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九月中旬,一场大雨降临。

    土路泥泞不堪,发黄的树叶被打得七零八落,不及雨停,树林就变成了一片光秃秃的杆子。

    湖泊的水位线上升,连通起新生出来的河脉。

    湖水距塞妲只有一步之遥,湖面之下的鳄鱼虎视眈眈。

    塞妲无力去做什么,她已经快到生命的尽头,死亡的长眠一步步向她迈来。

    这也许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她爱睡觉的鳄生诗句一般: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只可惜鳄鱼之王似乎不给她这个机会。

    她那强壮的母亲,几年过后,仍是这片湖泊里最壮硕有力的鳄鱼。

    鳄鱼们的注视下,母亲朝塞妲游了过去。

    在这位鳄鱼母亲的记忆里,在力量至上的鳄鱼法则里,塞妲像是班级里那个成绩很差却又默默无闻从不干坏事的孩子。

    本应没什么关于她的印象,但是,母亲始终挥之不去浣熊摔下塞妲的那一幕。

    她将那颗蛋叼回沙坑中,重新埋了起来。

    总共三十一颗蛋,能活下几只七八只就算不错,被偷走一些,掉落物压碎一些,孵化失败一些。

    母亲却发现,那只曾经被浣熊摔在地上的蛋居然传来了细碎的敲击声,羸弱而悠长,时停时续。

    她一直等待着,哪怕其它小鳄鱼都已孵化出,嘤嘤叫唤着,该被她用嘴载去水域中。

    当敲击声沉没下去,蛋壳内再没有动静,说不上失望还是别的,母亲一只只咬起小鳄鱼。

    水鸟盘旋空中已久,锐利的眼睛和鸟喙闪烁出刺目的光。

    待鳄鱼一走,便急不可耐地冲了下来。

    ……

    塞妲出生后的第一口是母亲的眼泪,那是母亲咀嚼猎物时本能分泌出来的液体,而后才是水鸟的血。

    这一刻,她望着母亲的眼睛,她们心知肚明她们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只是相较于其他鳄鱼,稍稍特殊一些。

    ——跟我去别的水域,那里会有充足的食物。

    母亲露出她宽厚的背。

    雷声轰响,闪电照亮整片天空,雨水润泽着塞妲干燥的鳞片。

    幸运的话,搭上母亲的车,她的生命还有可能得以延续,任何生物都有生存的本能,求生欲使然。

    也许塞妲无法逃过欲望,她向母亲微微昂起头。

    “塞妲!!”

    这一声如雷贯耳。

    珀尔喉咙跑得涌出血味,全身湿透,膝盖手肘间多了几道伤口,在嫩白的皮肤上格外触目惊心,覆盖着泥巴。

    “别走,不要走…我只有你了。”他说的断断续续,声音才提起来又被哭腔压了下去。

    塞妲望见珀尔满脸都是雨水,无色无味的雨水。

    他欺骗了她。

    不可信任,无法寄托。

    塞妲很确定地想。

    她收回视线,将目光再一次投射到母亲身上。

    背后骤然一暖。

    没有时间概念,塞妲不清楚快的程度,只是闭眼睁眼的瞬间,身体就腾空而起。

    “不许走,不许走。”珀尔紧紧把她抱在怀里,苦苦央求,哪怕塞妲反身一咬,手臂顿时多了几个血窟窿,珀尔啪嗒啪嗒眼泪狂掉,就是不肯松手。

    “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你了塞妲…塞妲…塞妲……不可以扔下我一个人。”

    珀尔上气不接下气,毫无察觉,在他哭诉的时候,附近的鳄鱼围了过来,目露凶光,肠胃的饥鸣融于雨声中。

    塞妲“嗷——”鸣叫一声。

    母亲甩尾,浪花推远其它鳄鱼,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塞妲,掉头游向远方。

    塞妲不会离开这,她早该知道的。一只不会斗争的鳄鱼去更加广阔富饶的水域,命运也不会改变。

    珀尔头晕脑胀,好像全身都被水泡胀了。自己怎么爬上了树的记忆消失,因为塞妲安安静静待在他怀里,情绪才稳定下来。

    坐在细枝上,望见一群鳄鱼如一串长虫漂浮在水面上,珀尔后知后觉的一阵毛骨悚然。

    他拿出装在口袋里的羊肉,喂给塞妲。

    装了满满两大兜,口袋还在滴着血,是新鲜的肉。

    珀尔时时刻刻记着他们的约定。

    那天回家,母亲先他找到鹅前发现他去了湖泊,勃然大怒,一连几天如监视器一样盯着他,他没有机会离开农场。

    墙上时钟的时针、分针、秒针像是一个由刀片组成的漩涡,珀尔深陷其中。

    无数次哀求,换来的只有母亲的冷脸相待。

    好在他赶上了。

    看到塞妲向那头鳄鱼抬首,珀尔猜测,她是打算跟它们走的,却被他拦下。

    多么自私。

    珀尔失神,脸忽然传来冰冷的软感,他一怔,“塞妲,你舔我干嘛?”

