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如愿以偿了

    崔蕴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崔府,回到她的听雪阁的,一路浑浑噩噩,像失了魂一样。

    蕴宁屏退了所有下人,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面宽阔的墙壁前。

    那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卷。画中是少年时的谢宴玦,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画中人身着赤红猎装,跨坐在一匹烈马上,在皇家猎苑的旷野中挽弓搭箭,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唇角微微扬起,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张扬与骄傲。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他唇角微扬,眉宇间是睥睨天下的锐气与张扬。画工精湛,连那骏马飞扬的鬃毛和少年眼中专注的神采都描绘得栩栩如生。

    这幅画,是崔蕴宁一笔一画,磨了整整一个月才画成的。

    那年春猎,谢宴玦便是这般模样,一箭射落了空中最难射的雄鹰,赢得满场喝彩。他策马回来,第一眼便看向场边观猎的她,向她粲然一笑。

    画成之后,他见了,还曾得意地揽着她,指着画中人道:“瞧,孤这般英姿,可配得上我们毓灵郡主?”彼时少年眉眼弯弯,眸中只盛满了她。

    崔蕴宁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上画中少年飞扬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含笑的唇角,抚过他紧握弓弦那骨节分明的手指。

    往日言笑晏晏,犹在耳畔。

    今日字字剜心,如坠冰窟。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你曾经的那些情真意切都是假的吗?”

    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砸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她猛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画布上,抵着画中少年心口的位置,压抑了整日的悲恸、屈辱、不甘终于在此刻发泄出来。

    “假的……都是假的……”她低低地呢喃。

    “呵呵……呵呵呵……”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楚,泪水流得更凶了。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里,那顶披着大红锦缎,垂着流苏的紫檀木衣架上。

    那是她耗费了整整一年心血,一针一线,亲手绣制的嫁衣。金线盘绕的龙凤呈祥,银线勾勒的缠枝并蒂莲,珍珠点缀的祥云纹路在透过窗棂的雪光映照下,依旧流光溢彩,华美得炫目,每一寸都承载着她对那个人的全部爱恋和对未来的所有美好憧憬。

    此刻,这华美的嫁衣,却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灼痛了她的眼睛,灼伤了她的心。

    崔蕴宁一步一步走过去,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滑腻的锦缎。

    她闭上眼,两行冰凉的泪滑过脸颊。

    下一刻,她猛地用力,将那沉重华美的嫁衣狠狠从衣架上扯了下来!金线崩断,珍珠滚落。

    她没有丝毫犹豫,抱着那件红色的嫁衣,转身走向墙边。

    那里,巨大的紫铜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

    她站在火盆前,低头看着怀中这承载了她所有少女绮梦的嫁衣,眼神空洞,没有一丝波澜。

    然后,她手臂一扬。

    鲜艳的红绸遇火即燃,耀眼的火光猛地窜高,照亮了崔蕴宁苍白如纸的脸,也照亮了墙上那幅策马引弓图中少年英姿飒爽的身影。

    火光映在蕴宁的脸上,跳跃着,明明灭灭。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那象征着她一生最美好期盼的华服在眼前化为灰烬,看着那炽热的火焰吞噬掉她所有的爱恋与幻想。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眼底一片死寂的荒芜。

    烧吧。烧得干干净净。

    烧掉这痴心妄想,烧掉这十年来的情深错付!

    蕴宁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墙上那幅画,或者说画中那个玄衣引弓、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伸出手,不再是温柔的抚摸,而是猛地将那幅画从墙上扯了下来!

