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先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眉头舒展:“真没想到会在大奉这块疆土上看到宋将军!”
又想起来一事,范老问道:“距上次见面,一晃五六年过去,宋将军如今的身体可是大好了?”
“已然恢复。”
老头儿笑眯眯点头,虽得了对方回答,可还是习惯性地为他把了脉。
只是这一号脉,老先生的笑容就淡了。
“……将军可还是食不得包子?”
宋镧面色不变,平静地抽回手。
“无碍,伤好了就行。”
“将军莫要糊弄我,将军的伤早在九年前就好透了,我问的是您的……”他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您的心疾,将军,您心疾是不是还没好?”
范老先生自觉自己是九年前那场战役中,全城唯一的幸存者,若不是得了宋镧相救,恐怕他也会死在那场围城之战里。
宋将军于他有救命之恩,他理当还之以一个健康的他。
见对方不语,范老先生深深叹了口气。
“将军,恕老朽直言,九年了,将军也该放下了……”
“范老如今在哪高就,还是周游各国?”
“将军别和我掰扯这些闲话,也别打岔,范某是大夫,只讲病况!”
见岔不开话题,宋镧微微一笑,“这么多年,范老依旧没变。”
只得简单交代了近一年的身体情况。
范老头听完,眉头锁紧,方才的轻松氛围也消散了干净。
“将军如此,怎生了得?!”
宋镧苦笑了一下: “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反问道:“我这样,会不会越来越严重?”
“先不论其他,你现在连饭都吃不得了,将军自己觉得会不会越来越严重?”老头子再次搭上他的脉,细细号了半天,这才严肃地开了方子,递给他。
“将军若能吃得下饭,还是尽量吃,别怪老头吓唬你,长此以往,只怕……”
“只怕如何?”
老头子眼皮一抬:“只怕娶不了媳妇儿!”
宋镧先是一愣,随即被他逗笑,原本低沉的气氛也随之轻松了不少。
方子又是长长的一串,宋镧无奈:“若还是之前的药方,莫再给我,根本不起作用。”
“自然不是原方!这是范某新研制的专门调理心疾的方子,至今已赠出多份,效果显著!”
“我记得你开上一张时也是如此说。”
“对心疾真的有效果吗?”
叶龄音一出来就听到两人在谈话,前面说了什么她没听到,虽也好奇宋郎君和范神医是如何相熟的,但她更在意的是他们聊天的最后一段话。
实际上也只有最后一段话她听见了。
叶龄音上前与宋郎君见礼,为自己的冒昧插话致了歉,见对方不在意,她才又追问了一遍。
自己的医术被反复质疑,范老头颇有些恼了:“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但汤药辅助也万不可少,我这方子可是我苦研多年所得,小娘子只管拿去用,病人若无好转,尽管来找我便是!”
连包票都打了,应该是有用的吧。
叶龄音便舍下脸来,也跟着讨了一张那药方。
心病难医,即便只是辅助的汤药,有也总比没有强。
宋镧好奇:“小娘子生病了?”
叶龄音连忙摆手:“不是我,是陈夫人。”
简单讲了下陈夫人概况后,叶龄音小心折起誊写好的药方,只待陈老先生回来交给他,之后用或不用,就不是她的事了。
方子的事情聊完,叶龄音望向宋郎君:“不知宋捕头与范大夫可还有事要聊?若没有,能否容我再占用一下范大夫少许时间提个字?”
听到叶龄音对宋将军的称呼,范老先生有点懵:“宋捕头?”
待看到宋镧腰间挂着的一枚铜牌,接收到对方投过来的眼神,范老头秒懂,非常懂事地闭了嘴。
再看宋将军,也不知对方处于什么心理,竟为难起一个姑娘家来。
“提字,小娘子要提什么?写之前我可替范大夫考量是否可写。”
说完又不忘解释似的补充道:“我与范大夫是故交。”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又要讲条件了。
叶龄音觉得自己已经把这位郎君看得透透的,不就是请吃饭。
“三顿饭,不能再多!”
“不够。”
“四顿,四顿总可以吧!”
某人继续摇头。
叶龄音立时有些急:“那宋郎君想要几顿?”
范大夫似乎抓住了某个重点,有心问:“宋……捕头,你觉得这里的饭菜如何?”
“尚能入腹。”
“十顿!”范老先生心明眼亮,立刻拍板:“先给他做十顿,字你想要多少有多少,写成文章也不成问题!”
“不用这么麻烦。”宋镧将笔墨朝边上挪开一点,给桌上铺了一张新宣纸,边铺边说道:“我借你这馆子隐匿身份,方便我查案。”
原来不全是为了吃饭。
叶龄音好像明白了什么,但还是问道:“宋捕头想要如何隐匿?”
“不知店家可想招个跑堂伙计抑或打杂?”
“事先说好,宋郎君做伙计可以,但也只是互惠互利,至于工钱,自是没有。”
宋镧把蘸好墨的笔递上:“每日管一顿饭即可。”
果然一点亏不肯吃。
叶龄音看了一眼纸笔和范老,咬了咬牙。
不就是多双筷子的事,以后忙起来只管使唤他便是。
干干脆脆应下。
字终于写成,她让刘大郎收起来,有空拿去装裱,自己则和宋郎君送范老出门。
待再回大堂,店里的客人已经很多了。
身为东家的叶龄音递给宋郎君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然后不等对方反应,麻溜地快步回后厨继续做菜去了。
虽然对方是个捕头,但做戏也得做全套不是。
该帮的忙,该打的杂,一样可不能少。
她方走,宋镧身边就走来一人。
“将军,县令来了。”
江北话音刚落,店外街道上,一身便服的田县令就朝食肆这里移了过来。
待进来,田县令一脸严谨地考察了一下店内环境,然后关切问道:
“将军果真要在这个地方……做个伙计?”
