误撞地贴合,多了一些强烈的感情,这让以前听过她唱《卡门》的观众大为诧异,在过去,她的歌声对卡门的诠释顶多只有冷漠,如今卡门的轻蔑、高傲和对命运的不满,尤其是终曲高唱着卡门决不会屈服时,那种强烈的愤怒,“Carmen ne cèdera! Libre elle est née, et libre elle mourra!”简直完美地演绎!这个西班牙女郎完美地贴合了观众对吉卜赛女郎的异域想象!

    循着拉·卡洛塔的愤怒,经理安排的剧目非常巧妙,周四的《犹太女子》里瑞切尔指认利奥波德,她的愤怒特别出彩,到了周五他的巧思则完全显露,他俯就大众最恶俗的那种胃口——也就是给大众展示两个女人扯头花。他生怕卡洛塔变得骄傲以及欢乐,生怕她丧失理解那“愤怒”的心情,以至于歌剧院失去最近的愤怒“噱头”,但他敏锐地发现卡洛塔一遇到克莉丝汀·戴伊就怒火滔天,他急忙安排了《玛丽·斯图亚特》,这两个人的对手戏肯定“火花十足”,卡洛塔饰演玛丽·斯图亚特,克莉丝汀饰演伊丽莎白一世,她们的首席之争本来就弄得人尽皆知,尤其在癞虾蟆事件后,现在观众更急切地去看两个人扯头花。果然,卡洛塔一看到克莉丝汀就眼里喷火,她这段时间都恨她,恨到不肯在剧院多待一秒,不喝剧院的水,不用剧院任何东西,每次见到她,也是高傲地不与她言语,甚至冷冷地撞一下她的肩膀而过,生怕着了任何人的道,她一直觉得是自己“不谨慎”才导致那天的癞虾蟆事件,但她的理智又无法解释这件事情,擅自归咎为戴伊的保护者用了什么巫术,自己给自己增添了很多疑神疑鬼的压力。到了《玛丽·斯图亚特》上演那天,她积蓄的怒火终于理所当然地发泄了,她大怒地对着伊丽莎白一世大吼:“Figlia impura di Bolena!”这愤怒点燃了所有的观众,人类的劣根性就是最爱看两个女人打架,靠唱歌打架也一样。

    这戏给弄得很滑稽,因为伊丽莎白一世被玛丽激怒,仍然要签她的死刑令,到了最后的刑场,玛丽应当平静而且展现自己的高贵与力量,从容赴死,然而卡洛塔还是演得怒气冲天,似乎死了还会去索伊丽莎白的魂,大家都被弄得啼笑皆非,觉得这出戏“愤怒得搞笑”,后来沙龙和评论里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两个女人愤怒对峙的场面,卡洛塔的“怒火滔天”也被重点描述。尽管演绎得并不贴切,可由于各种各样的噱头,经理的营销走向了成功,越来越多的人走向了剧院要看“愤怒”的卡洛塔,经理惊喜到都要考虑在哪里的空中楼阁再加上一堆剧院座位了。

    经理看到这“愤怒的效应”已经超出想象,喜出望外,蒙沙曼开始刺激卡洛塔:“我要好好考虑你的首席位置,虽然我力排众议把你提回首席之位,这只是暂时的,我还是要看戴伊小姐的表现。”

    卡洛塔非常生气:“为什么?各个地方,无论哪里都在赞美我,远远甚于她!哪里都在专注我的表现,而且我一分钱不要,你凭什么还要这样掂量女首席的位置!我哪里不如她?你如果要这样,我一头撞死在歌剧院算了!”

    蒙沙曼说:“快停下!卡洛塔!这根本不是看表现的事,而是我惧怕他!那个歌剧魅影!如果我们拂了他的意,不捧戴伊,那他要是弄出那天那样死人的事故来,你唱得再好,能吸引到的客人和他能赶走的客人能抵消吗?我要更慎重的考虑,我现在还要提拔你做首席,正是我支持你!可是那个弄假捣鬼的可怕人物还在,你必须……你必须要唱得更好!不然他的警告信一封接一封,即使是我也顶不住压力,如果剧院频频死人,谁还敢来?”他说死人的事件,是在说她登台歌唱,理查德家的女仆不幸死在了歌剧院的那晚,那晚的阴翳毁了歌剧院的很多生意。不过那位歌剧魅影的事,纯属他鞭策激励卡洛塔的举措,因为那位力挺戴伊的歌剧魅影最近竟然不再写信,警告要换主演了!蒙沙曼不由觉得他也江郎才尽,江湖把戏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如果是脆弱一点的女子,肯定被阿曼德·蒙沙曼弄得有些抓狂,甚至心理崩溃了,但这样的压力只是不断地在往卡洛塔心中愤怒的秤砣添砖加瓦。卡洛塔癫狂地扯着自己的一缕鬈发,猛地将拳头击在化妆间的桌上,骂道:“该死的歌剧魅影!如果让我抓到他,我要把他粉身碎骨!该死的克莉丝汀·戴伊!她的保护人到底想把我毁到什么程度!”她恨不得冲去克莉丝汀·戴伊的化妆间问个清楚,吓得阿曼德·蒙沙曼拦着她说:“你不想要命了吗?而且你这一去,肯定中了他的计,谁知道她背后有什么瑞典巫术大拿!你不能毁了自己的前途,你要慢慢和她周旋!”

