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鸡未鸣,穆晚晴推开寝门,扫视周围,小院浸在清晨的薄雾之中还未苏醒。
她拉长手臂伸了个懒腰,在马背上赶了一路,这身子如今就快散架了。
落霞听到动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主院,果然看见自家主子出了房门。
“公主殿下您可算起了,奴婢这就准备早膳,公主用完膳兴许还能赶上早课。”落霞一脸忧心的看着主子,眼神里三分惊喜三分焦急。她家公主每回一病都要躺上好几天,本就惹得太傅不悦,若是再耽误了课又要被太傅罚。
“好好好,我现在去还不行吗。”
穆晚晴被催得头生疼,一来太傅咿咿呀呀的她也听不懂,二来那群皇亲贵胄少不了捉弄她,去了也是遭罪。
她刚到上书房就看到那群皇室子弟三两聚着,谈笑风生。
他们大都可以分成两派,亲后派的人围着大皇子穆褀瑞和大公主穆昭凰,亲皇贵妃派的人围着二皇子穆柯梁。
而她,无权无势无人疼,自是无党无派与世无争。
许是瞧见了某人的声影,谈笑声戛然而止。
穆晚晴上牙咬了咬柔软的下唇,一丝痛感唤醒麻痹的神经,大脑进入高度警戒。
她知道,她还是躲不过这场冷嘲热讽,敛了敛神色后抬眸,已然是人畜无害,弱不禁风的模样。
似一架奢华古琴拔出底气十足的弦音,清亮的女音带着傲气铮铮入耳,“呦,我当是谁?原来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五公主,我还认不出了呢。你不是卧病不起吗?今个儿怎么过来了?”
此言出自四公主穆欣玉,她身着杏白短袄,下身榴红百迭裙,簪金步摇,颈环璎珞,流光溢彩,艳丽明媚。
“欸妹妹,小五也是个可怜的,爹不疼娘不爱,如此难登大雅之堂,你何苦再作践她。”
此话则像一架风雅的古筝挑捻出空灵深厚的音韵,似潺潺流水般绕梁入耳,这出自三公主穆兰茗。
她们平日里一个唱黑脸一个演白脸,没少拿穆晚晴取乐。
五位公主中,除了二公主在十二岁时薨逝,便是一向高傲的大公主穆昭凰,文静的三公主穆兰茗,刁蛮的四公主穆欣玉及排名最末的五公主。
“姐姐们说得对,晚晴行事粗鄙不堪,这就躲在角落,绝不碍了各位的眼。”
穆晚晴不愿与人多费口舌,行了礼,便自顾自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
“你!”领头的四公主脸色错愕,按以往的性子,这个软骨头的五公主早就应该带着哭腔求着她们,怎会是如今这副临危不乱的摸样,真吃错药了?
“你竟敢忽视本公主!”那四公主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浑身上下的血直往脑袋涌。
她们正准备给穆晚晴点颜色瞧瞧,太傅掖着本书走了进来,这才避免了一场厮杀。
一向跋扈的四公主怎肯善罢甘休,只见她嘟嘟嘴,小鸟依人般拉拉大公主的衣袖,眼睛不时睨着这边。
狗仗人势。看来下课须得溜之大吉,否则定然免不了皮肉之苦。
这课着实助眠,加之为了回宫赶了一天一夜,此刻实在是困得不行。
“你们可知何为治国之道?”太傅摸着他梳得齐整的山羊胡,眼角带笑的看着学子。
穆晚晴眯着眼托着腮,看似在思考,实则已然安睡一会儿了。突然有人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似昭告天下般大肆喊叫,惊得她顿时睡意全无。
“太傅,本王知道!”大皇子穆褀瑞傲然挺立,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所谓治国之道,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凡天下皆为王土,凡敢窥觑天子领土的,必将其斩尽杀绝,凡敢挑战权威者,比将其连根拔起,凡敢以下犯上者,必将其挫骨扬灰。”
话毕,他居高临下,横了一眼隔了他几个位的二皇子。
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何意。
紧接着,二皇子穆柯梁也站了起来,“太傅,本王认为这治国之道无非是万国归服,
天下统一,君王稳坐高台,臣子臣服君主,将士为国厮杀,草民耕作承税,谁若无法做到君威四海,就不配为帝”。
他话里有话,丝毫不甘示弱,瞟了眼大皇子。
这就是迟迟未立储君的下场,世子之争,兄弟反目,向来如此。
穆晚晴打着哈欠,看着她两个皇兄眼神双目喷火,恨不得化眼神为利刃将对方千刀万剐的模样,心里偷乐。
然而下一秒灾难就降临了。
先前趾高气扬的四公主喊道,“太傅,五公主肯定对此也有见解,我们不妨听听看?”
