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点心

    起初,奶皮只是被捣碎,变成更细小的凝块,裴清梧的手臂很快开始酸胀,但她不敢停歇,脑中反复回忆着打发奶油的原理——通过搅打迫使空气进入脂肪颗粒,破坏其原有结构,使其包裹空气膨胀。

    这在没有乳化剂和低温恒温的古代,无异于一场豪赌。

    汗水渐渐浸湿了她的鬓角,张妈妈和小婢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这捶打有何意义。

    时间一点点流逝,钵中的乳脂由块状变得粘稠,颜色似乎也略略变浅了些,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奶香,裴清梧咬紧牙关,加快了速度,变换着捶打的角度,手臂的酸痛已近极限,就在她快要放弃时,一丝微不可察的坚韧感从木杵下传来。

    她敏锐地察觉到变化,立刻更加专注地沿一个方向用力搅打。

    只见那原本粘稠瘫软的乳脂混合物,竟开始缓缓地挂在木杵上,体积也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呈现出一种类似后世打发奶油的膏状,绵密而略带光泽,虽然远不如电动打发的状态蓬松雪白,质地也略显厚重粗糙,但确确实实,是奶油!

    “成了!”裴清梧心头狂喜,几乎要叫出声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来之不易的古代奶油刮到一旁干净的陶碟中,置于冰凉的井水里继续保存降温。

    这第一步,算是艰难地迈出去了,虽然量少质粗,但证明了方向可行。

    趁着搅打奶油后的间隙,她不敢歇息,立刻着手准备雪花酥。

    “烦请取些上好的麦芽饴糖、熟糯米粉,若没有现成的呢,便取些粳米,烦劳庖厨立刻炒熟磨粉,越细越好,还有葡萄干和胡桃仁。”裴清梧迅速吩咐道。

    张妈妈见她方才神技,此刻更是言听计从,立刻指挥人手去办。

    她先将葡萄干和胡桃仁在干净的铜锅中微微烘烤激发香气,取出备用,又将麦芽饴糖倒入另一口小铜锅,加入极少量的水,置于小炭炉上细细熬煮。

    这古代的糖色泽微黄,杂质难免,她只能反复撇去浮沫,耐心等待糖浆沸腾并达到合适的粘稠度,太稀不成型,太稠则硬脆失去雪花酥的酥软口感。

    咕嘟咕嘟,糖浆开始在锅中冒着细密的气泡,散发出焦甜的香气。

    裴清梧用干净的竹筷挑起一丝,放入凉水中,待其冷却后能拉出细丝且微微发脆,这便是熬好了。

    她立刻将火挪开,迅速倒入烤好的葡萄干、胡桃仁,又撒入大量细密的熟糯米粉,用竹筷和木铲飞快地搅拌混合。

    高温的糖浆裹挟着果仁和米粉,趁着尚软韧,她赶紧将其倒入事先撒了一层熟糯米粉的浅口方形木盘中,用擀面杖迅速擀压平整,而后拿起锋利的厨刀,趁着糖块尚未完全冷却变硬,小心翼翼地将其切成大小均匀的小方块。

    滚烫的糖块边缘还有些粘软,但切口已然平滑,最后,将每一块雪花酥在盛满熟糯米粉的木盆里滚上一滚,均匀地沾上一层雪白的外衣。

    古代版的雪花酥出炉了!

    浅金色的糖块包裹着紫玉般的葡萄干和金黄的胡桃仁碎,外面再裹上一层细细的雪粉,虽不及后世机器切割的整齐划一,颗粒感也略粗,但那份混合了坚果香、果干甜和米香的独特气息,已足够诱人。

    裴清梧拈起一块尝了尝,酥软香甜,麦芽饴糖特有的风味浓郁,虽有细微杂质带来的砂砾感,但在这个时代,已是难得的精致点心。

    她满意地舒了口气,将成品小心地码放在垫了干净桑皮纸的漆盘中。

    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挑战蛋糕胚,没有低筋面粉,没有泡打粉,没有精准控温的烤箱……一切近乎不可能。

