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只只的卧室
录取邮件弹出来的瞬间,只只的手指悬在鼠标上,呼吸停滞了一秒。
「杨只只同学:恭喜您通过滨南市立医院实习选拔……」
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膝盖撞到桌角也顾不上疼,抓起手机就拨通了林晚的电话。
“喂——”林晚的声音懒洋洋的,背景音里还夹着综艺节目的笑声。
“我进了!!!”只只的声音几乎是炸开的,她原地蹦了两下,又赶紧捂住嘴,像是怕惊跑了这个好消息,“市立医院!实习名单公布了!”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紧接着就是林晚拔高的尖叫:“什么?!真的假的?!哪个科?!”
“外科!外科轮转!”只只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闷笑,“第一个月是普外,然后骨科、胸外……”
“等等等等——”林晚突然压低声音,“那岂不是能天天见到你家陈医生了?”
只只的耳根瞬间发烫,她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上的贴纸星星:“……骨科轮转要两个月后呢。”
“装!继续装!”林晚笑得促狭,“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想怎么‘偶遇’了?”
“我没有!”只只抓起抱枕砸向墙壁,却忍不住嘴角上扬。窗外的夕阳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她摊开的《外科操作手册》上镀了一层金边——那本书的扉页,还夹着陈迟砚上次随手画给她的解剖示意图。
挂掉电话后,只只趴在书桌前,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她点开和陈迟砚的聊天窗口,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两天前:
「陈迟砚:拆线后避免剧烈运动。」
「只只:知道啦!(小猫点头.jpg)」
她咬了咬嘴唇,开始打字:
「陈医生!我收到市立医院的实习通知了!」
删掉。太正式了。
「陈医生猜猜我今天收到什么好消息~」
删掉。太幼稚了。
最后她发了一张录取邮件的截图,配文:
「以后要请陈医生多多指教啦!(小猫敬礼.jpg)」
发送完她就后悔了,把手机扔到床上,像扔一块烫手的炭。可不到十秒,她又扑过去抓起来,盯着屏幕等回复。
窗外,暮色渐渐沉下来。手机突然震动——
「陈迟砚:恭喜。」
就这两个字。只只撇撇嘴,正想吐槽他惜字如金,屏幕又亮起来:
「陈迟砚:实习第一天7:30到外科报到,别迟到。」
只只眨了眨眼,突然发现——他连她分到外科都知道?
夜风掀起窗帘,吹乱了她摊在桌上的笔记。某一页的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画满了小小的“CZ”——陈迟砚姓氏的首字母,藏在解剖图的缝隙里,像一个个隐秘的印记。
——
清晨,闹钟还没响,只只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色微亮,晨雾还未散去,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三秒的呆,然后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动作太急,左膝的旧伤轻轻抽痛了一下,但她顾不上。
地铁上,只只紧攥着背包带,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陈迟砚昨晚最后一条消息:
「明天我在手术,急诊有事找李主任。」
公事公办的语气,甚至没提会不会来见她。
地铁玻璃映出她的倒影:白大褂、马尾辫、微微抿紧的嘴唇。她深吸一口气,点开林晚的聊天窗口:「我到了!准备穿白大褂了!」
林晚秒回:「记得拍胸牌给我看!」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走廊上已经有不少医护人员匆匆走过,只只的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新来的实习生?”值班护士头也不抬地递给她一叠表格,“填完去3楼会议室,7:30岗前培训。”
只只接过表格,余光却瞥见走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陈迟砚穿着手术服,正和几个医生低声交谈。他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抬头,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只只的手指一颤,钢笔差点掉在地上。
陈迟砚只是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随即转身进了手术室。自动门合上的瞬间,只只才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实习生先在这里换装。"人事科老师递给她一个密封袋,"胸牌要妥善保管,遗失补办很麻烦。"
更衣室里,只只小心翼翼地拆开密封袋。浆洗过的白大褂带着消毒剂的味道,胸牌上「实习医师杨只只」几个字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她对着镜子调整领口时,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只只偷偷举起手机拍了张自拍。白大褂的领口挺括,衬得她脖颈修长,像一只终于学会站稳的幼鹿。
"...严禁实习生单独操作,所有医嘱必须带教老师签字。"医务科主任的声音在会议室回荡。
只只的笔尖悬在笔记本上,迟迟没落下。她还在想陈迟砚那个眼神——是赞许?是疏离?还是根本没认出她?
"杨只只!"主任突然点名,"你跟李教授组,现在去查房。"
李教授带着一群实习生浩浩荡荡地穿过走廊,只只跟在最后,努力记下每一个医嘱。转过拐角时,她突然撞上一个坚实的后背——
消毒水混着淡淡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抬头看见陈迟砚的侧脸时,她手里的病历夹"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目光扫过她胸前的名牌:"026?"
