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时刻降临之前,她们必须自己凿出一条哪怕只有微光的路。这个共识,在那个无声的下午,被悄然建立。她们的第一步计划,内部取了个代号"病卒",危险,却势在必行。
中午时分,来送饭的是昨天带她们去集市的那位、看起来相对和善的大娘。但自从见过骸骨房之后,三人已经明白,这里的人明显达成一致准备做些做什么,对于她们都是危险的敌人。
饭菜刚放下,木清忽然一阵剧烈的干呕,她捂着头,身体像风中的落叶一样晃了晃,被旁边的陈妍一把扶住。
"大娘,您看她……"陈妍立刻焦急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脸上满是未经修饰的恐慌与担忧,"她好像着凉了,从早上开始就喊头疼,身上也烫得厉害。能不能……能不能请个医生给她看看?或者给点感冒药也行。"
她紧接着补充道,每一个字都说得恳切无比:"再麻烦您帮忙加一床被子吧,她身体底子不好,以前就好几次小感冒拖成了肺炎,我们是真的怕……"
大娘闻言皱起了眉,狐疑地打量着虚弱不堪的木清。木清本就脸色偏白,经过这两天的惊吓和几乎无眠的夜晚,更显得憔悴不堪,此刻她靠在陈妍身上,配合着发出细碎而无力的咳嗽,那副样子,任谁看了都觉得是真的病了。
"这天气也能生病?身体底子这么差,到时候行不行啊?"大娘嘀咕了一句,话语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三人的心里。"不行"的,是什么?
陈妍心里一惊,但脸上依旧保持着焦急的神色:"主要是昨天被吓到了,人一受惊,五脏六腑都跟着乱了,就容易生病。大娘,您行行好,她要是病重了,对您……对大家都不好,对吧?"
整个过程中,梁可可都按照事先商量好的,一言不发地守在床边,紧张地看着木清,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将一个被吓坏了、不知所措的妹妹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
大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早上那间骸骨房的恐吓有点过火,要是真把这批"货"里看起来最值钱的一个给吓出个好歹,她不好交代。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颇为不耐地朝门外喊了一声,让一个路过的年轻人去找"医师"过来。
没过多久,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跟着年轻人走了进来。他与部落里其他人黝黑的肤色不同,皮肤要白净一些,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褂,鼻梁上甚至还架着一副老式的金属框眼镜,眼神锐利,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审视的意味。
他走到床边,先是看了一眼旁边紧张的陈妍和梁可可,然后才将目光落在木清身上,似笑非笑地开口:"没什么大事,就是惊惧之下气血不顺,肝火郁结。"
木清不等他继续说,便用尽力气,抵着喉咙发出一连串压抑的、仿佛要撕裂肺腑的咳嗽,随后她抬起头,用那双因为缺水而显得格外深邃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医师,声音沙哑地说:"我……我有神经性头痛的旧疾。一旦精神过度紧张、睡眠严重不足,就会诱发。太阳穴会像有电钻在钻一样疼,还会恶心、畏光、耳鸣,必须立刻用药才能缓解……不然会越来越严重,甚至休克。"
这番话她说得半真半假,细节丰富,而且神经性头痛这种病,全凭患者主观感受,现代精密仪器都很难查出确切病灶,最是难以辩驳。
医师听完,眼神里的笑意收敛了些,那副眼镜后面的目光也变得认真起来。他伸出两根干瘦但有力的手指,搭在木清的手腕上把了下脉,又将手掌贴在她颈侧的动脉上感受了片刻。木清为了让戏更真,一直在心里反复回想骸骨房里那森然的白骨,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和血流本就异于平常。
"嗯,脉象是有些紊乱。"医师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她的说法。他站起身,对大娘说道:"是有点棘手。带她去医务室,输点葡萄糖和镇静剂,吸点氧气会好得快些。"
大娘不耐烦地抱怨了一句"真是麻烦",但还是挥手叫来了两个年轻人,让他们带木清过去。临走前,她又不情不愿地让人给房里加了一床被子。
就这样,在陈妍和梁可可担忧的注视下,木清被半扶半架地带出了窑洞。她们的险棋,成功走出了第一步。两边兵分两路,正式开始了与这个部落的周旋和信息搜集。
通往医务室的路比木清想象中要长,也更深入。架着她的两个年轻人沉默寡言,步伐稳健,手臂像铁钳一样有力。他们没有走昨天经过的集市,而是拐入了一条更狭窄、光线更昏暗的岔路。这里的廊道不再有游客导向的修饰,石壁裸露着最原始的形态,潮湿的空气里裹挟着一股草药和消毒水混合的、略带苦涩的气味。
木清将大部分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他们,一方面是为了节省体力,让虚弱的状态显得更真实;另一方面,她将全部的感官都调动了起来,像一台精密的人形扫描仪,仔细地记录着沿途的一切。
她发现这里的结构远比她最初判断的要复杂。整个洞群仿佛一个巨大的、被掏空的蚁巢,无数条通道和阶梯上下交错,连接着一个个功能不同的区域。她们经过了一些紧闭的石门,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和模糊的人声,也路过了一些类似仓库的洞窟,里面堆满了粮食和一些她看不懂的器具。这里的人对她们的出现已经见怪不怪,偶尔有人投来一瞥,眼神里也没有了最初的好奇,剩下一种说不清的探究。
大约走了七八分钟,他们在一扇现代化的、装有磨砂玻璃的木门前停下。这里就是医师口中的"医务室"。如果说外面的世界是原始与现代的诡异结合体,那这间医务室,则几乎是纯粹的现代化产物,这种错位感让木清的心脏猛地一缩。