    但是,事在人为。

    她取来府中上好的精白小麦粉,力求最细腻的质地,又取来十数枚新鲜的鸡蛋,仔细分离蛋清蛋黄,蛋黄中加入少许她刚提炼出的粗制奶油和一点点蜂蜜,用力搅打至颜色微微发白粘稠。

    蛋清则被她放入另一个深腹陶钵,加入一小撮盐以代替塔塔粉稳定蛋白,再次拿起沉重的木杵,开始疯狂地搅打。

    这一次的搅打,比打发奶油更为艰难漫长。

    蛋清先是变成粗泡,继而变成细密的泡沫,体积膨胀了两三倍,打得裴清梧的手臂酸痛欲裂,全靠意志支撑。

    她不停地变换搅打方向和速度,终于在手臂彻底僵硬前,看到蛋清变成了类似后世湿性发泡的状态——提起木杵,能拉出弯弯的尖角。

    顾不上高兴,她立刻将三分之一打发的蛋清舀入蛋黄糊中,用木铲快速轻柔地翻拌均匀,再将其倒回剩下的蛋白霜中,继续小心翼翼地翻拌融合。

    最后,筛入准备好的面粉,同样轻柔快速地翻拌至无明显干粉。

    整个过程她动作迅捷如风,生怕好不容易打发的蛋白消泡。

    拌好的面糊呈现淡淡的鹅黄色,质地轻盈蓬松,已然成功了一半。

    此时,她构思的烤炉尚未成型,只能用现有的胡饼炉试试。

    便让庖丁在炉火相对均匀的位置清理出一块地方,将一个厚实带盖的圆形陶制深钵底部抹上一层薄薄的胡麻油,倒入面糊,盖上盖子。

    “火候要稳!不可过大,需文火慢烘!”裴清梧紧张地盯着炉口,不断叮嘱控火的庖丁。

    那庖丁经验丰富,小心地调整着柴火的位置和进风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库房内弥漫着奇异的甜香,裴清梧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估算着约莫半个时辰后示意庖丁小心地将陶钵取出。

    揭开盖子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蛋奶甜香喷涌而出。

    只见钵中,一个表面呈浅金黄色的圆形物体膨胀起来,虽然顶部因蒸汽冷凝有些塌陷,并非完美圆顶,但整体看起来,竟真的有点像蛋糕胚。

    她用筷子小心地戳入中心,抽出时没有湿面糊带出,只有些许碎屑,便是烤熟了。

    她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将这珍贵的蛋糕胚倒扣在竹屉上晾凉,虽然质地不如现代蛋糕细腻,带着些微韧性和粗颗粒感,高度也只有寸许,但这已经够了。

    而后便是组装。

    裴清梧将冷却的蛋糕胚横切成两片,第一片上,均匀地涂抹上她之前辛苦打发的、质地粗犷却奶香十足的奶油,再盖上另一片蛋糕胚,而后,将剩下的所有奶油都涂抹在整个糕体的表面和侧面,用木片尽量抹平。

    没有裱花袋,她就用洗净的细布缝了个简易的锥形袋,装入奶油,在蛋糕顶部尝试挤了几朵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花”作为装饰。