    没有犹豫,没有留恋。

    她抬手,将那卷承载着她所有美好记忆的画卷也投入了那跳跃的火焰之中!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金玉良缘……

    都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骗子……”她哽咽着,“谢宴玦,你这个大骗子……”

    她也不知道那个曾经说要娶她的少年郎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崔蕴宁的声音再次响起:“碧梧。”

    “奴婢在。”

    门被推开,素心连忙上前。

    “传我的话,开库房。将东宫历年送来的所有赏赐之物,无论大小贵贱,一件不留,全部清点装箱。”

    她顿了顿,“明日一早,着人悉数送还东宫。”

    原来心死,是这般滋味。

    这十年来不过是她做的一场美梦罢了,现在梦醒了。

    她转头看向窗外,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低语道:“南柯一梦终须醒,浮生若梦皆是空。”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覆盖了庭院,覆盖了屋脊,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一片苍茫的白。

    ……

    承乾宫外,偌大的汉白玉庭院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庭院中央,一个玄色的身影笔直地跪在那里。

    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玄色常服,肩头、发顶已落了厚厚一层雪,连那浓密的睫毛上都凝着细小的冰晶。

    他却恍若未觉,身姿挺拔如松,头颅微垂,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雪花落在他肩头,很快又被体温融化,浸湿了衣料,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薄唇紧抿,那双深邃的眼眸透过纷飞的雪幕,死死盯着前方紧闭的承乾宫殿门。

    风雪更急了。

    凤仪宫的暖阁内,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

    皇后端坐于凤榻之上,指尖一枚莹润的白玉棋子悬而未落,眉头微蹙。崔蕴宁跪坐在下首的紫檀嵌螺钿棋枰对面,一身明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衬得她面如初雪,只是那双往日顾盼生辉的杏眸,此刻却失了往日的光辉,空茫地望着纵横交错的棋盘,手中拈着黑玉棋子。

    “宁儿,”皇后终是落下一子,轻叹一声,“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太子年轻气盛,许是边关日久,一时……被那医女迷了心窍。你是陛下与本宫看着长大的,你的位置,无人可替。”

    崔蕴宁指尖微颤,黑子险些滑落。

    无人可替?

    她是不信的,这只是皇后为了安抚她的说辞罢了。

    他的心中早已装满了别人。

    他是谢宴玦,但已经不是那个她的谢宴玦。

    “娘娘,”大太监福安弓着身子进来,“太子殿下……还在乾元殿外跪着。已近两个时辰了。”

    “什么?”皇后霍然起身,凤眸含惊。

    她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孽障!为了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医女,竟真敢如此逼迫他的父皇!如此折损储君之尊!”

    “陛下那边……”皇后声音干涩。

    “陛下震怒未消,只让殿下跪着醒醒脑子。”福安小心翼翼地回道,“太医在偏殿候着,怕殿下……撑不住。”

    皇后沉默良久。

    崔蕴宁的脸色在听到“跪在雪地里”几个字时,已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比窗外的雪还要苍白。她缓缓站起身,明黄的裙裾逶迤于光洁的金砖地面,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竟为那个女人……跪了?

    跪在这样酷寒的雪天?

    那个曾在猎场上意气风发、一箭贯双雕的谢宴玦如今竟为了另一个女子,折尽一身傲骨,跪在风雪里求一份恩典。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痛楚让她混沌的脑子有了一丝清明。

    她听见自己开口,声音颤抖,神色依旧平静:“娘娘,蕴宁想去看看。”

    然而,皇后却敏锐地捕捉到蕴宁搁在膝上的手细微的颤抖,泄露了那平静表象下汹涌的暗流。

    她对自己说,崔蕴宁,你真是没出息到了极点。

    终究……还是没能放下。

    皇后心中叹息一声,一个念头悄然升起。或许……解铃还须系铃人?

    纵然昨日东宫一幕伤透了心,可宁儿对宴玦的情意,是刻在骨子里的。

    若由宁儿去劝,或许……能有一线转机?

