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手联弹

    手机铃声第六次响起,坐在场边的监督没看来电显示接起,“是我...不必,该做的采访赛后已经完成...请多关注她接下来的比赛。”

    同样的话术这群少年已经听了六遍,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好奇更加压不住,趁着休息间隙,向日凑到搭档跟前,“哎忍足,你说监督今天怎么电话这么多?”

    消息灵通的军师忍足推了下眼镜,饶有兴趣地看了眼凑到跟前的红色脑袋,再瞅向其他竖着耳朵的同伴,共享出自己的情报,“监督亲自带的那个凉川暮夏,这周又拿下全日音乐大赛钢琴项目的冠军,记者们想挖独家,都找到监督这里来了。”

    冰帝向来信奉强者,即使和凉川暮夏没怎么接触过,这群少年也对这个一来就疯狂拿奖,将冰帝音乐社声望推向新高的交换生早有耳闻,更何况还是严厉的监督大人亲自指导的学生,不禁更加好奇。

    “真恐怖啊,校园里的庆功横幅都快变成她个人展了吧。”

    “何止,她现在可是音乐社的宝贝,我上次路过他们练习室,里三层外三层的。”

    到底是少年人,寻到话题立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凤抱着球拍站在后面,没有参与进去。

    宍户亮突然将话题扯到他身上,“话说忍足和向日,还有长太郎,你们不是都和那女孩一起参加了校庆交响乐排练吗,对她有什么印象?”

    “琴弹得没话说,但不咋爱说话。”向日摸着下巴努力回想。

    “一位美丽且极具才华的小姐。”忍足流露出赞许,冰帝强者云集,那女孩可以称为佼佼者。

    “她很辛苦。”

    凤突然插入,脸上的表情是罕见的严肃。

    暮夏完成音乐社的练习,又给几个后辈做了指导,之后索性给自己加了半小时的练琴。等她离开时,已夕阳西下,校园笼罩在寂静余晖中,给她添上几分暖意,她揉着肩膀走过冰帝校园主干道,听到有人在叫她。

    凤靠在一颗粗壮的梧桐树下,走过来将一个手提袋递到她面前,“监督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接过扫一眼,是几张绝版古典乐CD,之前榊老师跟她提过他收藏着许多好CD,她还想着抽空去借几张的,“麻烦你了凤君,其实明天在班上给我就好。”

    凤嗯一声没多说话,自然地走到左边跟她并肩前行,暮夏边走边揉着发僵的肩膀,道路旁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霞光被撕成细碎的影撒向两人。

    第二天早上,暮夏在自己座位上发现了一盒膏药和两颗牛奶糖,便利贴上有一行字,“沉迷练琴,也请务必保重身体。”那是凤的字迹。

    她将东西收到桌仓,拿出课本预习起今天的功课,眼下浅浅的乌青彰示着她的失眠,昨晚和仁王打了很久的视频,他开始准备推荐入学考试的事,学业压力陡增,两人互相打气,耗神不少。

    冰帝学园将校庆与学园祭放到一起,从领导到师生,无不对这次活动抱着专注谨慎的态度,校方专门请国际大师谱写了恢弘的交响乐篇章,抽调学生由专人指导排练。

    经过多天的练习,交响曲已臻于完美,指导老师一声令下解放了这群少年人,排练厅立马一片嘈杂,乐器归匣的碰撞声、放松下来的谈笑声、移动椅子的摩擦声,鼓噪着耳膜。

    向日和忍足收拾好小提琴,正准备喊凤一起离开,却见凤起身走到钢琴前,他对正在整理琴谱的凉川暮夏说了句什么,少女只是轻轻摇头。凤没有离开,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牛奶糖,轻轻放在她跟前,然后才转身走回,动作自然得像是一种习惯。

    向日看到这一幕差点惊掉下巴,他不可置信地揉着自己眼睛,这还是那个跟别人大声说话都会脸红的凤长太郎吗?

