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初晴,骄阳像火球悬在东宫上头。池水被晒得泛白,晨辉薄如轻纱,笼得满庭浓翠欲滴。季节更替,难得的烈日像是替夏末敲一记收锣。
“阿姊,听宫人议论,昨日续尧表兄来瞧你,却被拒之门外,还叫人轰了出去。”
续尧即是冯临川的字。
谢聿筠撅着嘴,一脸不忿。见状,谢扶笙微蹙眉,睨斜了他一眼,将书本轻轻搁回案上,“少华,你贵为储君,莫要因他人几句流言扰乱心境。”
“续尧待我如亲兄弟,皇后平时也宅心仁厚,阿姊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皇后宅心仁厚?
谢扶笙闻言便怒不可竭,手掌重重拍在书案上,蹙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神情凝重。
死寂的书房内,谢聿筠咽了咽口水,垂下了头,“我可是太子……”
她压着气,噙着冷笑,“太子?”
“看看你完成的功课是何模样?冯临川他身为伴读也比你好上几倍。”
谢扶笙一针见血,死死盯着谢聿筠那窝囊模样就来气。
“少华,你怎么不想想你身为太子以后该怎么接下这江山社稷?如今竟来本宫这里张扬你的太子之威?”
谢扶笙随后缓缓起身,拿着一旁太子的功课作业丢在谢聿筠面前,“你如若是为了冯家受委屈而来质问本宫,那就带着你的东西离开。”
“阿姊……我错了。”谢聿筠这才直起身子意识到她的失望情绪,“少华只是,只是不明白为何我们要与冯家如此相针对。”
谢扶笙揉捏着发酸的眉心,鼻尖稍带酸意,嘴唇紧闭,乌黑如墨的眸子不经意瞥见门外守着的赵谨言。
他在不远处望着屋内,也不知何时就到了。
清秋还在书房门口本想禀报,因她刚才的发怒而踌躇不前。
她留下一句,转身拂袖离去,“回宫好好思过。”
廊腰缦回,镂空的纹案细细密密透着光照。谢扶笙快步穿过走廊,赵谨言紧随其后。
无论她如何前行,身后总有个气息在紧跟。
真是烦人!
她捏紧手,正要穿过回廊转角,手腕被一个力道不重不轻往后拉扯,她猝不及防地倒在身后那人的怀里。
鼻翼间,轻微苦涩的木制香萦绕包裹,气息冷然,他身上还带着清淡的桂花味,有种灿阳充分晒过后的温暖的感觉,好闻舒心却不觉疏离。
谢扶笙正要发怒。
转角处一群宫人端着装置熏香的铜铸正要出没,若没有赵谨言拉住她,或许就要撞在青铜铸上。
“殿下小心。”
一众人跪做揖礼,“参见公主殿下。”
远处晴光正盛,像一泓融金自天顶倾泻,穿过层层叠叠的槐荫,碎成万点星屑,铺在长廊的朱漆阑干上,又顺着木纹缓缓流淌。风一过,树影摇金,地面上的光斑便轻轻荡起涟漪,仿佛连日光也带着水意。
谢扶笙抬眼,本想借这片亮意缓和心绪,却猝不及防撞进一道灼灼目光。
稍稍一仰头,她边轻易地撞入一道炽热地视线中,落入眼的赵谨言与她相隔半拳距离。日光从他肩头滑过,给他镀了一层极淡的亮边,而他的眼睛清明,一尘不染,像雪夜映灯的古井,平静又深不见底,仿佛要把她藏得最深的心思一并捞起。
这么想来,他的目光次次都落在她身上,从未离开过。
登徒浪子!
她意识到自己整个身子还在某人的怀中,惊慌失措中一把推开他。
“都退下。”
遣散了宫人,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的加速,可赵谨言不比冯临川俊美温润。
他常年在外风吹日晒肤色偏黑,身躯凛凛,与平日见的文官相比,带着意气风发与凛冽,生得剑眉星目,身型修长结实,比她高出许多。
力气也大许多,刚刚那一拉扯,她手腕还犯酸。
莽夫!
她暗自腹诽。
“你,你放肆,究竟要跟至本宫何时?”
“不是殿下要卑职寸步不离吗?”他声色喑哑微沉,故意拖长了尾调。
她唇瓣微启,原想顶他一句,可脑海里忽地掠过方才檐下那一瞬,耳根先热了,脸颊也泛起淡淡绯霞。
日光落在她睫毛上,颤了颤,她便侧过脸,不敢与他对视。
“今日巡逻可完了?”
“三巡已毕。”
“那便回去歇着,别再跟着本宫。”
赵谨言收了笑意,抬手替她挡了挡刺眼的碎金,语气低而稳:“殿下,还有一事——卑职在东宫捞起一只信鸽,翅上缚着细竹管,却已溺亡。”
话音刚落,谢扶笙眸中那点羞意瞬间凝成寒光,声音也冷了下来:“何处?”
“飞鸿阁的院内河道。”
在离太子住所不远的河道。东宫住所由一条河道连接而成,谢扶笙的庭院是其中间河道,而太子院内是河道起始。
信鸽腹中发现的纸条已经被腐蚀看不清内容,谢扶笙眼神复杂,指尖摩挲着信鸽纸条,转手调查刺杀那几日还有何人造访东宫。
共两家,许家丞相与其嫡长子入宫商议政事,冯太傅携冯家小女与冯家次子探望皇后。
冯家猖狂至此,也不能怪她心慈手软了。
谢聿筠缩在谢扶笙身后,靴底踏过血洼,溅得袍角猩红。残肢横陈,他不敢看,声音发颤:“阿姊,他们不过是些糊涂下人……真要斩尽杀绝吗?”
圆月悬空,银辉却被乌云撕得支离破碎。东宫里灯火尽灭,只余刀光与血光交错,惨叫此起彼伏,像厉鬼在暗夜里撕喉,漆黑无光的寰宇沾染上猩红,弥漫着苍凉。
“阿姊,他们都是无知的下人,我们非得赶尽杀绝至此吗?”
谢聿筠缩在谢扶笙身后,靴底踏过血洼,眼前残肢横陈,他不敢看,浑身发颤。
谢扶笙的目光穿过腥风,落在太子寝殿门前那道身影,双眸凝望。
赵谨言背月而立,神色也比往常般复杂。
随即,她的笑容狠意尽显,眼眸病态的暗芒中藏着凉意,略微抬手,以掌心覆住谢聿筠的双眼,嗓音悠扬轻缓,似在蛊惑人心。
“太子,你是缙国未来的皇帝,阿姊不允许你心软呐。”
赵谨言看到了吗?
我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外人只道皇长女弱不禁风、绝色无双,但我亦是杀伐果断、残忍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