    “这雪……越发大了。”皇后望着窗外,语气沉重,“宴玦还在乾元殿前跪着。他身子骨……前番北境征战,本就留有旧伤,尚未养好……这般跪在冰天雪地里……”她话未说尽,目光却殷切地看向蕴宁。

    蕴宁指尖猛地一蜷,攥紧了袖口的布料,

    旧伤……

    他胸口那道为救她而留下的箭伤,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她比谁都清楚。

    她确实恨他。

    恨他的薄情寡义,恨他的冷酷绝情,恨他背弃誓言,恨他将过往情意践踏成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

    可听到他可能受苦的消息,心竟还是无法抑制地抽痛起来。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无法控制。

    “你去一趟吧。”皇后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心中不忍,却还是说了出来,“带上伞,替他遮挡些风雪。也……劝劝他。不为别的,只为他自己的身体,为这储君的体统!”

    “是。”崔蕴宁垂下眼帘。

    “碧梧,你不用跟我去了。”她对站在旁边的碧梧吩咐道,“留下来替我陪陪皇后娘娘吧。”

    碧梧点了点头,眼泪却湿了眼眶。

    她知道小姐不愿再让任何人看见她失去骄傲的一面。

    她缓缓起身,碧梧早已捧来一柄素雅的青竹骨油纸伞。

    崔蕴宁接过,入手冰凉。

    她紧了紧身上那件并不厚实的银鼠灰坎肩,走出门外。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片瞬间扑面而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呼啸的风雪。

    她深吸一口,挺直了背脊,一步步踏入风雪之中。

    崔蕴宁踏入承乾宫庭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茫茫雪幕中,那个她曾无比熟悉的身影,孤零零地跪在庭院中央。大雪已将他覆盖了大半,像一座沉默的冰雕。

    崔蕴宁撑着竹骨伞,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身后。

    她在他身后站定,微微倾身,将手中那柄青竹骨的油纸伞,稳稳地撑开,遮在了他的头顶上方,冰冷的雪花被隔绝在伞外。

    谢宴玦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遮蔽惊动。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并未回头,只是那挺直的背脊似乎绷得更紧了些。

    风雪声中,蕴宁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因寒冷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在漫天风雪中仿佛凝固了。只有雪花扑簌簌落在伞面上的细碎声响。

    蕴宁握着伞柄的手指冻得有些发僵,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望着他落满霜雪的墨发,望着他冻得发青的侧脸轮廓,昨日东宫中他那冰冷的眼神、绝情的话语再次翻涌上来,与眼前这孤绝跪雪的身影重叠,让她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

    “殿下,”她终于开口,声音被寒风吹得有些飘忽,带着一丝颤抖,“雪虐风饕,何苦自伤其身?。”

    谢宴玦依旧没有回头。

    沉默在风雪中蔓延。

    良久,久到蕴宁以为他根本不屑于回应她时,一声嗤笑在呼啸的风雪声中,清晰地传入蕴宁耳中。

    那笑声,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厌烦。

    他侧过半边身子,仰起脸,看向为他撑伞的蕴宁。

    四目相对。

    蕴宁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坠冰窟。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昔日温润含情的眸子,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阴鸷。

    他嗤笑道:“呵……毓灵郡主当真是贤良淑德,深明大义啊!”

    “崔蕴宁!收起你这副悲天悯人的假面!收起你这惺惺作态的关怀!孤最厌烦的,便是你这般模样!你此刻站在这里,顶着这把伞,心里想的,究竟是担忧孤的身体,还是庆幸孤的狼狈?是想着如何说服孤放弃月见,好保住你那命定的太子妃之位?!”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孤心意已决。”他目光冰冷地掠过她惨白的脸,“此生,非月见不娶。你在此惺惺作态,不过是徒增厌烦。请回吧。”

    心里最后一丝星火彻底被他的冷言浇灭了。

    原来,她不顾风雪赶来,她忍着剜心之痛,她放下所有的尊严,顶着刺骨的寒风和剜心的屈辱,只为替他遮挡一片风雪,换来的竟是这样一句“惺惺作态,徒增厌烦”!