    最后,撒上几粒晶莹如红宝石的石榴籽点缀。

    一个粗糙矮胖,裱花歪斜,却散发着诱人蛋奶甜香的奶油蛋糕成了。

    它可能不够美观,甚至口感也远逊后世,但它是跨越千年的技艺碰撞出的火花。

    看着眼前的雪花酥和奶油蛋糕,裴清梧长长地吁了口气,巨大的疲惫和成就感同时涌上心头。

    为了保险起见,她又着手准备第三道点心,和龙须酥鲜花饼一样,此时尚未出现,但已有足够条件制作的精致非遗中式点心荷花酥。

    取来细腻的猪板油,细细熬炼成雪白的凝脂,又将精白面粉分成两份:一份加入冷水揉成水油面团,一份加入冷却的熟猪油揉成油酥面团。

    水面团包裹住油酥团,反复擀开,折叠数次后,小心翼翼地制成层次分明的酥皮。

    馅料则选用府中上好的红豆沙,加入少许桂花蜜和一点她提炼的杏仁油增香,揉搓成小圆球。

    再将酥皮擀开,包入豆沙馅,收口朝下,塑成一个圆球,后用一把极其锋利的薄刃小刀,在圆球顶部小心翼翼地划出均匀的六个花瓣,花心处点上一点金黄色的蛋黄液。

    “准备一锅洁净的胡麻油,烧至五成热。”裴清梧指挥道。

    锅中油温合适后,她将捏好的生坯轻轻放入。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酥皮在热油中迅速膨胀分层,那六片刀口处缓缓绽开,如同水中盛开的洁白荷花,花瓣层层分明,酥松轻盈,花心中的豆沙馅隐约可见,如同嫩黄的花蕊。

    待炸至通体金黄,花瓣完全舒展定型,便迅速捞出控油。

    三样点心,静置于案上,雪花酥:裹着雪粉,内藏珍宝,朴拙香甜;奶油蛋糕矮胖敦实,蛋香奶香交织;荷花酥形如出水芙蕖,酥皮薄如蝉翼,层层绽放,内馅甜润。

    裴清梧来不及好好欣赏,便将这些点心仔细摆放在精致的漆盘里,对张妈妈道:“烦请妈妈带路,清梧想请赵娘子品鉴一二。”

    张妈妈早已看得眼花缭乱,尤其是那会开花的酥点,更是闻所未闻,连忙应声:“东家好巧思!我这就引您过去,我家娘子见了,定会欢喜!”

    赵娘子的闺阁照霞居在庭院更深处,一路弯弯绕绕,不见几个小厮了,多是侍女往来,也都个个穿的体面富贵。

    真的身临其境,裴清梧才明白,为何当初刘姥姥进贾府,会把平儿认成王熙凤了。

    张妈妈只把她领到照霞居大门口,而后便是见过的素秋出来,带着裴清梧进去。

    赵使君应当极疼爱这女儿,院子里花木扶疏,好些裴清梧压根叫不上名的品种,房内更不必说。

    甫一踏入,一股清雅暖香扑面而来,正中铺设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坐榻,铺着繁复团花纹的锦缎软垫与隐囊,榻前置一方精巧的螺钿镶嵌矮足案几,靠墙立着数扇高大的花鸟双面绣紫檀木屏风,将空间巧妙分隔,侧旁的多宝阁上错落陈列着玉山子、秘色瓷瓶、金银平脱妆奁以及一匹神采飞扬的唐三彩马。

    壁上悬着工笔精妙的仕女花鸟图卷,窗下矮几置一尊金猊兽首熏香炉,袅袅青烟自兽口逸出,茜红与鹅黄的轻纱帷幔自梁上垂下,随风微动,地上铺设着西域进贡的团花织毯,踩上去柔软无声。

    赵娘子正坐在窗前,临摹着什么东西,听闻素秋禀报,才抬起头来:“点心做好了?拿过来我看看。”

    素秋捧着食盒递过去,又将盖子掀开,赵娘子歪头打量了好一会儿,面露笑容:“真精巧新奇呢,我真没见过这样的点心。”

    “那,还请娘子尝尝,可还能入口吗?”裴清梧笑道。

    素秋将那雪花酥切下来一小块,赵娘子拿小银叉子叉了,放进嘴里细细品尝,倏尔眼睛一亮:“妙!香甜绵软至极,还是第一次吃到。”

    她又尝过蛋糕与荷花酥,亦是赞不绝口:“那,宴席上的点心,就拜托东家了,除这三样以外,烦请东家再做些旁的,每样各二十份,三日后送来。”

    说罢,她便朝素秋使了个眼色。

    素秋会意,又取了十两银子递给裴清梧:“这些银子,是我们娘子请东家喝茶的。”

    不愧是封疆大吏的女儿,随便出手,就是现代小城市里一套房的首付。

    裴清梧内心泪流满面,好容易才稳住心神接过:“奴家谢过娘子。”

    刚一回到家中,裴清梧就兴奋地把顾恒拉到一边,给他看荷包里的银子:“看,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赵娘子可真是人美心善,我活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银子!”

