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九玄敏锐地捕捉到方才话中的一丝玄机,双眼微眯直视着沈秋宁的眼睛:“寻常人都爱听着雨声入眠,你却特意关上窗户。难道你睡眠如此之浅?”
“是,小女素来睡眠极浅,哪怕是一点微弱动静,都会让我从睡梦中惊醒。”甚至以往下雨的时候,还要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睡。当然,这后半句话沈秋宁并未说出口,只是默默在心里补充。
这也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无论对方用了何种手段打开原本栓紧的窗户并带走小辞,都不可能全无一点动静,而自己竟然没被吵醒,这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那今夜可有什么异样?”夜九玄俯身在桌案边观察着什么,因而他这句话仿佛就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沈秋宁忆起今夜的梦,冷汗顿时又有往外冒的迹象,一股强烈的心悸感铺天盖地地袭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跳:“说起来,的确是有些异样。我平日里也时常为梦魇所困,只是今夜的噩梦似乎格外的漫长且……真实。”她可以肯定地说,在以往的诸多噩梦中,这个梦带来的痛楚最为真切,几乎让她再度经历了一遍当初小辞去世时那剜心蚀骨的痛。
“这就对了。”夜九玄直起身来,将修长手指伸到她面前,“闻闻这个。”
他的指尖托着一小截烧剩的蜡烛。
沈秋宁倾身凑近,那气味充斥鼻腔的一瞬间,她不禁瞪大了双眼。
晚上临睡前,空气中一直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甜香,丝丝缕缕,若有若无,她以为是店家准备的香薰,只觉得挺好闻,并未太过在意。
而现在,那若有若无的甜香被封存在这一小截蜡烛里,气味被浓缩成一股馥郁的幽香,乍闻是沁人的甜,再闻只觉甜得过分,腻人至极,简直叫人犯恶心。直觉告诉沈秋宁,这香定有蹊跷。
她皱着眉抬起头,望向男人。
夜九玄由面观心,看沈秋宁表情,便明白她也已察觉出这香的不对劲,他目光投向远处,仿佛忆起一段久远的往事:“我在书里看到过一种香料,名为‘摄魂香’,此香能洞悉闻者内心所想。闻者入睡后,起初会沉浸于美梦之中,随后会陷入无尽的梦魇,难以苏醒。此香乃魔教一位长老偶然间研制,曾被许多人利用来干坏事,因此早就被尽数销毁了,制法也已失传。不知为何……时隔多年,它又出现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用药剂量不大,你并未陷入长久的昏迷,只是昏睡了一阵子。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下药之人达成目的了。”
沈秋宁点点头,从进门起便紧绷着的神情稍稍舒缓了一些:“不过这也算是一条线索了,大概就是店里的人干的。”
“不一定。”夜九玄压低声音,以眼神示意她看向门外,说道:“这家客栈的房间在有人入住前,都是不上锁的,房客的房号信息就摆在账台上,过往之人皆能看见。或许有人趁我们吃饭时潜入房间,偷偷调换了蜡烛也未可知。”
沈秋宁神色又是一凛:“你是说,店里的其他客人同样存在嫌疑。可是店里的伙计还好应对,若是客人执意要离开客栈,我们如何拦得住,这样一来,想要调查就变得十分棘手了。”
夜九玄轻蔑地哼笑一声:“我自有办法。”说着,率先向着门口走去。
方才沈秋宁拍门和喊叫的动静把店里的其他人都吵醒了,他们站在门外,眼神往里窥探,有几人甚至扒在门框上,明目张胆地朝里张望,眼中看热闹的意味毫不掩饰。
此刻夜九玄大步走过来,凌厉眼风一扫,看热闹的几人才忙不迭把脖子缩了回去。
“走了!走了!”方才扒在门框上的胖子伸了个懒腰,招呼他的同伴,“真没意思,回房睡觉去。”
下一秒,他的步子猛然收住,因为一把剑赫然横在他面前,剑身闪着寒芒,倒映着他慌张的神色!
再多往前一步,就是把脖子往剑刃上送。
往上看去,那剑的主人眼里似乎还带着笑意,但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却与那剑气一般凛冽逼人,寒意陡然攀上他的脊背。
“我家孩子失踪,不是我有意怀疑,但平心而论,在座各位都有嫌疑。这样吧,我请诸位下楼喝杯茶,顺便小坐一会儿。还烦请各位不要擅自离开,否则……”他笑着将剑转了个角度,“我的剑会不会对各位做点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胖子脸色大变,抬起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夜九玄:“你你你!”他“你”了半天,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憋出几句:“你是哪个门派的?在外竟如此霸道横行,信不信……明日我就去你师门告发你!”