    蕴宁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个弧度,冷笑道:“殿下说得对。是臣女僭越了。”

    她握着伞柄的手,蓦地一松!

    那柄为她,也为谢宴玦遮挡风雪的青竹骨油纸伞,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脱,无声地坠落在厚厚的积雪中。

    风雪再无阻隔,瞬间扑打在两人身上。

    崔蕴宁缓缓转过身,背对着谢宴玦,面向那紧闭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殿门。她抬起腿,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艰难地朝着乾元殿走去。

    “站住!”身后传来谢宴玦嘶哑的厉喝,带着惊怒,“崔蕴宁!你去哪里?!”

    蕴宁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见。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翠竹。风雪肆意地吹打在她身上,明黄的宫装猎猎作响,墨发飞扬,衬得那张绝色容颜愈发凄清决绝。

    她抬步,一步一步,踏着深雪,走向高阶之上的李德全。每一步,都异常沉稳。

    “李公公,烦请通禀陛下,臣女崔蕴宁,求见。”

    李德全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风雪中跪着的太子,又看看眼前这位脸色苍白如雪、眼神却平静得骇人的郡主,心中惊疑更甚,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郡主稍候,奴婢这就去禀报。”

    他转身,轻叩殿门,闪身进去。

    片刻,殿门开了一条缝。李德全的声音传出:“陛下宣——毓灵郡主觐见!”

    崔蕴宁最后看了一眼阶下风雪中那抹孤绝的玄色身影,眼中再无波澜。她提起被雪水浸透那沉重冰冷的裙裾,踏上了那象征着无上威严的汉白玉高阶,走进了那扇隔绝了风雪的朱红殿门。

    乾元殿内,温暖如春,龙涎香的气息沉静而威严。

    蕴宁在张公公的引领下,穿过重重明黄帷幔,走到御座阶前。她端端正正地跪下,额头触在冰冷光洁的金砖地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臣女崔蕴宁,叩见陛下。”

    皇帝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章,面色沉郁。显然殿外太子长跪之事,让他心情极差。他放下朱笔,目光沉沉地落在阶下跪着的少女身上。昨日东宫之事,他已知晓。

    此刻这位他亲眼看着长大的郡主,形容憔悴。

    “平身。宁儿,你此时求见,所为何事?可是为了太子求情?”

    蕴宁并未起身,依旧维持着叩首的姿势。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迎向御座上的帝王。那眼神里没有委屈,没有控诉,只有决绝。

    “陛下,”她答道,“臣女恳请陛下,允准太子殿下所请。”

    皇帝眉头猛地一皱:“允准他所请?你是说……”

    “臣女恳请陛下,”崔蕴宁一字一顿道,“允准太子殿下,退掉与臣女的婚约。”

    话音落,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侍立一旁的张公公等人,无不骇然变色,屏住了呼吸。

    “什么?!”皇帝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以为她是来求情的,却万万没想到,竟是来请退!

    皇帝目光如炬,紧紧锁住阶下的少女:“蕴宁,你可想清楚了?退婚之事,关乎你一生名节!朕知你委屈,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太子年轻糊涂,朕自会严加管教!那苏氏,绝无可能为太子正妃!”

    “臣女想得很清楚。”崔蕴宁抬起头,脸色苍白如雪,唯有那双杏眸,亮得惊人,“臣女与太子殿下,缘浅福薄。强求无益,徒增怨怼。昨日东宫,今日雪中,殿下心意,已如明镜。臣女不敢再误殿下良缘,亦不愿再累及家门清誉,更不堪再受此折辱。”

    “折辱”二字,她说得极轻,却重逾千斤,砸在皇帝心头。他想起太子昨日在东宫的绝情,想起方才内侍回报雪中那一幕。

    皇帝久久凝视着伏跪在地的少女,那双洞悉世事的龙目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于她的冷静与决绝,更震惊于她话语中那份看透世情的悲凉与透彻。

    他看着阶下少女那挺直却脆弱得仿佛一折即断的背脊,心中涌起巨大的怒意与深深的无力感。

    “宁儿……这又是何苦呢?”

