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出嫁女儿回家,林秀禾清早就出门买菜去了。
程知聿按习惯泡咖啡,边看消息慢慢喝。他今天穿了一件卡其色短夹克,吴纯坐在他的斜后方,撑着脑袋,碗里的雪菜肉丝粥一口没动。
邱筱睢是个小网红,为了维持自律人设就算天上下刀子早上也得爬起来做操。
她录完早餐素材困得睁不开眼睛,不满地同吴纯说:“你还吃不吃,不吃我回去睡觉了。”
吴纯拉住她,低声,“再陪我坐一会儿嘛。”
邱筱睢趴在餐桌上,她到底是吃饭还是干嘛?
十分钟问了不下五次,“你觉得他今天帅吗?”
帅帅帅,有程老板这个体格,套个麻皮袋子都是在走秀,她也不理解,长得这么帅不当模特躲在山沟沟里面开店。
吴纯又问,“那你觉得我和他有可能吗?”
“有可能吧——”她默默为好友打气,拍拍她的肩膀,“不抛弃不放弃,加油!”
正说着,门口走进几人,手上提着大袋小袋礼品。
“姑姑、姑父。”程知聿喊。
妇人应声,一脸恼色,对落在后面的女儿喊道:“还不快叫人?”
康贻满脸不耐烦,甩开母亲的的手,不情不愿喊道:“哥。”
程知聿知道表妹最近不好管教,一会哭喊着不去上学,一会又闹着离家出走,姑姑、姑父为她伤透脑筋。
所以当他看见康贻新发型,也只是略微愣住,叛逆期有自己的想法这很正常。
他当年更甚,不能多说什么。
程知聿接过姑姑手里的东西,果然听见她接着对康贻骂道:“你要玩我也让你玩了,也没见玩出个名堂来,哥哥当年......”
听到自己的名字,程知聿自动变哑巴。
心里叹气。
奶奶怎么还不回来。
康曾文也是一脸低气压,路上没忍住和妻子吵吵两句,每每女儿惹得她不高兴,他就成了受气包。他指着康贻这头难辨雌雄的头发,对程知聿发牢骚:“你看看,你看看这什么样子!头发这么短哪有个女孩子的样,人家都问我是不是又生了个男孩子喔!”
“我剪头发怎么了!其实你们不是对我剪头发有意见,是对我有意见!”康贻蹿起来,反驳,“如果我是男的你们根本不会多说半个字!”
康曾文气得扬手,被程知聿一把拦下。
“姑父消消气。”
眼见几人要吵起来,吴纯赶紧挽起闺蜜的手,“我们先上去。”家丑不可外扬,这个时候站在旁边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
邱筱睢想凑热闹却被她拽上楼。
程萍也气得流眼泪,程知聿又喊来何闯,两人各自拉开一边。
程萍哭着说:“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就是不听,今天早上还和我闹不来外婆家过年。”
她抽泣,要接着说。
康贻大声尖叫,“你别把我的事情说出去!”
“怎么了?”林秀禾总算回来,手里拎着菜。
程萍赶紧把眼泪擦干,“没事......”
她佝偻着背一眼看见外孙女那头显眼的发,惊喜道:“哟!我们小贻剪头发啦。”
康贻别扭转过头,不想让外婆看见自己的头发。
“躲什么?”林秀禾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摸出红包,宠溺的对她摸摸头,“短是短了点,我觉得蛮好看得嘞。”
她手里抓着林秀禾硬塞的红包,还是气鼓鼓,林秀禾于是佯装生气,“谁欺负你和外婆说,外婆跟他没完。”
有人撑腰,康贻撅起的嘴巴终于向下压了压。
程萍叹气,一个人进了厨房。
程知聿在旁帮忙择菜。
她过了很久,
突然问道:“你爸今年打电话回家没?”
“没。”程知聿摇头,手上动作没停,他听见姑姑“唉”了声,紧接着唠叨:“你过完年二十九,得开始考虑自己的事情。”
他随声应和,“知道。”
“我有个朋友女儿和你一般大,长得挺漂亮,你有时间约着见一见?”
他苦笑道:“最近实在很忙。”
“你个死脑筋。”姑姑恨铁不成钢。
最后一道菜上桌,程萍举着手机拍视频,林秀禾放下碗筷,拍拍程知聿的肩膀,“危涞这小姑娘一天没下楼,你上去看看。”
程知聿皱眉,“人家有男朋友了。”
“我是说你给她送点饭菜上去,她那么瘦,万一饿晕倒怎么办?”林秀禾拍打他,心里却觉得可惜,难得碰上个能和孙子呛上几句嘴的,无奈人家有对象。
“谁呀?”程萍问,连着康曾文和康贻也好奇起来。
“一个小姑娘,我看着挺喜欢。”
程知聿暗道,她对谁都说喜欢,对谁都说有眼缘。
“可是人家有对象了噻。”姑父插嘴道。
“有对象怎么了?那她朋友里总有单身的,就当交个朋友多条路。”程萍挑出两只一正一反的筷子。
程知聿被几人撵上楼。
支付失败。
支付失败。
还是支付失败。
危涞咬牙试了一遍又一遍,屏幕依旧显示支付失败,血液翻涌。
朗禄把她的卡停了。
她不管两人是否还在冷战,一通通电话不停打过去,却总是显示无法接听。
他不接她的电话。
他凭什么不接她的电话?
