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迟砚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
只有主卧的门缝下透出一线光，昏黄的，像是某种刻意的疏离。他站在玄关，没开灯，钥匙搁在鞋柜上的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里依然清晰。
厨房里没有留菜。冰箱门拉开时，冷光照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里面只有半盒牛奶，一盒拆过的外卖，还有几瓶沈知微的护肤品。他关上冰箱，手指在金属把手上留下一点潮湿的痕迹。
浴室的水声停了。他站在花洒下，热水冲过肩膀，锁骨上还留着上个月沈知微吵架时抓出的红痕。他闭着眼，水雾蒸腾，却洗不掉那种黏在骨头里的疲惫。
次卧的床单是上周新换的，但已经有些皱了。他躺下，枕头上还沾着一点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窗外偶尔有车灯扫过天花板，像手术室的无影灯一闪而过。
陈迟砚望着天花板，他想到在他发现沈知微出轨那天，他是想过要离婚，什么都不留给这个女人。他甚至当时把沈知微的父母都打电话叫了过来，就是为了商量离婚。
但是他们肯定是向着沈知微的，一直拿陈瑜当借口。
都说七年之痒，两人感情确实变淡了，因为陈迟砚忙着上班，两人生了陈瑜之后也一直是分房睡。但他真没想过沈知微竟然会背叛自己，毕竟自己条件不差，什么都给得起。
想着陈迟砚忽然想起自己不是滨南人。
他是临湾人，大学也是在临湾读的，后来为了沈知微，签了滨南市立医院的offer，买了这套房子，甚至首付都是他妈出的。
几乎是签了卖身契，他走不了。
女儿陈瑜才十一个月，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她妈妈，但脾气像他，倔，不爱哭。每次他值完夜班回家，哪怕再轻手轻脚，她都会突然睁开眼，冲他咿咿呀呀地伸手。
他舍不得。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工作群里还在讨论明天的病例，护士长发来新的排班表。他机械地划着通知，突然看到那个被淹没的对话框：
【19:02】杨只只：因为...您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医生！（猫咪敬礼.jpg）
消息显示已读。他确实看到了，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但当时没有回。
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几秒，他点开了她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今天傍晚拍的天空，云层被夕阳染成橘红色，像一块正在愈合的伤口。配文：「今天的云像不像没缝好的疤？」
陈迟砚的嘴角无意识地抬了抬。
他点回对话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打字：
「你朋友圈很有意思。」
发完他就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像是在偷窥她的生活。但只只几乎是秒回：
「陈医生居然偷看我朋友圈？！（猫猫震惊.jpg）」
他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陈迟砚：只是点开看看。」
「杨只只：那您觉得哪条最有意思？快说快说！」
陈迟砚想了想，回：
「云的那条。」
「杨只只：哇！我也最喜欢那条！其实我拍的时候就在想，伤口愈合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外面看着结痂了，里面还在偷偷长肉？」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忽然觉得胸口那块淤堵的地方松动了一些。
「陈迟砚：差不多。骨痂重塑期也是，表面看着好了，其实内部还在重建。」
「杨只只：那陈医生，你说人心呢？」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陈迟砚的手指顿在屏幕上。
窗外，滨南的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主卧的门缝下，那线光亮依然刺眼，但他突然觉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陈迟砚：人心比骨头复杂。」
「杨只只：但也会愈合，对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
「嗯。」
只只发来一张夜空照片，星星很亮。
「杨只只：那陈医生也要记得，伤口痒的时候，说明它在长好。」
陈迟砚望着屏幕，忽然觉得呼吸轻了一些。
他也拍了一张自己这边的夜景，被眼尖的只只捕捉到照片角落露出的手，夹着烟。
「杨只只：陈医生手好好看。」
陈迟砚一愣，低头看自己刚才拍的照片——确实，右下角无意间拍到了自己搭在窗台上的手，指间夹着半支没点燃的烟，修长，骨节分明，腕骨凸起的弧度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他忽然觉得耳根发热。
「杨只只：陈医生的手天生就该拿手术刀呢。」
他望着这行字，想起下午那台复杂的关节置换术——三个小时，每一刀都精准到毫米。
「陈迟砚：习惯了。」
「杨只只：那……拿烟的手呢？」
窗外，滨南的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陈迟砚望着自己夹烟的手指，忽然觉得胸口那块淤堵的地方松动了一些。
「陈迟砚：偶尔。」
「杨只只：陈医生，你知道吗？你每次回短句的时候，都像在写病历」
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几秒，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只只又发来一条：
「对了！我今天看到陈医生发表在《骨科临床》上的论文，那个关于微创固定的案例太厉害了！」
他微微挑眉——这本专业期刊，连很多住院医师都懒得细读。
「陈迟砚：你看得懂？」
「杨只只：当然！虽然有些术语要查词典...」
夜更深了。陈迟砚靠在床头，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微微放松的眉眼。他们从论文聊到只只的实习计划，又从医学院的趣事聊到滨南最难吃的食堂。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已经泛青。
陈迟砚看了眼时间——02:27。他该睡了，明天还有两台手术。
「陈迟砚：不早了。」
「杨只只：晚安，早点休息陈医生~」
他望着那个对面发来的消息，突然又举起手机，对着窗台拍了张照——这次是刻意的角度，手更清楚，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灰白的滤嘴，微微泛黄的指尖，月光在腕表表面投下一道细长的光。
发送。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