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的花灯之下,他脸颊惨白得可怕。
甚至连脊背都绷紧了。
就像是一把即将折刃的剑在惨烈地嗡鸣。
他握住我的肩膀,像是要将我扣到骨子里。
我惶然不安之际,丫鬟慌慌张张地说:“夫人她...她掉到河里了!”
我敢肯定李窈没事,只不过是为了支开他。
她乐得高兴,我也求之不得。
正想着他肯定急得不行时,他固执地将我抱紧。
微微侧目就能看见他红了的双眼。
我不懂他这是搞什么事,不解地说:“你不是喜欢她吗?”
“迟了的话,她会伤心的...”
他舍不得她伤到一根头发丝。
每一次,我都被波及。
每一次,都是原地等待的那个。
这次,我忽然不想再等下去了。
霍去病脊背有些颤抖,嗓音也带着他不曾发觉过的恐慌。
“我不去,我不会去的!”
“再没有下次了...我以后也不会提起她...”
“我会同你在一起...”
我推开他,语气讽意十足,“是么?军侯不是说绝不可能喜欢我吗?”
“既然军侯选择喝下毒酒也要救李夫人,那就继续下去,免得伤了李夫人的心。”
肩膀上的力度更大,像是惶恐自己即将丢失什么一样,他一边抱紧,一边慌乱地说:“我不会再救她了,再不会了!”
丫鬟扶着李窈回来,她含笑的面容滞了一刹,但很快恢复过来:“军侯?”
“你们这是...”
她抚着胸口,似是喘不过气来。
果然,看见她拧眉的样子,攥在肩膀上的手随之松开。
他的目光又回到了李窈身上。
得了解脱,我转身就要走,却被霍去病攥住了手腕。
他目光含着乞求:“我不能不管她。”
李窈除了面色苍白一些,根本就没什么问题。
她之所以装作很痛苦的样子,无非就是不希望我和霍去病过多地接触。
霍去病或许也清楚这些,只是舍不得罢了。
即便知道是假的,依然心甘情愿。
少年与柳树下的姑娘双目相视,一刹间,仿佛落尽了尘世的情愫。
我孤零零地站在他们身后,仿佛闯入其中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就该消失在不属于的世界,我也一样。
一秒都没有犹豫,我向桥的另一头走去,只是偶一侧目,余光瞥见他为她披上大氅的情景。
河灯下的少年褪去了沙场上凛冽的锐气,他温柔地看着柳梢下的女子。
然而下一刻,唯美的画面被突兀地撕裂。
暗中的箭羽迎着面门飞驰而来。
李窈几乎吓得闭上了眼睛,是霍去病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用血肉之躯作为屏障。
“别怕...”
“窈窈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丝毫不顾及手臂上的伤,温柔地安抚着怀里的姑娘。
哪怕李窈骗了他。
他也不愿意揭穿。
舍生忘死的护佑更是证明了他对她深刻的感情。
我正觉得讥讽,意外瞥见了李窈手里的骨笛。
忽然间,我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
浑身的血液仿佛冻结。
哪怕是面对酷刑,我也不曾将骨笛交出。
鞭子密密麻麻地打下,我抱紧了骨笛,将它放到了我的胸口,那样...我死之前,它都不会丢失。
哪怕他们让我交出浑身值钱的东西,我愣是一声不吭,到最后奄奄一息。
我趴在地上求他们。
“求求你们将骨笛还给我...”
为了留下他赠与我的礼物,我将身上最珍贵的手表送给他们...那是联系现代的工具。
没了它,我在这个朝代跟个瞎子没什么两样。
失去了现代的念想,我几度崩溃,一想到...他竟然那么轻易就能交付出我用珍贵之物换回来的东西。
崩溃的叫嚣让我顾不得体面,飞奔过去,狠狠地攥住李窈的手臂,逼迫她还回骨笛。
像是从未见过我悲愤到红了眼的模样,她愣了两秒,就连霍去病也不懂我为什么失态到如此地步。
但他旋即冷下神色。
“你疯了么?!”少年怒目相视,语气裹挟着冰渣子。
我红着眼睛,声线脆弱到颤抖,“你知道我付出了什么吗?!”
“我为了藏下它,差点死了...”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我视之如命的东西...你视之如敝履...”
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却没有一个人可怜。
“你喜欢李窈...可以啊,可是为什么要给我希望...”
“为什么在长安宴毫不犹豫地奔向她,哪怕你知道...我会死的...”
我抽噎着,“原来...无论如何,历史都不会改变,怎样挣扎都只是徒劳...”
李窈冰冷地开口,“什么历史?什么挣扎,你莫不是得了疯病?”
“听闻河边淹死过人,想必是鬼上身,如此...”
她话锋一转,凌厉起来,“押下去关起来比较好。”
我不在乎,是关起来,还是施以刑罚。
这个时代于我本就是一场幻梦,我会怕梦吗?
再惨烈又如何,我总是会醒的...
身后的少年,似是不满我不敬的态度,亦或是害怕我伤到李窈,挡在了她的身前。
胸腔内的苦涩由此泛开。
少年人褪去先前的温柔,眉眼间满是冷冽。
“你发什么疯?是我对你不好吗?你何必无理取闹。”
他眼瞳里夹着对我不愉,“李窈差点受伤,你怎么能苦苦相逼?”
我垂着头,沉默不言。
霍去病眉眼间的不悦散开,“你很在乎那支骨笛?”
“你可知那是我送她的生辰礼?”
我瞳孔间的坚持一刹碎裂,掌心掐出的血痕疼得厉害。
浑身僵滞到,我连头也难以抬起。
霍去病很自然地将骨笛放在李窈的掌心。
李窈笑得讽刺,“你干嘛在乎这个呢?”
“你知道吗?每打一场胜仗,将军便会送我一件礼物,有骨笛,有塞外的花。”
“想来...你是不明白我们之间情谊的。”
“哪怕他身受重伤,也舍不得自己的血染在花上呢。”
塞外的花。
那是我强求才施舍给我的。
霍去病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我意外地瞥了他一眼,“不重要了,将军不必记得。”
霍去病像往常一样揉揉我的发,却被我抬手挡开。
他抿紧了唇,眼瞳内晦色难辨。
“下次生辰,你想要什么?”
“想要?如果是可怜我,那请将军收回怜悯之心。”
我和他不属同一个时空,他记得不是什么好事。
我与他本就不该有过多的瓜葛。
正要退开一步,却被一把攥住了手腕,他声线发紧,“不是怜悯...”
无措之际,一旁的丫鬟开口,“夫人她受了些惊吓,军侯不去安慰吗?”
霍去病仍旧不动。
柳梢之下,少年人的眼里泛着柔软的碎光,即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此而打动。
可我知道...一切只是错觉罢了。
“我陪你。”他固执地说。
真是稀奇啊,他第一次毫不犹豫地站在我那边。
可是我不在乎他的偏爱了。
“夫人她更需要你。”
“她体弱又受不得惊吓,离不开军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