“我也可以继续做乞丐——”
“不不不不,将军这样挺好的,这地方很好,想必州府大人知道后也不会再责怪下官。”
只要不是做乞丐流民之类的,这位将军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上头卸甲归籍的全部名单昨日已经正式下来,他昨夜反复确认了十几遍,才敢相信这位赫赫有名的将军是真的卸甲致仕了。
宋镧之名,赫然就在致仕反乡的名单之上。
可是不应该啊,那些比他年长的将领都没致仕,这位年纪轻轻的,如何就放弃高位,致仕了呢……
实在是想不通。
不过虽已经卸甲归籍没了实权,但此将军的品级还在,单论品级,他这个县令也不敢惹,更不敢怠慢。
其他归籍的人员他都已经安排了去处,唯有这位,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谁承想人家自己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
“如果将军以后觉得在此处不妥,尽管告知下官,下官——”
“不劳费心,县令还有事?”
这是下逐客令了。
其实刚到饭点,田县令前几日就听闻这家叶食记的饭菜做的不错,他其实是想顺便坐下来,再吃个饭来着……
“倒也没什么事了,那……下官告退?”
宋镧点头,半点也无要留对方吃饭的意思。
行吧。
田县令又望了一眼其他食客桌上摆着的炸串,看对方疯狂蘸酱,然后撸进嘴里满足的咀嚼,他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委屈巴巴地走了。
“将军所料不虚,沉尸帮帮众所用的兵器里确实混进了军械。”
田县令一走,江北就低声回禀道。
“可有查清是哪里的军械?”
“尚未……且那大当家嘴巴很严,至今不肯招。”
“继续审。”
“是。”江北又想起一事,他看了一眼后厨,继续道:“关于叶掌柜的案子,牢里的那个黑衣人熬不住,招了,说是受人指使,这是他的供词。”
江北说完,将供词奉上。
接过供词的人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眉头不禁皱起。
上寅城叶家?这个地址他好像听谁提过……
宋镧折起供纸还给他,沉声道:“按照上面给的地址,去查一下。”
“是。”
江北领命,转身离开了。
叶龄音在后厨做菜,自是不知道自己即将要掉马了,赵姨娘把喜味堂给她重做的那份三丝银鱼带了回来,她尝了尝,倒也没觉得口味有什么特别的,还没有喜百味做的一半好吃。
“大概是有所保留。”叶龄音下结论道。
赵姨娘满不在乎:“好不好吃的我可不管,我只知道喜味堂今日要得罪所有点了银鱼的富户。”又想起来一事,她忍不住笑道:
“我走时那喜味堂的大东家正好回来,听他们说喜味堂今天本来要来一个贵客的,还是一位名气不小的大夫,不过不知为何没接着,那喜味堂大东家的脸拉得七八寸长!”
说完她笑起来,方氏和叶龄音也跟着忍俊不禁。
不过笑归笑,乐呵完,叶龄音却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方氏也反应了过来,迟疑地问道:“我们店是不是不小心截了人家食肆的客……”
好像的确是这样……
叶龄音处之泰然,“那又如何,我们是凭实力抢,有本事他们就凭实力再抢回去便是。”
什么是光明正大不偷偷摸摸抢,这就是。
*
上寅城,五皇子府。
五皇子轩辕赫捧着参加府上饫宴的名册,一张脸都黑透了。
“为什么来参加的人这么少?!”
底下来送名册的家臣无奈道:“殿下,您选的日子和三皇子是同一天,参加宴请的人自然要被分去一半……”
“那是被分走一半吗?简直就是被分走一大半,这叫本王日后怎么在众皇兄面前抬起头!”
“其实小臣当初就想奉劝殿下,不要与三皇子择定同一天办宴席,可您当初一意孤行,什么都听不进去——”
“你闭嘴!”
轩辕赫一听这些家臣马后炮就头疼得很,一群没用的幕僚,半点不如三皇子府的人。
“那本王现在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那些官员被三皇兄划拉走吗!”
他和三皇兄是同一天封王的,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那些官员不管新旧,总是偏向他那边的多,来他这边的少,着实令人费解!
他就这么差?
看五皇子动怒了,那家臣只好安慰道: “其实就是个小宴罢了,殿下不必太过在意,当下正值兵将还都封官,殿下应乘此机会尽快拉拢这些手握兵权的将领才是……”
听他这么一说道,五皇子觉得,分外有道理。
不免又责怪:“这么有用的想法,你怎么不早说!”
那家臣有些委屈:“其实……我等很早就说了,只是殿下您这几日一直忙着饫宴,压根听不进去啊……”
与此同时的三皇子府,一名府臣小心翼翼地递上名册,以供上首的那位过目。
然而那位却并没有急着看名册,而是拿起婢子端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问道:
“那个定北将军,如今怎么样了?”
府臣立刻毕恭毕敬地回禀:“听说在青阳镇闹了不小的风波,还破了个沉尸帮的案子。”
沉尸帮?
三皇子的手微微顿了顿。
府臣以为他想详细听一下沉尸帮案,刚要开口详解,不料三皇子却打断了他。
“这定北将军估计用不了多久还是会回来,你盯着二皇兄那边,看看他有没有派什么人南下,若有举动,速速来报。”
想了想,又道:“还有我四皇兄,也派人盯着。”
此将军虽说已经致仕,可他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他可不信对方只是简单的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