"是、是的!"只只的声音比想象中尖锐。她看见陈迟砚手术服领口露出的锁骨,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抓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品划伤的。
陈迟砚把病历还给她时,指尖在某一页停留:"血压写错了。"
只只低头一看——自己把"120/80"写成了"120/800",脸顿时烧了起来。
"用这个改。"他从口袋掏出一支旧钢笔递来,金属笔帽上刻着小小的"CZ"。
"谢谢陈老师..."她接过钢笔时,发现他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手术消毒剂的黄色痕迹。
陈迟砚已经转身离开,白大褂下摆掀起一阵带着碘伏味道的风。只只突然注意到——他走路时右肩比左肩低了2公分,是常年做侧倾手术的痕迹。
“……严禁实习生单独操作,所有医嘱必须带教老师签字。”医务科主任的声音在会议室回荡。
午休时的食堂,只只捧着餐盘找座位时,听见身后有人轻笑:“‘陈老师’?”
林晚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正歪头看她胸口袋的钢笔:“进展神速啊杨只只!”
“别闹!”只只把笔又往里放了放,“他是怕我写错病历害他被扣钱……”
话音未落,食堂突然一阵骚动。只只抬头,看见陈迟砚和几个主任医师走进来。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又平静地移开。
林晚捅她手肘:“去啊!假装偶遇!”
只只盯着餐盘里的青椒,突然用筷子把它挑出来,摆成一个小小的“√”。
“不急。”她眯起眼睛笑了,“反正有两个月呢。”
窗外,正午的阳光灼灼地照进来,将她的白大褂镀上一层金边。钢笔在口袋里沉甸甸的,像一颗刚刚埋下的种子。
——
只只站在复印机前,机械地重复着装订病历的动作。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白大褂袖口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光痕,像是某种无声的计时器。
护士长推门进来时,她正在整理第三十七份病历。
“026!3床换药!”
病历夹“啪”地掉在地上,纸张四散。只只蹲下去捡,听见头顶传来不耐烦的咂嘴声。她没抬头,但能想象护士长皱起的眉头——李教授组怎么分来个笨手笨脚的实习生?
走廊尽头的病床上,胆囊术后的老太太掀开病号服,露出纱布覆盖的伤口。只只捏着镊子的手微微发抖,碘伏棉球掉在床单上,洇出一片刺目的棕黄。
“我来。”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迟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白大褂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接过镊子,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微凉,带着长期消毒后的粗糙感。
只只闻到他领口淡淡的血腥味,混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雪松须后水气息。
“看好了。”他声音很低,镊子夹着棉球沿伤口螺旋式消毒,动作精准得像在完成某种艺术,“执镊子像执笔,腕部发力。”
她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突然发现他小指有一道旧疤——像是被手术刀划伤的,愈合的痕迹比她膝盖上的还要浅。
值班室里,住院总医师把排班表拍在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水晃出几滴。
“实习生不能单独值夜班!尤其这种连血压计都不会用的——”
“我带她。”
所有人都转过头。陈迟砚站在门口,手术帽还没摘,蓝色无菌服领口被汗水浸深了一圈。他走过来抽走排班表,在只只名字后面写下自己的工号,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小墨点。
只只看见他眼下的青黑,和藏在衣领里已经脱线的姓名标牌——像是穿了很久都没换。
抱着换下来的白大褂穿过走廊时,只只听见护士站传来的窃窃私语。
“…陈主任为什么突然带实习生?”
“听说那女孩骨折时就是他接诊的…”
“啧,骨科大佬亲自教量血压?”
她低头快步走过拐角,却撞进一片阴影里。
陈迟砚正倚在窗边抽烟,白大褂随意搭在肩上,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见她来了,他把烟摁灭在窗台,递来一张门禁卡。
“医学界最不缺的就是闲话。”他说。
卡片背面用钢笔写着小小的“CZ”,墨迹未干。
无影灯下,陈迟砚正在清点手术器械。只只站在门口,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依次抚过止血钳、持针器、组织剪——像钢琴家调试琴键。
“过来。”他没抬头,“认识这些。”
只只走近时,闻到他身上有股不同于消毒水的味道——像是暴雨前的臭氧,混合着某种令人安心的陈旧书卷气。
“这是最常用的持针器。”他忽然抓住她手腕,将器械塞进她掌心,“握给我看。”
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只只一颤。陈迟砚的手指覆在她手背上调整姿势,掌心的薄茧刮过她皮肤。
“腕部放松。”他呼吸喷在她耳畔,“想象你在缝星星。”
只只突然想起自己贴在卧室天花板的夜光星星。此刻它们仿佛都落在了这间器械室里,落在陈迟砚低垂的睫毛上,落在他带着疲惫笑意的嘴角。
窗外,一轮真正的月亮正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