果然不能随便得罪人,穆晚晴肠子都悔青了。
“哦?五公主有何高见?”
穆晚晴在两位皇子喷火的眼神注视下站起来,暗自后悔,她这不是引火上身嘛。
“太傅……”
正当她打算装个可怜把这事儿混过去算了,眼睛一瞥,四公主像一只得了势的猫,朝她张牙舞爪的比划。
既如此,那我高低得让你们见识一下,在社会主义道路培养下奉行的治国之道。
“太傅,我认为治国之道,因以人民为中心,顺应民心,爱民如子,治国治邦,依法治国,使权有所凭,官吏各司其职,君王从善如流,奖罚分明,法不偏权贵,不排庶人。”
“老夫真是没想到五公主竟对治国有如此深的见解。”太傅欣慰的摸了摸胡子,接着转身开始讲解,“你们都坐下吧。所谓君王,是……”
穆晚晴松了口气,缓缓坐下。
好不容易下了学,她瞄准时机跑出教室,却不想一头撞到外头站着的一位公公。
那位公公手揉着被穆晚晴撞得生疼的肩,扯着嗓子细声叫唤,“哎呦您可算出来了,请吧,官家要见你。”
穆晚晴脸色一僵,皇上何时来的?他为何要见我?
她跟着公公来到了一处凉亭,皇帝坐在石凳上,一手里端着热茶,一手拿茶盖拨着茶沫子。
“儿臣见过父皇。”穆晚晴躬着身作揖。
“抬起头来。我好像以前没怎么见过你?”皇帝手里动作未停,头也不曾抬起得问。
“回父皇,儿臣自幼体弱多病,前阵子病得厉害,在床上躺了几个月。”
“你先前说的治国之道如何得来?”
“回父皇,是从前贤书籍中学来的。”
“依你所言,君王和法律,熟重熟轻?”
“这……儿臣愚钝,儿臣……不知。”
此等送命题,无论怎么答都占不到好,她不敢随意开口。
“那君王当如何取信于民?给朕认真回答。” 皇帝沉下脸来,冷眼扫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
穆晚晴低眉颔首,扑通一跪,道:“儿臣以为君王若想皇位传至万世而不绝,必不可小瞧于民。您只需给他们一点好处,他们便会念着您的好,为您肝脑涂地,生生世世追随您,拥护您,心甘情愿为您耕作粮食,上交赋税,为您上战杀敌,替您守护疆土,届时皇位无人撼动,以至传至后世,甚至在您的英明地带领下开疆扩土,一统天下也何尝不行。”
空气凝滞了一阵,穆晚晴低着头不敢发声,此刻心脏早已七上八下,乱跳一气。
忽的头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她才放下心来,牢牢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滋味了
“如此大言不惭,简直可笑。你叫什么名字?”皇帝虽然嘴里骂道,语气却带着笑意,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穆晚晴赶紧赔笑:“儿臣穆晚晴,儿臣愚钝,才学疏浅,请父皇指教。”
“穆晚晴?”这皇帝似是想起什么脸色一僵,语气里流露着一丝不悦,“哼。你才学疏浅就该好好和太傅学学,别净扯这些歪门邪道。”
皇帝将茶杯摔在桌上站起来,略带怒意地甩了甩斗篷,离开了凉亭。
“儿臣恭送父皇。”
直到皇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穆晚晴才揉着跪疼的膝盖慢慢站起来。
然而祸不单行,还未起身,一声尖锐的女声便劈头盖脸砸来。
“穆晚晴!你好大胆子!见了大公主居然不行礼?”