    而忍足的眼神在暮夏和凤身上转了个来回,他突然以拳击掌,想起来了,之前全国大赛时,他们见过的,凤这小子居然藏得这么深。

    不愧是贵族学校,冰帝的校庆引来社会各界的关注,媒体、家长、学生、游客挤满校园,在欣赏过校庆精彩表演后,大部分被广播声吸引到了礼堂,那里即将进行冰原祭的开场舞。

    仁王顺着人流前行,摆弄着手中相机,方才交响乐演奏时,他为暮夏捕捉了数张绝美瞬间。同行的切原好奇心满棚,东瞧西瞅,柳生跟在他后面,不时出声提醒切原注意脚下。

    礼堂被香槟、甜点、鲜花烘托成一场优美幻梦,涌入礼堂的来宾被这气氛感染,记者早就占据绝佳位置,今日活动除却宏大交响乐,另一个看点就是这场舞会了。

    幕帘背后,后台却弥漫着紧张氛围,开场曲原定由暮夏和音乐社长风间四手联弹,但此时风间跌坐在道具椅子上,脸色惨白,左手手腕肿得老高,刚才他跟同学一起搬重物时脚底打滑,本能用手撑地却扭到了手腕。

    钢琴负责老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环视四周,能担当重任的钢琴部其他成员无一列外,不管男女都已经换好了华美的舞会服装,与搭档准备就绪,他们今天先是舞会参与者,其次才是学园祭工作人员。

    暮夏向老师提议改独奏,立刻被否决,象征舞会开场曲的四手联弹早就印在流程单中,此时更改会让今日的活动效果大打折扣。

    迹部带着学生会成员在商量对策,换好礼服的忍足出来就瞥见站在台柱阴影处的凤,他的目光一转,开口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老师,我有个提议。”

    “可以让有绝对音感的凤长太郎代替风间同学,”忍足说着,从背后推了凤一把,“勃拉姆斯《匈牙利舞曲第五号》,你练习过的,凤。”

    突然被推到台前,凤有些羞涩,习惯性的羞涩涌了上来,但他很快捕捉到暮夏投向他的眼神,呼吸之间,凤已经平静下来,他冲着老师点头,“正好没有给我安排舞会点位,我可以的老师。”

    时间不等人,舞台负责人的声音已经透过对讲机传来,“钢琴组,群舞组,最后五分钟准备。”

    也顾不上其他,老师当机立断,再次跟群舞的同学强调起注意事项。凤坐在暮夏身旁,他解开衬衫两边的袖子向上卷起,后台的灯光落到他眼睫上,投出浓密阴影,他侧头看向暮夏,“暮夏,要开始了。”

    厚重的天鹅绒布缓缓向两侧退去,明亮的聚光灯将黑色钢琴和琴凳上的两人置于绝对的中心,台下攒动的人影开始模糊,整个世界都集中到黑白琴键之上。

    第一个略带哀愁的吉普赛音符从凤指尖流淌而出,同时,暮夏双手的加入,让乐曲骤然加速,化作奔腾的炽热火焰,瞬间拉开舞会的序幕。

    音符在疾速与顿挫间完美配合,灵魂在琴键上共舞,冰帝绝对的王者迹部景吾带着女伴滑向舞池开舞,紧随其后的是其他同学,他们各自站好点位,在音乐响起的瞬间开始起舞,一时间,礼堂衣衫浮动,裙裾飞扬。

    华丽优雅的舞会拉开学园祭序幕,人群被气氛带动,仁王举着相机,不断按下快门,捕捉暮夏专注演奏的侧颜,取景框扫过她身旁的凤长太郎。

    他注意到,当乐曲需要他们双手在琴键上短暂交汇时,凤的手臂会下意识绷紧,以极其克制的弧度避开指尖的接触,仁王抬起头,眼神微眯,那小子在海原祭上向真田下战书的原因,原来是这样。

    最后一个叹息的琶音消散,舞姿和琴键同时停止,暮夏和凤一同起身,在迹部的带领下朝观众鞠躬致谢,凤用余光偷偷瞥向身旁的少女,她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眼前如潮的掌声只是任务完成后的必经桥段,激不起她半分涟漪。

    恰巧此时礼堂拉响礼花,缤纷的彩带和亮片从天而降,迹部接过话筒,话语骄傲自信,“各位,尽情沉醉在冰原祭中吧!”

