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语瞳趋步近前,面带歉意道:“方才实在分身乏术,未能当面谢过萧公子,还请公子原谅。”
咫尺之距,那人眉眼似夜雪初霁,春月裁柳,青玉簪挽三千乌发,更添几分温润。
萧逾舟轻掷茶盏,“无妨。”琉璃盏映出他低垂的睫影,“况且这汉堡着实有趣。”
谢语瞳心下一动,莫非萧公子有意合作?
她倏然正色端坐:“萧公子可愿在此摊添些本钱?”
萧逾舟顿了顿,思量其中价值:“我为何助你?”
谢语瞳含笑,“萧公子既尝过滋味,当知此物独一无二。若能加入商队,必能为生意锦上添花,多辟条生财之路。”
萧逾舟面带犹豫,“须得再见新意,方值得真金白银。”他收回望向谢语瞳的视线,眼神却瞥了一眼她腰间的青色玉佩,转身欲走。“如果谢小姐仍有意合作,后日正午,可至此处寻我。”
她心头一颤,指腹摩挲粗纸纹路。纸条上正是那茶叶铺址与暗语。
或许转机在此。
未尝不可一搏。
小棠听见些许风声,望着远去背影蹙眉:“小姐当真要与他合作?”
谢语瞳将残余油渣裹入粗布,“不妨赌一次。”
随即,她们离了摊子,走入肉铺。肉铺案头仅余些价贵货色。
小棠问了句:“老板,这又是什么肉?”
那老板谄笑,竟来了个贵客,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两位姑娘慧眼!这肉是家里婆娘养的黑牛,吃起来滑嫩爽口。”
“其他几块,都是隔壁城过来的,肉质老一些,但胜在价格划得来。”
谢语瞳一瞧,那牛肉果然新鲜,确实不错。她咬咬牙将银两掷上木案:“就要这块了,包起来。”
归时炊烟初起,谢夫人正佝偻着吹火。灰烟呛得她咳声断续:“今日,生意可好?”
谢语瞳垂首踟躇,眉头微蹙,仿佛心事重重。
谢夫人看到女儿愁云惨淡,心下一紧,声音掺了哭腔:“怎么了?在外头受委屈了?还是饿着了?”
她连忙放柔了声音,像哄小时候的她一样:“大不了咱们回江南便是。”
“娘。”谢语瞳忽然抬头,望着母亲焦急心疼的神色,嘴角向上弯起。
随即将藏于身后的旧布包裹取了出来。
满满当当的银两叮呤作响。
谢夫人怔怔抚过女儿鬓发,笑意渐深:“好,好。”
小棠一旁笑着,“小姐今日做汉堡,快得像变戏法!”
谢语瞳耳根微红:“若无小棠管账,早乱套了。”
谢夫人望着她们俩,欣慰的笑了,“都好,都好。”
后日一早,谢语瞳拎着食盒寻到了纸条上的茶叶铺,抬眼望去,“萧记茶叶铺”的招牌在街巷里略显沧桑,铺面不大,却堆满各式茶叶,另一旁放满了茶具,以泊来茶器居多,茶叶的清香扑鼻而来。
掌柜正包着茶叶,看见客来,扬声道:“姑娘要什么茶?小店刚进货一批肃山春茶,口感清冽不涩口,姑娘可以试试。”
掌柜微微侧目,目光扫过眼前这姑娘。
虽穿着朴素,但气质不俗。尤其那双眸子,清澈如秋水,白皙的脸颊因紧张染上一抹绯红,倒比许多名门闺秀更添几分生动灵秀。
谢语瞳笑意盈盈,望着满堆茶叶。“掌柜,去年藏的冬茶还有吗?”
那掌柜翻了翻帐本, “哎呦”了一声,离了柜台,带着她往二楼走去。“姑娘真是识货,只可惜那冬茶尽数收在二楼,我领您上去瞧瞧。”
谢语瞳迈进二楼茶室,茶室里装潢清雅,檀香夹杂着不知名的茶香钻入鼻腔,茶室中央,一道素雅的屏风静静伫立,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屏风后影影绰绰,只得窥见轮廓,如此身姿,屏后那人绝非凡俗。
她绕到屏风后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惊得她掐紧食盒提梁。
正是昨日那位出手阔绰的公子。
萧逾舟。
白玉碟托着汉堡奉至案前,酱汁飘香,香味与前日大有不同。为了此物,她熬了半夜,终制出此秘方。
她瞥见他袖口月纱缎暗纹,不免觉得一惊。谢家从前与官府打过交道,不乏有华贵布料送来,可她却头回见到这样的衣料。
此人,当真这么简单吗?