    “发财了,阿恒,你老板我发财了!”

    顾恒却并不似她这般激动,只盯着那些银钱,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不知如何开口。

    裴清梧没发现他的异常,冷静下来之后,开始盘算做点心的成本。

    做这些都是体力活,短短三日,她一个人似乎有些应付不来,顾恒是个男人,饭都不太会做,更别提点心了。

    看来,她也得迈向万恶的封建主义,去买个人回来帮厨了。

    天色还早,离宵禁还有段时间,够她去一趟了。

    “阿恒,你看好门,我去口马行①一趟。”说着,裴清梧就要去取自己的披风来。

    不料,顾恒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略嘶哑:“东家去口马行,是要买人回来么?”

    裴清梧被他这举动吓了一大跳,慌忙俯身去拉他起来:“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忽然就下跪了……妈呀,这是夭寿啊……”

    顾恒却死活不起,只红着一双眼,他本就生得好看,此刻,更像是一只易碎的瓷器,摇摇欲坠的边缘:“东家那日救了我,是菩萨心肠,如今是我唐突了,可……”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叩首:“我虽脱离苦海,可我阿娘还在醉月楼,东家既要买人,顾恒恳求,东家可否将我阿娘赎出来……”

    裴清梧一愣。

    “她今岁也不过三十有五,正是壮年的时候,她会绣花会写字会点茶,做点心她也可以学,只求东家能赎她出来,给她一口饭吃就好。”

    说着,孩子的额头实诚地砸在地上,砰砰作响。

    “哎哎哎,快起来快起来。”裴清梧忙道。

    青楼女子,都是可怜之人,同为女性,当然是能帮则帮,正巧她这酥山小集十分缺人手,只是……

    “你阿娘有名吗?我手里就二十两银子,还有一些铜钱,若是有名的花魁,我只怕没有余力……”

    顾恒苦笑:“东家放心,我阿娘年轻时虽有名,如今年岁大了,不好看了,再加上生过我,总有客人嫌弃,想来,妈妈应当是巴不得有人去赎她,且……”

    “阿娘跟过那么多有钱的客人,早就为自己存了不少钱财,青楼里很多姐姐都是,完全可为自己赎身,只风尘女子总得为自己寻个去处,这才耽搁了。”

    裴清梧想了想,咬咬牙道:“好,我试试。”

    大不了,跟老鸨砍砍价。

    天色将晚,大市坊西南曲巷便成了男人们寻欢作乐之地,各花楼们次第亮起灯,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子们站在门前娇笑着揽客,空气中仿佛都是腻腻的脂粉香气。

    裴清梧做贼一样,偷偷从小道溜到了醉月楼前。

    她不歧视青楼女子,但她一个良家女,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对名声总归是不好的。

    接待她的,是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娘子,梳着双垂髻,簪了支鎏银蝴蝶簪,桃红襦裙外罩着半透的薄纱披帛,鹅蛋脸上描着时兴的斜红妆,杏眼流波间带着几分妩媚笑意,臂间松垮系着的柳绿披帛随风轻晃,露出腕上两枚绞丝银镯,裙角暗绣的缠枝莲随步浮动,似有暗香浮动。

    “小娘子来醉月楼何事?若是有磨镜之好②,奴家愿作陪,若是来寻夫郎,还请不要大作周章,醉月楼女子都是苦命人,同为女郎,何苦相互为难呢。”

    裴清梧尴尬一笑:“我,我问问一个人,叫桂枝的花魁……”

    那小娘子眼中流露出一抹哀伤:“你找桂枝姐姐?可她……她伤重难治,说是,就在这几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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