    “臣女虽愚钝,亦知姻缘之事,贵在两情相悦。太子殿下既已心属他人,臣女……不敢,亦不愿,再以旧日婚约,束缚殿下。”

    “求陛下成全!”蕴宁再次叩首,“此乃臣女自愿,与旁人无尤。陛下若怜惜臣女与崔家,便请全了臣女最后一点体面吧!”

    良久,皇帝疲惫而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殿内只剩下龙涎香袅袅升腾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风雪隐隐的呼啸。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缓缓睁开眼,眼中是深深的无奈与痛惜。他挥了挥手,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罢了罢了……姻缘之事,不可强求。既然你意已决,朕准了。”

    谢陛下隆恩!”崔蕴宁再次叩首,额头触及冰冷金砖,那寒意直透心底。这一叩,叩断了十余载情缘,叩碎了她曾视若珍宝的姻缘梦

    皇帝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忍,补充道:“宁儿放心,朕定会为补偿你,补偿崔家。”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微微行礼,表示感激:“多谢陛下!”

    沉重的殿门被内侍从外面拉开。

    刺骨寒风吹得崔蕴宁衣袂翻飞,墨发飞扬。

    她抬步,跨过高高的门槛,重新踏入那片冰天雪地。

    谢宴玦依旧跪在原地,风雪早已落满了他全身,几乎成了一个雪人。听到殿门开启的声音,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从殿内走出的蕴宁,带着惊疑、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的紧张。

    “崔蕴宁!”他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她。

    谢宴玦仰着头,风雪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清晰地看到了她平静无波的脸。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你对父皇说了什么?”

    崔蕴宁在他面前站定,雪花落满她的鬓发和肩头,她却笑了,凄清绝美:“臣女已求得陛下恩旨,你我婚约,自此作罢。”

    “殿下得偿所愿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蕴宁的手探入怀中,再伸出时,掌心已托着一物。

    那是一枚羊脂白玉佩。玉质温润细腻,毫无瑕疵。正面精雕细琢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龙身矫健,凤尾翩跹,缠绕相依,象征着天作之合,佳偶天成。这玉佩,是谢宴玦亲手系在她腰间,亦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谢宴玦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枚玉佩。

    她托着玉佩的手,五指猛地收紧!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掼了下去!

    她将他赠予她的情深意重,将她自己的一腔赤诚真心,尽数托付于此。

    如今,都不要了。

    那枚象征着他们过往所有情意与誓约的羊脂白玉佩,狠狠砸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你我之间,自此两清,再见便是过路人。”

    她决然地转过身,月白的身影挺直如修竹,毫不留恋地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风雪在她身后肆虐,很快便将那单薄的身影吞没,只留下一行深深浅浅、孤绝向前的脚印。

    碎裂的,不止是脚下的定情玉佩,还有她十年的痴心。

    方才崔蕴宁那空茫冰冷的眼神,那解脱般的笑容,还有那决绝的“得偿所愿”四个字在他脑中疯狂回荡!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前扑爬了两步,不顾膝盖刺骨的疼痛和冻僵的麻木,双手疯狂地扒开冰冷的积雪,在泥泞中摸索着,将那些沾满污泥的玉块碎片,一块,一块,死死地攥进手心里!尖锐的棱角割破了他的掌心,温热的鲜血涌出,混着冰冷的雪水和污泥,染红了洁白的玉片,也染红了地上的雪……

    他猛地抬头,望向崔蕴宁消失的方向,风雪茫茫,早已不见那抹鹅黄的身影。

    “不……”

    一声哀鸣过后谢宴玦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冰天雪地里。

    皇帝终究未全如谢宴玦意,各退一步:准其退婚,但苏月见只能为侧妃。谢宴玦沉默良久,最终艰难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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