萧逾舟端坐在案几前,只抬眸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非我所求。”
谢语瞳讶然,怎会如此。
萧逾舟抬手,示意坐案几对侧,谢语瞳落了座,忙问道:“这是为何?”
萧逾舟举止优雅地低头摆弄茶叶,茶叶在滚水的浸透下绽出芽尖,深红色的茶汤氤氲热气,他抬手递了一盏酽茶。
谢语瞳接过那盏茶,手指轻触到萧逾舟的指尖,惊得她差点缩了回去。
她道了声谢,轻轻抿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好苦的茶。”
萧逾舟摩挲青玉杯盏,“茶如世情,不合则易,何必苦守。”茶气渐渐氤氲眉目,“昨日营收,谢姑娘刚填平本金亏空罢?”
谢语瞳一惊,杯盏险些于手中滑落。
眼前这人,只不过看了几眼生意,便能得知她目前的窘境,何等恐怖。
“汉堡看着新奇,但所用牛肉与奶酪,皆是上等货色。”萧逾舟望着升腾热气,划过杯壁水痕,“寻常百姓年节都不敢奢望。长久下去,新鲜劲过后,谁愿日日掷重金光顾?”
谢语瞳听了萧逾舟那番话,虽有失落,却如拨云见日般,心中明亮了几分。
她知晓,这其间并非没有道理,不可只顾着新奇追求用料,却忘了站在寻常百姓的角度去想。
看着萧逾舟那张清冷面容下,却透出其中大有远见的经商观念,她心中更加敬佩。
但疑心渐起。
望着那“萧记茶叶铺”的招牌,她心下暗忖,待拿到银钱,定要将那萧逾舟的底,仔细查个干净。
隔日,谢语瞳便一头扎进了市集,想寻些价廉物美的替代食材。可奇怪的是昨天还寻常的菜蔬肉蛋,今日却飙到了令人止步的价格。
谢语瞳挑着生菜,看见菜铺的老婆婆正叹气。
她瞥了眼菜价,“老婆婆,今日的菜怎么比昨日倒贵了许多?”
老婆婆一拍大腿,长叹道:“姑娘哪里晓得!邻城遭了大灾,田地干裂,颗粒无收。那县官老爷倒是命人开了水渠,勉强救回几分粮,谁料蝗虫忽至,黑压压一片过境,如今,什么都不剩了。”
一旁肉摊的大叔也摇头叹气道:“天还未亮,逃难的人便涌进城,争购米粮菜肉。原想留些肉给家中孩儿,岂料被抢购一空。”
谢语瞳听得心头一颤,又是荒年又是抢购粮食,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改良汉堡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距离七日之限越来越近。
她生性执拗,既认准去路,便绝不回头。
拣了市集最寻常的猪肉,她再加秘制调料提鲜,硬是遮盖住了猪肉的腥臊气,望那锅中赤油翻滚,小棠禁不住赞叹。
为制现代豆酱,特寻了一大袋豆子,她反复研磨调制其中风味,终制成了一罐赭色酱汁,稠厚间隐现豆糜,竟与汉堡风味契合得天衣无缝。
面饼则选用了更为寻常的小麦粉,舍了细□□面,不仅价格公道,口感也大有不同。烙出的饼胚虽糙,却自有一股麦气。
谢语瞳与小棠分食新制汉堡,虽然外形略有改变,但添了些本地风味,吃起来外皮扎实,夹杂着淡淡的麦香,猪肉和酱汁完美融合,一口下去令人食欲大发。
肉香逸入鼻间,谢语瞳晃了晃神。
她呼吸一滞,只见萧逾舟的目光,在那奇特的汉堡上停留片刻。
随即,在谢语瞳的注视下。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拿起了那个包裹着油纸的汉堡。
他微微低头,从容不迫地对着那厚实的汉堡咬下了一小口。
这一瞬,她方知世间竟真有“一言决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