危涞坐在柔软的床榻边,穿的单薄,赤脚踩在地板上,眼眶红了整圈,她咬着唇,手抖得厉害。
“小涞?”朗岐山刚遛完鸟。
“爷爷,你要朗禄接电话。”她语声冷冷,分明是气到极致。
朗岐山不明所以,将手机递给朗禄,“小涞的电话。”
朗禄擦干净手,猜到危涞会打电话给父亲,他是故意不接她的电话。
“你凭什么把我的卡停掉!”危涞情绪激动,大声喊道。
朗禄厉声喝她,“危涞!”
“你被家里宠得太过分了,不尊重长辈,恣意妄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跑出去这么多天一个电话都没有,不是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
“等你想清楚给薛阿姨道歉,我再把卡给你。”
他要她给薛莹道歉,所有人都说她有错,只有危涞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什么了。”她低声问,声音苦涩。
她记得母亲离世的那天,朗禄双目通红,抱着泣不成声的危涞承诺,“爸爸会永远陪着小涞。”
她没有奢求永远有多远,这一生太远,朗禄总会遇到新的人,她曾经也幼稚地想过:爸爸这辈子遇不到喜欢的人就好了,她不想有弟弟妹妹,她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想再失去父亲。
原谅她心胸狭隘,没办法平分这份父爱。
可总要学会妥协。
那天他带薛莹回家,薛莹身边跟着一个豆丁大点的小孩,危涞愣了好久,心想这天还是来了。
她没哭没闹,甚至平和的吃完了那顿饭,直到看见薛莹撩头发时露出的那对耳钉,危涞的心慌了,那么熟悉的红宝石,她无措地看向父亲,期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为什么母亲的首饰会出现在薛莹身上。
她向朗禄讨要解释,可他只是沉默。
薛莹揉着耳垂,羞涩大过尴尬,“你爸爸看我喜欢……”
那是妈妈生前最爱的首饰,他说送就送了?!
“还给我。”危涞抓筷子的手泛白,她还在忍耐。
薛莹带来的小孩抱着妈妈,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朗禄拦着不让还,“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理由。”
“还给我!她有什么资格……”清脆的耳光打得危涞脑袋发晕,她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这是他第一次打她,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
朗岐山拄着拐杖拍桌。
那小孩被吓哭得直打嗝,薛莹轻拍孩子的背为难地看着危涞,眼里种种都像在说:是你毁了一切。
危涞冷得发抖,捏紧拳头,起身离去。
在这通电话之前她还心存侥幸,她毕竟是朗禄唯一的女儿,父女没有隔夜仇。
他们一定会和好的。
是他亲手打破自己的幻想。
“我不会给薛莹道歉”,危涞说,“我也不回去了。”
朗禄停了很久,久到危涞以为他要开口求和,他说:“随你。”
他说,“我管不了你,危涞。”
捏着金属边框的手颤抖,手机被砸在地板上,从一角开始四分五裂,危涞抱着膝盖哭。
肩膀颤抖。
鸟笼里的雀儿扑了几下翅膀,朗岐山担忧地问:“怎么说话这个态度?小涞怎么说,是不是快回来了?”
“她昨天还和我打电弧......”
见朗禄又是不说话,他脸色骤变,重重撂下笼子,声如破竹:“当初我不让你送她出国你不听,这好不容易念完书回来了,整日吵!日日吵!连个团圆年都过不了!”
“我这把老骨头还过得几个年头?”
“你要是当真不要女儿了,我替你养!”
朗禄叹气,隔代亲,他知道父亲溺爱这个从小陪在身边的孙女。
也知道父亲对他早早把危涞送出国念书怨念很深,隔着八千多公里,七小时的时差,朗岐山起床散步时危涞才刚刚睡下,他要是想孙女打个电话还得卡好时间。
可依危涞的性格,出国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程知聿停在门口,叩起指节敲门,醇厚的声音隔着一道门,“奶奶喊你吃饭。”
半天没人搭理,他再喊,“危涞?”
“给我滚!”危涞喊道。
尖锐的女声穿过门板,程知聿隐隐不悦,知道她又在哭。
心烦,他脸上染上薄怒,沉声对里说道:“别人的气别撒我头上。”
门被人用力撞开,危涞哭得眼尾发红,像个炸弹一点就爆,“我朝你撒什么气了?”
“你是不是有病,能别管我的事吗!”
程知聿低头冷笑,“你没病吗?”
和男朋友吵架对着他发疯,他脑子有问题才上来喊她吃饭。
再不管她情绪如何,他没义务安抚别人给她带来的坏情绪。
和他有什么关系?
后脑勺一记闷响,有东西打在头上又滚落在地板上,程知聿眉心突突地跳。
危涞还保持着丢拖鞋的姿势,哭得稀里哗啦,她马上就搬出去,死也不在这住了,谁脑子有问题才会和程知聿当邻居。
她的手刚扶上门把手,就被身后的大掌连人带手钉在墙上,危涞大喊大闹,她伸出脚踹他,“你敢打我一个试试!”
她跟他没完,她跟他没完!
程知聿面色冷冷,低头看向那张哭花的脸,他的掌是硬的烫的,她腕上的肉是软的凉的,掌下的触感时时刺激,程知聿眸色幽深。
谁说他要打她了。
危涞感受到掌心的那片灼烫,惊恐地呆住,眼尾的泪一颗一颗滑下,“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