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视线在病床上眼神飘忽的时暮身上停留片刻,随即了然挑眉;“你还没告诉她?”
“放屁!我说了!”
时暮听到他污蔑自己,立马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气冲冲地反驳。
下一秒,他忽然反应过来何夕还在这里,一时间涨红了脸,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支支吾吾重复了一句:“…我说了。”
他用眼睛偷偷瞟了何夕两眼,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声音如同蚊子一样小:“她不信……”
“等等……”
何夕从恍然中回过神来,轻轻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震荡不已的心脏平静下来。
她心里还残存着一丝侥幸。
“你们合起伙来耍我,好玩是吧?”
她环抱双手,不悦地皱起了眉,然而微微缩紧的瞳孔却暴露了她内心中的不平静。
时暮见状想解释,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吭哧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何夕相信自己。
最后只能无措地垂下头,连发梢都透着几分蔫巴巴的委屈。
何夕见他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松了口气,站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她感觉目前事态已经有点脱离自己的掌控。
陈言看不下去了,阻止了她离开的动作:“何小姐,我们没有骗你。”
“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声音冷静沉稳,和吞吞吐吐的时暮完全不同。
“陈医生。”
何夕身形微顿,她让自己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侧过头,随意地勾起唇角,目光直直看向对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的意思是,他一个生理构造完全正常的男人,怀了孩子?”
她隐秘地扫了两眼听到她的话后面色有些发白的时暮,顿了顿,强迫自己转移了视线:“就算他真的怀了孕,你也应该上报科研机构,而不是在这里告诉我。”
陈言听到这句话也有些生气了,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必要骗你?”
“谁知道呢?”
何夕垂下眼,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语气带上了不耐烦:“我要走了,没功夫陪你们玩。”
“不行!”
时暮听到这句话,连鞋都没穿,急急忙忙从床上跳了下来。
“祖宗,你下来干什么,快上去!”
陈言见状赶紧上前劝他。
时暮直接避开了他,迈着长腿朝何夕三两步冲过去,顺带着瞪了陈言一眼:“我再不下来,慢慢都要走了!”
何夕皱眉看向堵在自己面前的时暮。
对方此时正一脸祈求地望着她,那双总是盛着傲然骄矜的眸子蒙了一层水雾,眼尾泛着狼狈的红。
“不准走……慢慢。”
对方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几分焦急的颤音。
见何夕没有说话,时暮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我没有骗你。”
“你信我,我真的有了属于我们两个的孩子。”
然而何夕仿佛对他的话根本不为所动,默默站在那里,垂着眼,一动不动。
时暮心头慌得发颤,眼尾的红晕愈发浓艳,他仓皇地上前一步,下意识攥住了何夕的衣角,骨节泛着用力的青白。
他有些无措地站着,脚掌直接踩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脚踝在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急急忙忙举起手,眼神灼灼地盯着何夕,一字一句:“如果我今天有一句话骗了你,我就——”
“闭嘴。”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何夕骤然开口打断了。
“我信,行了吧。”
“慢慢……真的?”
时暮顿时屏住了呼吸,昳丽的眉眼因为她的一句话骤然绽开光彩,他双眼一眨不眨,目光紧紧盯着何夕,满脸藏不住的雀跃。
本来苍白的脸颊上此刻由于激动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粉,像是在雪白的瓷器上落了几瓣桃花。
何夕转过身去,不看他。
“嗯,真的,信你。”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淡随意,时暮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下一秒何夕的声音无情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那你好好养胎,我先走了。”
时暮脸色刹那间白得像张纸。
最绝望的不过是,给了你希望,又让你彻底失望。
“何夕,你站住!”