房间不大,但窗明几净。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医疗床摆在中央,旁边立着一根不锈钢的输液架,上面挂着半袋生理盐水。墙角里,一台半人高的氧气瓶安静地立着,旁边是一台小型的、似乎还能运作的心电图仪。另一侧的柜子上,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贴着标签的药瓶——阿莫西林、布洛芬、安定……这些熟悉的名字让她产生了一种荒谬的、仿佛回到了文社会界的错觉。
那位皮肤白净的医师已经等在了里面,他示意年轻人将木清扶到病床上躺好。
"你倒是真会挑时候。"医师一边拆开一次性输液针的包装,一边用一种不带感情的语调说。他的动作非常娴熟,消毒、排气、找血管,一气呵成,显然受过专业的训练。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木清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后垃圾桶里丢弃的一个药盒。是"头孢拉定胶囊",生产厂家是"华北制药",生产日期是……去年年底。
这个发现无疑证明了,这个与世隔绝的部落,不仅有渠道获取外界的物资,而且这个渠道是持续的、近期的。
"医师……这里,经常有人生病吗?"木清用虚弱的口气,问出了第一个试探性的问题。
医师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调整着输液的速度。"你们这些没有长期呆在这里的人,身体就是娇贵。这里的'太阳',不是谁都受得起的。"
"太阳?"木清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医师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没有再接话。
木清没有再追问,过多的问题只会引起怀疑。她闭上眼睛,眉头微蹙,扮演着一个被病痛折磨的、毫无威胁的病人。但她的耳朵却捕捉着房间里的每一个细微声响——医师拉开柜子取药的声音、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孩童哭闹声、以及墙上一个老式挂钟发出的、规律而压抑的"滴答"声。
那个挂钟的下面,有一本翻开的日历。今天的日期上画了一个圈,而在三天后的那个日期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巨大而狰狞的叉。那就是……祭祀日。
与此同时,窑洞套间内。
送木清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陈妍和梁可可两人。沉重的木门被重新锁上,那种与世隔绝的窒息感再次笼罩了她们。
"木清……她不会有事吧?"梁可可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这步棋太过冒险,木清此刻已经脱离了她们的视线,完全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之中。
"相信她。"陈妍的语气很坚定,但这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她走到门边,侧耳傾听了片刻,确认门外无人后,迅速将那床新送来的被子卷成条状,严严实实地堵在了门缝底下。做完这一切,她才稍微松了口气,转身对梁可可说:"现在轮到我们了。"
她们没有浪费一分一秒。陈妍负责对整个房间进行地毯式的、第二轮的排查,而梁可可则将她们仅剩的物资重新清点、分类。
陈妍从墙角开始,用指关节一寸寸地敲击着石壁,试图从回声中分辨出哪怕一丝空洞。但声音沉闷而坚实,这里的石壁浑然一体,找不到任何拼接的痕迹。她又趴在地上,仔细检查地板的缝隙,木板被铺设得极为规整,严丝合缝,像是从一开始就长在这里。她甚至将那张简陋的木床和桌椅都抬了起来,检查底部和对应的地面,除了床底下一些陈年的灰尘,她们一无所获。
这个窑洞就像一个由整块石头雕琢出的、天衣无缝的容器,坚固得令人绝望。任何可能被用作武器或工具的缝隙、凸起、或是金属物件,都付之阙如。
"什么都没有……"梁可可的声音带着一丝颓然,她已经将她们的仅有的物资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除了那把折叠刀,和一些食物矿泉水,再也找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医师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调整着输液的速度。"你们这些没有长期呆在这里的人,身体就是娇贵。这里的'太阳',不是谁都受得起的。"
"太阳?"木清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医师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没有再接话。
木清没有再追问,过多的问题只会引起怀疑。她闭上眼睛,眉头微蹙,扮演着一个被病痛折磨的、毫无威胁的病人。但她的耳朵却捕捉着房间里的每一个细微声响——医师拉开柜子取药的声音、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孩童哭闹声、以及墙上一个老式挂钟发出的、规律而压抑的"滴答"声。
那个挂钟的下面,有一本翻开的日历。今天的日期上画了一个圈,而在三天后的那个日期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巨大而狰狞的叉。那就是……祭祀日。
与此同时,窑洞套间内。
送木清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陈妍和梁可可两人。沉重的木门被重新锁上,那种与世隔绝的窒息感再次笼罩了她们。
"木清……她不会有事吧?"梁可可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这步棋太过冒险,木清此刻已经脱离了她们的视线,完全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之中。
