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木清手里攥着那套借来的针灸针布包,冰冷的金属感透过布料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沉淀了些许。
医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依旧,但语气却缓和下来,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辩驳的交易条款。
“你很聪明,知道用自己最大的价值来换取信息。”他开口道,“我可以告诉你。你们三个,的确是经过了严格的背景调查和健康筛选后,才被‘送’到这里来的。我们查过,你们身世简单,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没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是最好的人选。”
木清眼神一凝,握着针包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但她很快便松弛下来,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两天后,就是我们部族最重要的祭祀日。届时,所有年轻人会进行一场比斗,”医师的语速不疾不徐,“而你们,就是为最终的胜者们准备的、最高规格的‘奖励’——他们将获得选择你们成为伴侣的资格。”
他似乎看穿了木清心中最深的恐惧,补充道:“当然,我们并非完全不开化的野人部落。伴侣关系一旦确认,就是一对一的终身制,除非死亡或出现不可调和的原因,否则不会更改。你们最担心的那种……如同牲畜般挨个配种的情况,并不会发生。能赢到最后的,通常都是部落里能力和外貌最优秀的年轻人,他们中大部分都在外面的大城市历练过,思想并不落后。我们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有优秀的后代降生,自然也会更用心地去照顾和培养你们。”
医师的每一句话,都像包裹着蜜糖的刀子,将最残酷的现实剖开,又试图用一层文明的糖衣去粉饰。
“你们无法拒绝被选择,这是前提。”他看着木清,话锋一转,“但你们可以选择接受。成为他们的伴侣,你们只会受到最好的保护和照顾。可如果你们拒绝,或者试图逃跑……”
他的声音顿了顿,那股温和的表象瞬间褪去,变得冰冷而充满压迫感:“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在你们进入这片无人区的那一刻起,你们在原来的社会档案里,就已经是‘意外死亡’状态了。你们所有的信息,包括户籍、学籍、工作记录,都已经被销毁。华国虽大,但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地方能接纳你们的身份。”
那个词再次从他口中说出,让木清垂下的眼帘轻轻颤动了一下。
“当然,你们也逃不出去。”他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整个南域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层层交织。在祭祀日这种关键节点上,别说走出这片戈壁,你们甚至走不出这个部落。如果你们不愿意接纳,也可以试着当成一种合作关系。从我个人角度,我并不希望动用野蛮或暴力的手段。”
他看了一眼木清平静的脸,慢慢地说:“刚刚在外面那个绑辫子的,是哈丹。如果你们乱跑,跑到我们保护不到的范围,不巧碰上了他背后的那群人……还记得昨天在羊圈看到的那些牛羊吗?”
赤裸裸的威胁,让空气都变得粘稠。木清沉默地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答非所问地抛出了一个问题:“你们既然已经和现代社会接轨了,为什么这么多人还留在这里生活?以后……也会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医师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复杂的、近乎怜悯的笑容:“因为这里,是整个华国为数不多的、还算安全的地方之一了。外面那些削尖了脑袋想进来的人,求也求不来,你还想出去么?”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在这里安稳地待上两年,再决定你的去留。我保证,这个机会真实有效。”
木清沉思了片刻,眸光流转,最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位孕妇,需要我帮忙吗?”
“先回去吧,有需要会找你。”医师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挥手叫来一个青年,让他盯着木清回去。
当木清回到那间熟悉的窑洞套间时,陈妍正焦急地在房间里踱步。她那张明媚娇艳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担忧,听到门响,她立刻迎了上来,见是木清,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她快步上前帮忙关好门,又警惕地撩开纱帘看了一眼窗外,才压低声音,轻轻喊了一声:“可可。”
床上原本“昏睡”的梁可可立刻睁开眼睛,一骨碌坐了起来。她那张娇小清纯的脸上,因为镇静剂的副作用而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很清亮。
木清愣在原地:“可可,你?”
梁可可瘪了瘪嘴巴,带着一丝后怕和埋怨:“清清,你刚刚在医务室,真想对那个绑辫子的男人动手吗?”
木清抿着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刚才哈丹用那种下流的眼神看着陈妍时,她确实动了杀心。
陈妍上前,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抱她。她的身上带着温暖的气息,让木清冰冷的身体回暖了些许。“我知道你不好受,”她柔声说,“但我们都看到了,那个陆腾和顾远都皱眉了。暂时还没到需要我们自己动手的地步,忍一忍,不要冲动,更不能过早暴露自己。”
木清将头靠在陈妍温暖的肩上,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她无奈地看向梁可可:“所以你是装的?就为了这个,上赶着挨了一针?”
梁可可的精神还不太好,此刻却忽然笑了一声,带着点狡黠:“现在咱俩扯平啦,一人一针。”
短暂的温情之后,严肃的气氛再次笼罩了房间。三人凑在一起,飞快地交换着彼此获得的信息。木清将与医师的整段对话,包括那个“两年之约”,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
当听到“意外死亡”、“档案销毁”时,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陈妍和梁可可。但木清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们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最后,木清无意识地用食指磋磨着拇指的指腹,这个小动作显示出她内心的极度挣扎。她轻声问了一句:“所以……我们还要逃吗?”
这个问题让陈妍和梁可可都愣住了。在她们的印象里,木清永远是那个最先说“不”的人。
“清清,你的想法,就是我们的想法。”陈妍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但无论如何,我不想当被圈养的羔羊,等待屠刀挥下的那一刻。”
木清低声道:“可能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次反抗,我们面临的后果很难说清,大概率……会很不好。”她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那些纷乱的、只是基于直觉的疑点还无法串联成一个有力的推论,她最终只是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陈妍以为她是担心逃跑失败后的惩罚,便更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们知道。但坐以待毙更可怕,不是吗?”
梁可可看着她,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促狭,忽然问:“清清,你是不是看上今天遇到的谁了?”
木清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噎住了,那张总是清冷寡淡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窘迫,半晌才憋出一句:“……这不好笑,有点冷。”
“那不就得了!”陈妍终于笑了一声,她这一笑,仿佛整个略显昏暗的窑洞都明亮了半分,“你怎么还犹豫了?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吧。”
陈妍和梁可可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她们太了解木清了。这个朋友平时看着柔柔弱弱,五官也是甜美圆润那一挂,但骨子里那份宁折不弯的执拗,比谁都强。让她在这叫天天不应的地方,违背自己的意愿,顺从地接受被安排的命运,那比死还难受。
被两个挚友看穿,木清也不再掩饰。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底那丝无法言说的怪异感强压下去,眼神重新变得清亮而锐利。那一瞬间,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像冰天雪地里悄然绽放的一朵雪莲,凉丝丝的,却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第一,我们继续去集市搜集消息,要找机会扩大活动范围,把下层的地形摸透。”
“第二,我大概率会和那个叫安珠的孕妇有更多接触。我要从她身上找到入口,弄清楚这里突然如此重视繁衍后代的根本原因。可可,你等会儿再帮我顺一遍针灸的流程和注意事项。”
“第三,最关键的一点。他们的祭祀是全员参与,结合今天看到的出入管制和物资搬运情况,仪式地点很可能是在外面的谷地平原上。到时候人多混乱,才是我们观察地形、寻找突破口的最佳时机。我们必须随机应变。”
“第四,我估计最迟明天,就会有人来为我们参加仪式做准备。跟紧他们的节奏,搞清楚仪式的每一个细节流程。这些交给我,你们这两天就负责留意身边的闲聊信息,最重要的是,养好精神,不能再一惊一乍了。”
那句“随机应变”听起来似乎很没有计划性,但陈妍和梁可可的眼中却燃起了希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