    咸湿的泪水被尽数舔去,面上的痒意叫珀尔忍不住咯咯笑出声,一时间忘记自己从二楼窗户爬下摔伤的疼痛。

    他最怕的还是塞妲抛弃他,那么枯燥乏味望不到边界的日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恐怕会疯魔。

    缓了一会儿,珀尔摸着塞妲的脑袋,认真地说:“塞妲,我会给你更好的生活。”

    语气郑重得像一位宣说结婚誓词的丈夫。

    他要竭尽全力补偿她,带她一起离开这个农场。

    离开的前提条件是进入。

    摸到塞妲鼓起来的肚子,珀尔高高悬起的心脏落回一片柔软之处,踩着泥泞的土地走回了农场。

    他先将塞妲绑在自己身上,绑之前,问:“你不喜欢我抱你抱得太紧。”

    这是一句客观的陈述,珀尔能敏锐地察觉到别人的情绪。

    塞妲咬他是因为他一个心急,用令她不舒服的姿势束缚住了她,稍稍放了力度,塞妲就跟着松了口。

    可是珀尔拥有的很少,却已经失去了太多。

    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也要抹杀。

    他敛眸,精致的眉目透露出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死气,声音冰冷:“塞妲,你别想离开我。”

    旋即,紧张兮兮地诱哄:“我会喂你吃很多好吃的肉,给你打小鸟吃,等雨季过去,湖水降下来,我就偶尔带你回去玩。”

    “所以,留在我身边,好吗?”

    他扶着塞妲的下巴帮忙点了下头,嘴角漫开笑意。

    塞妲:“……”

    .

    周日下午,农场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是肉联厂老板的妻子,来商量猪肉供应的事。

    父亲和母亲难得一起出面,搬来了一张桌子,摆上点心和茶水,和她坐下聊天。

    珀尔远远地观望。

    眨眼间,一个和他岁数相仿的男孩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大人们笑着给了他些点心,随即朝珀尔的方向一指,男孩扬着笑脸跑来。

    “你好,我叫米次!”

    灿灿的金发在阳光下看起来温暖柔软,眼睛湛蓝,一身小绅士的西装三件套装扮。

    面对热情的米次,珀尔一开始还显得有些沉默,他很少和同龄人相处,但比起大人,孩子们的世界更易于重合,没过一会儿,两人就在农舍里玩起了角色扮演。

    到最后,珀尔和米次欢笑着,满头大汗地倒在稻草堆。

    米次精力旺盛得可怕,气都没喘稳,畅谈起他去各地游玩的经历。

    稚嫩又磕磕绊绊的描述在珀尔的脑海画出繁华街道、高楼大厦,他边走,路边延伸。

    突然间,大道的正中央,他遇到了一只鳄鱼。

    浸在一个装了些水的白色塑料盆里,安安静静地睡着。

    珀尔停下脚步想

    她是不是饿了,虽然不久前才喂了午饭。空间太窄太小,需要给她换一个更大的箱子吗?还是说她更想回到湖泊。

    湖水已经降下来了,塞妲不可能有逃跑的机会,比起他昏暗的床下,一只鳄鱼,还是宽阔的水域比较合适。

    她爱晒太阳。

    她不喜欢太紧。

    但他想她陪着他。

    世纪难题。

    “嘿、嘿!珀尔!”

    珀尔一下子坐起,慌张问:“怎么了?”

    米丝眨眨眼:“呃,我是说这里还有什么别的动物吗,你们这有老虎吗,或者别的更大的动物。”

    珀尔理解到,见识更多的人不代表他们更聪明。

    米次身上的香水味淡去,夹杂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牲畜体臭,令人恶心的气味,好像所有沾染上这个臭气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不过珀尔还是说:“你想看鳄鱼吗?”

    珀尔前几分钟偷听见,米次的父母打算和农场建立合作关系,由农场为他们提供原料。

    但是农场设备落后,不足以饲养他们所需的活猪。因此米次母亲的意愿是收购这个农场。

    这笔财富会使珀尔一家得到翻天覆地的改变。

    珀尔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他得让这个有钱人的儿子开心。

    命运总是在千万条细如丝线触点的挪移下发生改变。

    他是他母亲的孩子,他们是紧紧联系的家人,他们的命运被绑定。

    所以他也必须拼尽全力……

    “喔——珀尔,这只是,一些纸,我想看的是真正的鳄鱼。”

    米次拎起珀尔的蜡笔画,一脸失望,又道:“好吧,我就知道这种乡下不可能有。”

    “而且,这是你的房间吗,这也太小了,你不和你的父母一起睡觉吗?”

    “这里有股很奇怪的味道。”米次耸动鼻尖,努力寻找臭气的来源,他眼神疑惑,“你……为什么一直盯着床底下?”

    “那可能是一只死老鼠,别去看!”

    恐怖的鼠疫让孩子们也恐惧着这个动物。

    米次被他骤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好、好吧,我们快去找大人帮忙。”

    在珀尔沉默的眼神中,金发男孩额角浸满冰冷的汗珠。

    米次不由得想起珀尔扮演的红龙,被他一剑杀死后,珀尔理应倒在地上死去,他也那么做了,头偏向一方,双眼瞪大着死去。

    好像死死凝视着什么。

    死去的人还睁着眼睛不符合米次的认知,他连忙气声提醒珀尔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可是珀尔一动不动,眼球黑白分明,被一片阴翳遮盖,毫无生机。

    米次当即心生恐慌,丢下木棍跑走前,珀尔却忽然弹起,恐吓玩具一样,吼一声故意吓他。

    米次呆了一下,然后被这个玩笑逗得哈哈大笑。

    但是现在,他忽然发现,珀尔注视的方向就是他的房间,并不是空泛的屋子,而是聚焦于一个具体的位置——他的床下。

    那下面真的只是死老鼠吗?

    为什么珀尔的眼神那么可怕,特别是他想蹲下去查看的时候。

    米次脸色惨白,始料不及珀尔忽然趴在地板上,伸手摸向床底下。

    不要——米次还没喊出来,珀尔就已经抽身而出。

    米次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一只黑色老鼠……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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