循声望去,对上四公主带着怨气的眼神。
看来还是没逃过,她暗自叫苦。
“晚晴见过各位姐姐。”
穆晚晴向大公主行礼,而穆昭凰却不曾搭理,只是坐在铺有白狐毛毯的石凳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手炉,用上位者的姿态审视着穆晚晴。
“跪下。”穆昭凰用冰冷的语调命令她。穆晚晴心里纵使不甘,也只能照办。
“哼,昭凰姐姐,穆晚晴如此无礼,必须好好罚罚她!”一向刁蛮的四公主开口嗔怨道。
“是得给她点颜色瞧瞧。不然她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三公主懒洋洋的附和道。
穆晚晴轻咬嘴唇,一副柔弱无助的样子,仍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各位姐姐,晚晴不知何错之有?望各位姐姐指点一二,晚晴日后定谨记姐姐们的教导。”
“你,你还敢问!你就是个祸害!和你呆着只会倒霉,你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若非你那该死的母妃,我母妃就不会死!”四公主声音轻微颤抖,带着哭腔,似有满腔的委屈。
“穆欣玉,够了。”先前一言不发的大公主站起身,冷冷道,“别和她浪费时间了。让她在这跪着吧,跪满一个上午才准起身。”
四公主这话什么意思?她母妃的死和我母妃有关?
穆晚晴凝神思索,若真是这样,也难怪她对自己这么大恶意。
但这些前事孽缘本也与自己无关,纵使她有再多的愤怒和委屈,也不该将恶意全然发泄于我。她不幸,委屈,可我何尝不是。
见着大公主一行人离去,穆晚晴便打算起身。她前脚刚站起,那大皇子后脚就跟着来了。惊得她赶紧跪回去。
还好刚刚起身幅度不大,他应该没有注意。
“呦,跪着呢。”
大皇子一副玩世不恭姿态,看热闹不嫌事大,打算再添两把火,便命侍卫找来两块重石,让穆晚晴张开手,一手举一个。
“太傅夸赞时不是很威风吗?保持欸~对对对,就这样,手伸直。你就好好举着吧!简直大快人心!”穆褀瑞说完潇潇洒洒的离开了。
这穆褀瑞看着牛高马大,怎如此小肚鸡肠。穆晚晴心里暗骂。
这回她还没来得及起身,二皇子穆柯梁紧接着也来了。
一柄鹅毛雕花羽扇半遮着脸,显得有几分狡黠。他端详了一阵跪在雪地的穆晚晴,转头假惺惺的问三皇子穆锦熙,“你说,我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
穆锦熙一幅怯生生的模样,低着头一言不发。
穆柯梁本就不在意他的回答,他瞥见凉亭石桌上放着一杯茶,眯了眯眼,将扇子一合,在石桌上一擦一转,那杯茶稳稳的停在了扇子柄上。他将这杯茶放在穆晚晴头上,“不准掉了。”说完扬长而去。
穆晚晴此刻看着非常狼狈,头顶着一杯茶,两手举着两块大石头,跪在积了雪的石子路上,路过的人看到都忍俊不禁。
寒冬的冷风吹得她直打颤,加上她身上本来穿得就单薄,如何能挺一上午。
好不容易等到周围没人,她才扔下手中的石头,失力倒在了雪地里。
意识逐渐被冻得模糊,耳边似乎听到有嘈杂的脚步声,呼喊声。
“公主……”
“公主……回家……”
是谁?
谁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