“哦?”少年眼中笑意更甚,又把剑往前送了送,语气带着玩味:“我好害怕呀。可惜我从不依附于哪个所谓正道门派,倒是让你失了告状的好机会!”
剑锋已然抵上脖颈,似乎能感受到一丝冰凉触感。胖子纵是有千百句怨言,也只好咽回肚子里,眼珠子仿佛要瞪出来一般死盯着夜九玄。
而夜九玄装作没看见,视线越过他看向身后众人,笑道:“诸位请吧。”
沈秋宁住的房间位于走廊最尽头,房门正对楼梯,此刻众人聚在房门前,走廊的路被夜九玄用剑堵死了,那么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通往楼下的楼梯。
夜九玄的意思不言而喻。
两拨人就这样僵持许久,空气中仿佛都要擦出火星子来。最终,还是一个紫衣女子率先妥协,一名青衣男子紧随其后,剩下的人也都不情不愿地下了楼。
沈秋宁冷眼看着这一切,整个过程中未出一言。原来,叶九说的自有办法,是用武力强行逼迫众人留下。在现代的时候,她向来是个和事佬,生意场上起了什么矛盾,通常赔个笑就过去了。
虽然她不认同叶九的做法,可她知道这是不得已的下策,的确如他所说,这些客人都有嫌疑,放走一个就可能错失找到小辞的线索。失去小辞的痛,她实在不想再尝一遍,所以,就让她自私这一次吧。
众人落了座,夜九玄的确如承诺那般,让店家给每桌沏了一壶上等的好茶。
滚水入壶,茶香弥漫,胖子这才脸色稍霁,“哼”了一声,翘着二郎腿给自己倒起茶来。
出了这么大动静,店主人亲自出场给大家陪笑脸。夜九玄眯眼盯着他跑前跑后的背影,等他走近时,状似无意地开口:“店家,怎么不见下午上菜的那个跑堂伙计?”
店主人听到他这话,身形明显一僵,继而脸上堆满谄媚的笑:“这不是店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冲撞了贵人,我亲自来赔罪。不知贵人要见哪个伙计,我这就把他叫来。”
夜九玄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是哪个?你把所有人都叫来,我自己看。”
店家忙不迭地应了声“是”,颠颠地跑去叫人了。
这家客栈还算有名气,店大业大,雇的伙计也多。没一会儿功夫,他们桌前稀稀拉拉站了一小排人,打眼看去有七八个,都是些跑堂伙计的打扮。
夜九玄一个个扫视过去,而后周身气压降低,指节敲着桌子,语气不和善地问店家:“怎么少了一个,这就是你说的人都到了?”沈秋宁听到他这话,心中一惊,她自认为记忆力不错,也算不上脸盲,可是她对晚间上菜的店小二毫无印象,再看看眼前站着的这一排人,其实都是普普通通的平凡长相,大差不差。叶九竟能精准地记住那个人,这是何等敏锐的观察力!
店主人会察言观色,知道这位是个不好糊弄的,立马变了神色,跪下垂头道:“是小的的错。实不相瞒,赵二那狗娘养的不见了,定是那贱人干的,与小店无关啊。还望大人明察!”
夜九玄要来客栈伙计名册,翻到写着赵二名字的那一页,放到他与沈秋宁中间。除了雇佣日期那栏写的日期是三天前,其他信息一概空白。
“什么信息都没有就敢招人干活,你家客栈就是这么经营的?”
店主人很少遇到这般咄咄逼人的,他瑟瑟发抖地跪着,就差给这位客人磕个头了:“其实本来店里不缺伙计了,是赵二自己找上来的,说他娘生病急着用钱,可以少要工钱多干活。我也是看他可怜,又干活勤快,才留下他的,本想着过两日就领着他去官衙登记写契的,谁知这厮竟……跑了。”说到后面,他声如蚊蚋,几乎听不见。
唯一的线索断在这里,夜九玄心中不快,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就在这时,刚刚一直不语的沈秋宁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坚定:“店里可少了什么财物?”
店主人微诧,他方才一心应付夜九玄,都没怎么注意过这个年轻姑娘。财物当然是他最看重的,方才一团乱时,他早就对着账本,仔仔细细数过两边了。不过说来也是出乎他的意料,竟然一个子儿都没少。看在两人同行的份上,他还是恭敬地答道:“小的仔细清点过了,店里东西一样没少,各位贵人没少什么财物吧?”
众人清点一番,也都摇摇头。
沈秋宁与夜九玄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若是单纯的拐卖孩童,或是买来的帮凶,对方图的只是钱财,不可能不在临走前再顺手捞上一笔,现下没有钱财丢失,说明对方可能是孤身作案,而且图的不是钱财。这样一来,事情变得更加棘手,对方行动缜密,提前布好了局,作为被请入瓮的人,他们连对方的目的都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