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凤玉的来访像一场冰雨,浇灭了李涓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彻底冻僵了她对周佑渊残存的情愫。但她没有立刻发作,没有质问,甚至没有流露出半分异样。多年的磨难早已教会她,真正的獠牙要藏在最温顺的表象之下。
她开始更“依赖”周佑渊,孕期的情绪波动成了最好的伪装。她会抚着小腹,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脆弱问他:“佑渊,等孩子生了,我真的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吗?你们家……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
周佑渊总是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沉稳可靠,听不出丝毫破绽:“别胡思乱想。你是孩子的母亲,谁也改变不了。一切有我,我会保护好你们。”他的承诺依旧动听,眼神里的“真诚”几乎无懈可击。
但李涓不再是那个会被言语轻易打动的女人了。她捕捉到了他拥抱时手臂一瞬间的僵硬,察觉到他语气里那微不可察的、程式化的抚慰,甚至在他偶尔出神凝视她腹部时,那目光深处一闪而过的、纯粹对继承人的审视,而非对爱人孕育生命的温情。
他知情。他或许不赞同家族“去母留子”的酷烈手段,或许还在权衡更“温和”的方式,但他绝对知情,并且默许了孩子将被剥离她身边的未来。他的“保护”,是有前提、有界限的,界限就是周家的利益至上。
信任彻底粉碎。李涓心底冷笑,如果到了这个地步她还相信男人的承诺,那她前半辈子吃的苦、受的罪就真是活该。她温和地回应他的拥抱,眼神却一天比一天更冷,更坚定。
逃跑?不。她逃够了。从山村逃到城市,从谢家逃到江颂身边,再从一个城市逃到另一个城市。难道她生来就只配在伤害来临前仓皇奔逃,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次次拱手让人,最后连用血肉孕育的孩子都保不住?
该死的命运,该死的权势!她偏要试一试,看看是自己这从泥泞里爬出来、碾碎了脊梁又自己重塑的命更硬,还是那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周家气数更硬!
一个疯狂而冷静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型。她短暂地想到了苏凤玉,那个被家族压垮了脊梁、只能偷偷释放一点善意的可怜女人。她在心里轻轻道了个歉。但对不起了,周太太,你的安稳日子,恐怕要到头了。但我只针对周家,不针对你。
机会来得很快。周佑渊需要出席跨海大桥贯通仪式前的最后一次实地视察,他习惯性地带上了李涓——她聪慧,有时能提出独到见解,而且她在他身边,能让他感到一种掌控下的愉悦。
车子行驶在崭新的、尚未完全开放的跨海大桥上。海风凛冽,吹动着蔚蓝的海面。李涓穿着宽松的孕妇裙,外面罩着周佑渊坚持让她穿上的防弹风衣——名义上是挡风,实则内部悄然加装了轻薄的复合防弹插板,这是他“保护”的一部分。而插板之下,贴近她腹部的位置,她提前巧妙地垫覆了一层高仿真硅胶假体,模拟出孕肚的柔软触感,足以暂时以假乱真。
车内气氛还算融洽。李涓似乎有些不适,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颈间那串周佑渊送她的南洋珍珠项链。突然,串线的尼龙线毫无征兆地崩断!
圆润光泽的珍珠瞬间迸溅开来,滚落在奢华的车厢地毯上、座椅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哎呀!”李涓低呼一声,带着懊恼和惋惜。
几乎是本能,周佑渊皱了下眉,立刻倾身弯腰,下意识地去帮她捡拾那些散落的珍珠。这是一个短暂失去对周遭环境警觉的时刻。
就在他弯腰的刹那!
一辆本该空置的、用于工程巡查的改装越野车,如同脱缰的野兽,从侧面贵宾通道猛地加速,带着决绝的疯狂,直直地朝着他们的座驾拦腰撞来!
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钻,根本避无可避!
尖锐的轮胎摩擦声和金属扭曲的巨响撕裂海风!
电光石火间,周佑渊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死亡的阴影!几乎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条件反射,十年前防汛那个暴雨夜,他扑向她推开她的画面瞬间重现!他猛地挺起身,想用身体将李涓完全护在身下,用背脊去硬扛那致命的冲击!
“小心——!”他的吼声被巨大的撞击声吞没。
然而,就在他扑过来的瞬间,李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小地调整了一个角度。不再是完全被动地承受他的保护,而是确保他护过来的身体,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了他和撞击车辆之间,成为了她的第一道人肉盾牌。同时,她蜷缩起来,双臂死死护住垫着硅胶假体的腹部。
“轰——!!!”
世界在巨响和剧烈的震荡中天旋地转。安全气囊疯狂炸开。玻璃碎裂声、金属呻吟声刺耳欲聋。
周佑渊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狠狠砸在他的背脊上,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瞬间碎裂。剧痛和窒息感海啸般袭来,鲜血从他口鼻中涌出。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模糊的视线最后定格的是李涓那张近在咫尺的、苍白无比的脸,和她那双异常清亮、甚至带着一丝冰冷审视的眼睛,里面没有惊恐,没有慌乱,只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沉寂。
她……没事?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随即彻底被黑暗吞噬。
一片狼藉和死寂中,李涓动了动。她推开压在身前、已然昏迷的周佑渊,感受了一下身体。剧烈的震荡让她浑身疼痛,但防弹衣和周佑渊的身体缓冲了大部分直接冲击,除了些擦撞淤青,她并无大碍,腹部的硅胶假体也完好无损。
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味和血腥味。她冷漠地看了一眼不省人事、伤势不明的周佑渊,伸手,冷静地探了探他的颈动脉。
还在跳。
这种微弱的跳动,她可以忍受。
李涓收回手,眼底没有任何情绪。然后,她开始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呻吟,演技逼真,等待着救援人员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