    凤偏头,有彩带落到暮夏肩膀,她没有发觉,转身退场,那片彩带顺着她肩头滑落,凤本能地上前一步,伸手抓住跌落的金色,随即飞快地将手揣进裤袋,仿佛握住了什么滚烫的秘密。

    刚从舞台退下,等待已久的记者迅速围住二人,话筒争先恐后递到面前。

    “二位的配合简直是天衣无缝,”一个女记者激动喊道,“作为网球部选手,凤君隐藏的钢琴才华简直让人吃惊,据透露你是临危受命,是什么契机让你.....”

    “凤同学,”另一个声音更高亢的男记者挤上前,直接打断同行提问,“刚才的演奏情绪饱满,但是优雅旋律下却隐藏着哀伤,是否和你个人境遇有关呢?”

    问题直白而尖锐,带着不容回避的窥探。凤楞住,琥珀色瞳孔微微收缩,一时语塞,他的沉默在记者刻意追问中显得难堪。

    “凤君,请回答一下?”

    “为何偏偏是凤同学救场呢?”

    “你和凉川桑作为临时搭档也能如此默契,是否早有渊源?”

    记者的追问像密集的冰雹砸向凤,他的手踹在裤兜,有什么东西咯得掌心生疼。

    “记者先生。”清冷的声音响起,那边接受完简单采访的暮夏向前迈了一小步,将半个身子挡在凤和咄咄逼人的记者之间,她唇角带着礼节性的弧度,接过话筒。

    “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是根植于流浪吉普赛人的悲歌,凤君临危受命,不仅完美完成弹奏,更把握住了热情火焰下的悲伤,这正是对乐曲最高的致敬,不是吗?”

    发难的记者一时语塞,在暮夏冷静的注视和同行略带审视的目光中尴尬收回话筒,话题很快被其他记者引向更安全的方向。

    话题很快集中到近来风头正劲的暮夏身上,比起略显青涩的凤,这位天才钢琴少女显然更具话题度和挖掘价值,然而暮夏应对得体,言语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一番交锋下来,记者们并没捞到什么爆炸性的新闻点,终于渐渐散去,侧台的通道逐渐恢复了安静。

    凤注视挡在他身前的暮夏,清冷的高天月,有那么一瞬间也曾照拂过渺小的他,不是吗?

    目送记者全部消失,暮夏才转头看向他,凤的姿势僵硬,嘴唇紧抿,她叹气,“不用在意他们,今天多亏了你。”

    凤点头,抬眸看向她,暮夏看清这个明朗干净的少年眼中的忧伤,但她撇过头,选择不去回应,借口换衣服先行离开。

    通道里只剩下凤一个人,手心的彩带明明应该柔软,可边缘却硌得他心脏都跟着抽痛,恰如并肩前行的那个傍晚,他鼓足平生勇气的告白。

    彼时风过林梢,残阳为她的墨发添上金光,她安静地听完他磕磕绊绊的话语,没有闪躲,郑重直白地和他对望,“凤君,谢谢你。”

    没关系,他想说没关系的,他不会让这份喜欢给她带来压力,他只是想让她知晓而已。

    彼时她唤醒手机屏幕,合影映在他眼前,照片上,她与那个银蓝发色的少年亲昵地头挨着头,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凤君,我很喜欢我的男朋友。所以,我无法给予你任何期待的回应,非常抱歉。”

    那一刻,他终于看清了,他此前所有懵懂的悸动、暗自的猜测、甚至错认的情敌,都有了答案。

    他小心翼翼珍藏的每一次相遇,每一次对话,每一次无声的凝望,都已迟到太久,美丽的故事来得太晚。

    凤挪到靠近主舞台入口的帷幕旁,身体大部分隐没在阴影里,半边脸颊被舞会的光斑扫过,忽明忽暗。

    这种明暗中,他看到换回常服的暮夏走向出口,也看到早已经等候在那里的仁王雅治,他看见那少年极其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逗得她轻轻笑了起来,那是截然不同于在冰帝时的柔和与轻松。

    凤伸出手,手心的彩带被捏出褶皱,像极了一道道横亘在心间的过往,他突然发出低低的嗤笑。

    风长太郎啊,这世界如此辽阔,可你偏偏想被单独看见,想被某个人不偏不倚地选中,渴望成为她眼中停驻的风景。

    不可能的,太迟了。

    那让你悲伤的月亮,从不会为你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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