"相信她。"陈妍的语气很坚定,但这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她走到门边,侧耳傾听了片刻,确认门外无人后,迅速将那床新送来的被子卷成条状,严严实实地堵在了门缝底下。做完这一切,她才稍微松了口气,转身对梁可可说:"现在轮到我们了。"
她们没有浪费一分一秒。陈妍负责对整个房间进行地毯式的、第二轮的排查,而梁可可则将她们仅剩的物资重新清点、分类。
陈妍从墙角开始,用指关节一寸寸地敲击着石壁,试图从回声中分辨出哪怕一丝空洞。但声音沉闷而坚实,这里的石壁浑然一体,找不到任何拼接的痕迹。她又趴在地上,仔细检查地板的缝隙,木板被铺设得极为规整,严丝合缝,像是从一开始就长在这里。她甚至将那张简陋的木床和桌椅都抬了起来,检查底部和对应的地面,除了床底下一些陈年的灰尘,她们一无所获。
这个窑洞就像一个由整块石头雕琢出的、天衣无缝的容器,坚固得令人绝望。任何可能被用作武器或工具的缝隙、凸起、或是金属物件,都付之阙如。
"什么都没有……"梁可可的声音带着一丝颓然,她已经将她们的仅有的物资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除了那把折叠刀,和一些食物矿泉水,再也找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搜索的失败,像一只冰冷的手,将她们心头刚刚燃起的火苗一点点捏熄。希望的道路,似乎又被堵死了一条。
陈妍将床铺重新归位,走到石台边一遍冲洗沾染不少灰尘的手,一边分析:"既然'死物'上找不到线索,那我们就只能从'活人'身上想办法。"她看向梁可可,摸了摸她的头道:"接下来,需要你的演技了。"
下午,当那位大娘再次过来送饭时,果然是独自一人。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动作轻缓许多。梁可可正坐在床边,拿着针线——这是她们从送被子的人那里要来的——笨拙地缝补着自己衣服上一道不存在的破口。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了恐惧与讨好的笑容,怯生生地对大娘说:"大娘……我……我想给木清也缝几针,她的外套昨天刮破了,后面穿着不方便,但是……我的针线活不好,能不能……请您教教我?"
她的声音很小,姿态放得极低,带着中怯生生的乖巧。
大娘的目光落在她那双捏着针、有些发白的指节上,紧绷的嘴角似乎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地看着梁可可缝了几针,那歪歪扭扭的针脚让她终于忍不住无声地低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仿佛卸下了她身上一部分坚硬的壳,脸上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也淡去了许多。她走上前,很自然地从梁可可手中拿过针线,粗糙的指腹捏着细小的针,却显得异常灵巧。
"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女娃,就是手嫩,活都干不好。"她嘴里嘟囔着,像是抱怨,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线要这样拉才紧,针脚才会平。"
她一边说,一边利落地示范了几个针法。
陈妍心思微动,也调整了神情,带着讨好和无助,在旁边恰到好处地插声询问一些关于集市、关于这里女人们日常生活的、看似无心的问题。
大娘没有抬头,手上动作不停,只是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两声含糊的"嗯"或"哦",像个寻常的邻家大婶,话不多,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她们像两只狡猾的狐狸,用最无害的伪装,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摸索着信息。
傍晚时分,木清被送了回来。她的手上还贴着输液后的胶布,脸色比去的时候更加苍白,那是镇静剂带来的后遗症。
确认门被锁好,三人立刻凑到了一起。
"清清你还好吗,有没有什么发现?"陈妍看着木清。
木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将今天在医务室看到和听到的一切,细细地说了出来。当听到"去年年底生产的头孢药盒"、"被红叉标记的日历"和那句"这里的太阳不是谁都受得起的"时,陈妍和梁可可的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三天……我们只剩下三天时间了。"陈妍喃喃自语。
随后,她也将自己和梁可可的发现和盘托出,她们通过旁敲侧击打听到的、关于"祭祀"的零星信息——那似乎是部落里最重要的节日,所有人都会参加,对过去一年以及未来一年做些宣讲,今年好像格外隆重,人数最多,尤其年轻人都要参加比斗,然后……选则伴侣。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恐怖的猜测。
房间里一片死寂。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死寂。
"医务室在整个洞穴的上层偏东位置,沿途至少有四个需要守卫的岔路口。"木清冷静地在地上画出凭借记忆复原的、简陋的路线图。
"送饭和生活用品的,大多是女性,她们的警惕心相对较低,而且似乎对地位高的人有绝对的服从。"陈妍补充道。
"我……我今天看到送水的小姑娘,腰上挂着一串钥匙……"梁可可也提供了一条关键信息。
信息像拼图一样,被一块块地摆在了桌面上。虽然距离完整的图像还很遥远,但她们终于不再是睁眼瞎。
今夜,无人入眠。她们的计划,在摇曳的灯火和压抑的呼吸声中,渐渐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