看着何夕无情往门口走去的背影,时暮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想都没想踉跄着扑上去,抱住了何夕单薄的腰身。
却在触碰的时候浑身一怔——对方什么时候竟瘦成这样了。
然而此时他来不及思考这些,潜意识给了他一种莫大的恐慌,如果这次没有把握住,他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熟悉的柠檬草清香伴随着背后温热的触感一齐袭上何夕,急促的呼吸带着炙热的温度,一下下熨烫着她的脊背。
“别…别走。”
“求你了……”
时暮的声音破碎中带着几分哽咽,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即使隔着一层布料,她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颤抖,以及一滴又一滴,不断落在自己肩颈处的湿意。
何夕一怔。
他哭了。
奇异的酸涩弥漫在她的心间,带着微微的刺痛。
对方的泪水浸透了她肩头的衣料,湿热的触感却让她长久以来盘踞在心底的空洞奇异地被填满。
一种难以名状的安心感缓缓从心底升起,不断蚕食着她内心深处的虚无。
何夕不知道自己此时心中到底是什么感受。
她感觉自己的指尖竟然在微微发颤,这种战栗顺着自己的脊椎蔓延上来,让她的头皮一瞬间有些发麻。
何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环抱住自己的时暮缓缓从身上拉开,径直转过了身。
对方怔怔地看着自己,眼圈微红,湿润的睫毛末端还悬着一滴泪水,欲落不落,晃悠悠的,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何夕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指,眼眸深处微暗。
她张开嘴刚想说什么,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陈言忽然出现在他们旁边,手上拿了一沓厚厚的报告。
他没好气地扫了眼一旁没啥出息的时暮,转头看向何夕。
“何小姐,”他面色认真,声音沉稳而有力,“男人怀孕这种事,确实非常令人难以置信。”
“作为一名医生,赌上我的职业素养——我并没有骗你的必要。”
他将自己手中的那一沓报告递到何夕面前:“当时为了确认是否是真的怀孕,而不是肿瘤或寄生虫之类的其他可能,我们几乎将全方面的检查都做了好几遍。”
“血液HCG检测、超声、CT……然而最终所有的结果皆指向一个结论——他确实怀孕了。”
听到这里,何夕垂下的睫毛颤了颤,最后慢慢抬起眼,静静看了陈言两秒。
对方神情坦然自若,目光清明坦荡,没有丝毫躲闪。
何夕知道这下是躲不过去了,妥协般地接过陈言手中的报告,垂下眼,一张张翻看了起来。
纸张“沙沙”的翻动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时暮目光紧紧焦灼在何夕身上,无意识地揪紧了衣摆,唇瓣紧绷,像是一个在等候最终审判的犯人。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感觉时间那么漫长,好像连呼吸都成了一种煎熬。
终于,翻看完了最后一页,何夕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其实从昨晚时暮离开时,她就已经隐隐相信对方的说辞了,毕竟以时暮骄傲的性子,哪屑于编这样荒唐的谎话来骗她?
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认,也不能承认。
然而现在继续逃避是不行了,她不得不直面这个荒谬又真实的事实。
何夕抬眸看向时暮,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来,像往常那样,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你准备怎么做?”
时暮望着她,眸光微颤,饱满的唇被咬得泛白,半晌才松开。
他喉结滚动,嗓音涩然却又坚定:“我想把他留下来。”
何夕仅仅思考了两秒,就给出了答案:“好。”
时暮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何夕唇角弧度不变,只是语气里糅杂着几分故作的冷漠:“毕竟那是你的身体,我无权做决定。”
“慢慢,你……”
时暮神色一滞,眉头倏地蹙紧,他设想过何夕的种种反应,震惊、愤怒、甚至可能会心疼,却唯独没想到是这般事不关己的淡漠。
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何夕的话像是给他当头泼了一桶冰水,有种透心的凉意,凉到他心脏都有点发麻。
陈言在旁边看得心头火起,但是转念一想,这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事情,只能硬生生咽下心中的闷气,转头回了房间,决定眼不见为净。
关门的声音猛地让时暮回了神,他终于反应过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目骤然升起了两团怒火,灼灼燃烧着。
他有些愤愤地盯着何夕:“你就这么不在乎?!”
“这也是你的孩子!”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樱粉色的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痕。
何夕已经收了笑容,但依旧面色淡淡,看不出丝毫情绪。
她静静注视着时暮颤动的睫毛——那仍旧悬着的泪珠,随着主人激动的动作,终于坠了下来。
明明轻得毫无声响,何夕却感觉心头被砸得一颤。
“说话啊!何夕!”
“你到底在想什么?!”
带着哭腔的怒吼让何夕骤然回神,她的视线聚焦在时暮脸上。
对方正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双手粗暴地在脸色抹了两把,结果却越抹越湿,脸颊上划过道道湿痕。
像只被抛弃的小猫,明明亮着爪子,双眼却湿漉漉地发颤。
何夕溢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这都什么事啊。
“那你想我怎么做?”
她别过眼,神情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时暮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你问我?”
何夕却是回答得很无辜:“我想走,你又不肯。”
“那我能怎么办?”
“你难道就不能负责?!”
时暮有些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盯着她,本来有些苍白的面容因为怒火染上一抹艳色,宛若三月里开得最灼灼夺目的那朵桃花。
就连锁骨处的那抹朱砂痣也艳得惊人,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何夕感觉自己一时间被晃花了眼,口中竟情不自禁地回了声“好”。
等她回过神来,就看到时暮骤然亮起的双眸,以及那明媚得藏不住的喜意。
何夕心头一沉。
这下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