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送来早餐的依旧是那位相对和善的大娘。托盘上的食物丰盛了不少,除了温热的奶茶,还有一小碟金黄的炒蛋和几块散发着奶香的烤饼。
大娘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她将食物放下,甚至还关切地问了一句木清的身体状况。
陈妍抓住机会,与她攀谈起来,随后小心翼翼的请询问道:"大娘,我们在这里待着,心里总是胡思乱想,人也闷得慌。能不能……带我们去昨天的集市再走走,就当散散心?我们保证不乱跑。"
大娘看了看她们,目光在她和木清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像是把她们当做不懂事的晚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也好,免得你们把自个儿憋出病来。"
走出窑洞,外面的空气带着清晨的凉意。陈妍敏锐地发现,通往上层出口的方向,看守的人明显增多了,而且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几个看似是部落成员的年轻人想要出去,都被要求在一个类似门禁的机器上刷了卡,并出示了一张盖了章的纸条,才被放行。
往下走的路上,许多地方都挂上了彩色的布条和一些用兽骨、羽毛制成的好看挂饰,廊道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庆来临前的忙碌气息。
一路上,不断有人跟大娘打招呼。一位正在廊道边编织着什么的老阿妈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淳朴的笑容,用方言跟大娘说了几句,目光好奇地在她们三人身上扫过,没有恶意,只是纯粹的打量。大娘也笑着回应,还指着老阿妈手里的编织物对她们说:"这是给我们这儿的娃娃做的小玩意儿,保平安的。"
没走几步,又遇到一个背着孩子的年轻母亲,她怀里的孩子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们。大娘停下来逗弄了几句孩子,气氛和谐得仿佛她们只是来此做客的旅人。
"我叫阿伊古丽,你们叫我古丽大娘就行。"大娘忽然开口,像是闲聊般说道,"我负责照顾你们这阵子的饮食起居。我们部落啊,看着是有点怪,但人心不坏。以前我们这儿好多年轻人都在外面闯荡呢,我年轻时也去过南域省府,就是不习惯,最后还是回来了。我们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的规矩,巫师的本事大着呢,只是不想把老祖宗的东西都丢了。"
她的话半是安抚,半是解释,三人默默听着,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木清明白,这是驯化的开始,用一种温和的方式,消解她们的戒心。但不得不承认,当切身处地感受到这种浓郁的生活气息后,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确实松动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细致的警惕。
古丽大娘甚至带她们在一个小摊前停下,要了一份热气腾腾的奶酪茶点。那是一种用酥油、奶酪和清茶混合制成的小吃,味道香醇浓厚,带着一丝咸味,很能补充体力。
最后,她们又来到了那个洗衣的平台。这里比上次更加热闹得多,几乎所有的妇女都聚在了这里,搓衣板此起彼伏的声音和喧闹的说笑声混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市井气息。
"今年的祭祀最热闹,在外面的年轻人都回来了,人一多,用水用电就紧张了。"一个正在拧着床单的妇女见到古丽大娘,便扬声抱怨起来,"瞧瞧,电不够,洗衣机都开不了,这么厚的毯子都得用手洗,真是要命。"
另一人也凑过来搭话:"可不是嘛,管物资的坤叔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人都见不着影。我家那口子跟屠宰场的男人们天天杀牛宰羊,回来一身的血腥味,熏得我脑仁疼!"
女人们的抱怨汇成一片,但脸上却都带着为节庆忙碌的、混杂着疲惫和兴奋的神采。木清、陈妍和梁可可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三个闯入陌生画卷的局外人,不愿错过任何一个信息碎片。
她们的目光最终还是汇集到了平台最里侧。那个肚子大得惊人的孕妇依旧靠坐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但今天照顾她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满脸沧桑的老婆婆。老婆婆佝偻着背,正专注地用一把木梳,一遍又一遍地替孕妇梳理着长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媳妇忍不住开口劝道:"阿婆,您也歇歇吧,医师那边派了那么多人照顾着她呢,累不着您。"
老婆婆像是没听见,手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悲苦。
另一个年长些的妇女悄悄拉了下那个媳妇的衣袖,低声说:"少说两句。让她有点事做也好,总算是有个指望和念想……她家里……唉,之前那档子事,一大家子人,说没就都没了……"
后面的话消散在嘈杂的水声里,但那几个字却像针一样,精准地刺入了三人的耳朵。
梁可可的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了那位孕妇身上。她今天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但依旧难掩疲态,正靠坐在上次那张铺着软垫的石凳上,小口地吃着一碗切好的水果。她的肚子大得惊人,与纤细的四肢形成了鲜明对比,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有些费力。
木清注意到了梁可可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回到套间,没过多久,又有人送来了更多的生活物资,有干净的换洗衣物,甚至还有一些用草药和黏土混合制成的、据说是面膜的糊状物。一切都像古丽大娘说的那样,她们正在被"重视"着。
临走前,古丽大娘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放宽心,别自己吓自己,把身体不当回事。吃好睡好才是关键,祭祀日没你们想的那么吓人,我们很重视你们。"
沉重的木门再次关上,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许久,陈妍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我得承认,我差点就要被安抚了……这里看起来,确实比我们想的要好。"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偶尔走过的人影,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但是,温水煮青蛙,水再温暖,也是为了把青蛙煮死。限制我们自由的是他们,第一天用那种眼神看我们的也是他们的人。不管表面多么和善,接下来发生的事,绝对不会是好事。我不想束手待毙,哪怕会吃些苦头。"
梁可可轻轻走过去,抱住陈妍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上:"我听你和清清的,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在一起。"
木清垂着眼眸,低声说:"恶是她们,好也是她们。这种矛盾本身,就说明她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我们放弃反抗。现在看似无碍,但两天后就是祭祀日,我不想成为待宰的羔羊,更不想变成生育的工具。主动权,必须在我们自己手里。"
她抬起头,看向梁可可:"你刚刚一直看那个孕妇,是发现什么不对劲了吗?"
梁可可点了点头,回忆着说:"她的气色很差,有明显的黑眼-圈和眼袋,是长期睡眠不足的表现。而且她的肚子……太大了,不成比例,我怀疑是双胎或多胎。那种肚子在医学上叫'悬浮肚',对母体负担极大,很容易造成心悸、呼吸困难,胎儿也容易宫内缺氧。"
陈妍立刻明白了什么:"你想帮她?"
木清笑了笑,脸颊两侧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但眼神平静无波:"我们不是要帮她,而是要通过帮她,来帮我们自己。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她转向梁可可,"可可,你以前是妇产科医生,有什么办法能缓解她的症状吗?"
"我……"梁可可有些犹豫,"我后来都开宠物店了,接触的都是猫猫狗狗……不过理论知识还在。最安全有效的就是穴位按摩和针灸,可以帮她舒缓压力,改善供氧。"
"那就好。"木清说,"把你以前教我缓解头痛的那套针灸、按摩手法,还有相关的知识,系统地、全部告诉我。"
陈妍问:"你是想靠这个去和他们交涉?"
梁可可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清清,你想自己去?针灸按摩这些,你虽然跟我学过,但没有临床经验,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
木清又笑了,这次连眉眼都弯了起来,温柔得像一汪春水:"我先去聊聊,探探虚实。具体怎么做,我们再一起商量。"
见她主意已定,两人不再反对。梁可可打起精神,将自己所知的专业知识,仔仔细细地、毫无保留地教给木清。
不知过了多久,木清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了门边。
"你小心点,别太强势。"陈妍叮嘱道。
木清点了点头,抬手开始有节奏地敲击厚重的木门。
她敲了许久,就在她们以为不会有人来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插销被缓缓拉开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