    这给卡洛塔无形中增添了很大的精神压力,她又是折腾请神父,又是撒盐挂蒜头,索瑞丽给她支招放马蹄铁,就连江湖郎中、占卜人士、吉卜赛人都请来剧院,只为给歌剧院驱邪,她的胸针和脖子都带着护符,心里对克莉丝汀的恨意更胜一筹,见到甚至都不肯撞她了,害怕邪魔上了身,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觑她一眼,退避三舍的样子。到了周六的《麦克白》,她的表演好极了,正如蒙沙曼所愿,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麦克白夫人演出!蒙沙曼也很得意,她果然适合威尔第那些强烈的剧本,到了周六的表演,第一幕她的表现就很强烈,声音像要灌透了观众的天灵盖,不停催促着麦克白,煽动他杀人,那愤怒和她的唱腔很过瘾,到了后面麦克白夫人发疯的部分,她还真愤怒得有点疯疯癫癫的,蒙沙曼知道那理由,她今早上来到剧院还在跟江湖骗子纠缠不休,为了驱邪的事闹得筋疲力竭,唇枪舌战的,结果那些骗子闹得别人看了都觉得滑稽,她自己累得半死。

    蒙沙曼明明听了觉得大喜过望,但是偏偏跑到卡洛塔化妆间说:“我听了,克莉丝汀·戴伊唱得实在好啊。”卡洛塔气得要死,分明克莉丝汀·戴伊只演她的侍女,唱段就那么一点,蒙沙曼却还这样说,她感觉血都涌到脑袋上,蒙沙曼还不断刺激她剧场的利害关系,给这个西班牙女子气得倒仰,本来只是怒火烧心,这下真是刺激得精神状态有点疯疯癫癫了!一想到离了歌剧院,出去之后那几个骗子郎中还要不停地找她讹钱,卡洛塔真的恨不得把整个化妆间都砸了!

    那是这周的最后一天,因为那天上演的是《美狄亚》,演出好得没话说,因为那是歌剧史上无以伦比的愤怒,再也没有这样一部歌剧,五幕都为了呈现女主角那强烈的愤怒。同时也再也没有卡洛塔这样的女高音,她的心灵简直像一块烙铁,旁人遇到这样高热的愤怒,早已爆炸损伤了,她心灵能积蓄能承受的温度似乎是工业用,哪怕到了千度都还能忍耐。她唱得几乎有点疯魔,愤怒得要在舞台上炸开来,对克莉丝汀·戴伊饰演的公主她怒不可遏,终场的时候她那宽广的音域和极度的愤怒让观众心里听了爽快,但她身上沾满鲜血,那疯癫的样子让观众都担心她会立刻冲下台,把卡罗勒斯·方达饰演的伊阿宋掐死,卡罗勒斯·方达被她衬托得黯然失色,甚至有些接不住她那强大的声音,她更是怒上加怒,觉得世道真坏,这个水平的也配和她搭在一起,她情绪的张力如此强大,愤怒似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那一周被叫做“卡洛塔周”,她唱得观众几乎都要被她愤怒的火山吞没,耳膜都疲惫,天灵盖都炸了,她那声音好像要穿透天际,把愤怒传达到世上所有的角落去,她那强大的才能和充沛的情感也好像在佐证她无所不能。由于这一周她的所有情绪都总结为愤怒,又由于她那小鸟般的脸蛋,大家给她起了一个绰号,叫“愤怒的小鸟”。卡洛塔由于她的愤怒,吸引了空前的人来巴黎歌剧院观看她情绪的火山爆发的瞬间,但女主演本身状况并不乐观,《美狄亚》一下演,她就筋疲力竭并且冰冷冷地告诉来找她的经理说,她要休息一段时间,这持续的愤怒以及种种的刺激,她真的要被耗得气死了,她有时候感觉自己脑袋芯子中央都被气得火热,不是火山的熔岩喷完了,而是再不冷却,她担心真的把自己烧炸了,尤其蒙沙曼又爱撺掇着理查德来煽风点火,她真的觉得再也没有力气撑下去。

    回到化妆间里,她想要换掉衣服,但是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信,就像之前的恐吓信那样,是用那种红色墨水写的,她心里突突地跳了一下,然后打开来看,上面写的字让她身体各处烧沸的鲜血都涌到了脑袋里去,那上面清楚地写着致她,署名是歌剧魅影,上面写着:“你有如此强大的才华,你却浪费以及糟蹋了它们,你的审美如此差,你表达的方式是完全错误的!你不能再这么唱下去!”她看了真是气急攻心了,一周以来,她饱受赞誉的歌声,竟然被这个一文不值、装神弄鬼的人全盘否定了!他还试图封她的嘴,卡洛塔想起之前的种种警告信,以及癞虾蟆事件,她抓狂地薅自己头发,要不是假发的话,她真要抓下几缕真头发来。

    拉·卡洛塔像所有被激怒了就会反击的西班牙女子那样,朝着没有别人的化妆室,甚至顾不得正确的用嗓方式,几乎大吼着说:“这是我的嗓子!我的声音!我的喉咙!我想要怎么唱,就怎么唱!你凭什么指指点点!让我知道你在哪里,我真的要把你撕碎!你这个装神弄鬼的臭玩巫术的,你唱得有多好听,竟敢来指点我!”按理说,一个人吼完就是进行了情绪上的发泄,但这个西班牙女子与众不同,她只是感觉到强烈的侮辱,自己的尊严被否定得一文不值,自己的社会地位摇摇欲坠,自己的生存安全也严重受到威胁,她不停喘息着,越来越愤怒,甚至感觉愤怒点燃了她皮下的每一寸组织,接着撕碎了整封信,气冲冲窜出了化妆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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