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一把将黛玉搂到怀里，大哭着喊她“心肝肉”。

    跟随贾母的诸人，无不掩面哭泣。

    黛玉的眼泪又滑了下来。一方劝解，她收拾好情绪，拜见外祖母。

    贾母将黛玉揽在怀里，舍不得放手，携着她入府。

    又是“哐当、哐当、吱呀、吱呀”的几声响，有小厮在关大门。

    黛玉再次回头，门外的街景越来越窄，最后变成从门缝里透过的一线光。

    她想着，以后还有机会见到那位内侍哥哥吗？

    轩辕承稷就在对街巷陌。他目送黛玉被其外祖母从正门接入府后，便领着惠儿跟小弦子，去了集市，去履行他对惠儿的承诺。

    记忆中，还在潜邸的时候，他经常这么带着惠儿出去玩儿。

    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他三人已经换了身衣裳，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惠儿捏着一串糖葫芦，在前开道。她一会儿要喝胡辣汤，一会儿要吃芝麻胡饼，一会儿又要吃肉夹馍。这些寻常人家的食物，在王府却是不常吃到的，因此，惠儿觉得很是新鲜。

    轩辕承稷约摸着差不多要回去了，再迟一些，到了午饭时候他若还不现身。忠顺王妃只怕要亲自敲门喊他吃饭了。

    惠儿意犹未尽，让轩辕承稷答应以后再带她出来玩儿。轩辕承稷应下了。

    闹市外的路上，有往来的老百姓驾的车，可以顺带捎他们一程。他们是这般来的，便打算这般回去。

    谁知，刚出闹市口，惠儿的目光就被一行人给吸引了。

    挂着“当”字招牌的当铺门口，有卖艺的人在耍大刀。周围聚着几个围观者，但人数不多。

    将大刀舞得“呼呼”直响的，是一个跟惠儿一般大小，穿着一身红衣的小姑娘。散在放着几个铜板的盘子后边，有一老叟，坐在小杌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那小姑娘两鬓各盘着发髻，上边还缠着红绳。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小小年纪，精气却十分足，那大刀也被舞得风生水起。

    轩辕承稷的眼都看花了，直鼓掌，跟众人一起喊“好”。

    小姑娘一套刀耍完，老叟带着她便端着盘子，在围观者前走了一圈，又收获了几个铜板。

    小姑娘数着铜板，喜道：“爷爷，我可以买一张胡饼吃吗？”

    这时，“哐当”一声响，一位漂亮公子的随从，往盘子里投到了一锭银子。

    小姑娘拍手道：“爷爷，我们待会儿可以吃顿肉夹馍了！”

    老叟对轩辕承稷道：“谢谢公子！”

    轩辕承稷笑了笑。这个世界的肉夹馍很香，他刚刚就跟惠儿一起吃过，挺值得吃的。

    谁知，惠儿拔下一根发簪，放盘子里，对红衣小姑娘道：“跟我打一场，发簪也是你的。”

    那是一根昂贵的金镶玉发簪，之前还盖在惠儿戴着的内侍帽里。

    他们几个一离了荣国府，惠儿就将套外边戏服一般的内侍衣服和帽子给掀了。轩辕承稷则找了间成衣店，跟小弦子各套了件常服在外边。毕竟穿着内侍的衣裳在闹市逛街，也太显眼了。

    那老叟慈善而诚恳地道：“谢谢公子跟小姐的赏赐，只是小孩子不晓得轻重，怕伤了这位小姐。”

    惠儿一听，心头燃起一团火，直冲脑门。她喝了一声：“瞧不起人。”说着，便隔空翻了个跟斗，跳到那红衣小姑娘跟前，扎起了马步，对她道：“我让你三招，你先来出招。”

    那红衣小姑娘也上头了，道了一声：“别说大话，大小姐。”

    惠儿听罢，脸涨得像个熟透了的红苹果，“哇呀呀”地就冲。

    两个半人高的小姑娘，打得像模像样，比单一个人耍大刀的有意思多了。

    围观的人们逐渐多了起来，纷纷猜哪个小姑娘能赢。观众中，有懂行的说红衣小姑娘能赢，人家就靠这个吃饭。又有人说黄衣小姑娘能赢的，她出拳那个稳啊。

    十几个回合下来，二人不分胜负，打得更是难舍难分。这下，围观者越来越多了，有的干脆还下了注。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轩辕承稷很是头疼，若是再迟一些回去，肯定就被发现了。八成他得提前回宫里了。他还答应过两天再找机会带惠儿出来玩呢。

    就在这时，从当铺里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位衣着华丽，肿着眼泡的中年男子。他趾高气昂地道：“走走走，没看到挡住人做生意了吗？”

    原来是，围观的众人已经把当铺的门给遮住了。

    肿眼泡低估了这两小姑娘。刚一靠近，不巧落在了惠儿的一记飞腿前，左眼睛就挂彩了。原本就肿着的眼泡，如今更肿了，眼眶附近还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

    肿眼泡呼天唤地地嚎道：“你们知道打了谁吗？”

    两位小姑娘收了手，眨巴清澈的眼睛，看着捂着左眼，疼得一会儿弯腰，一会儿仰头的男人。

    肿眼泡缓过来后，将散下的一缕头发一撩，道了句：“小鬼，你们闯祸了！你们伤的可是金陵薛家大爷的当铺掌柜！”

    惠儿歪着脑袋问：“金陵的？你们跑京都来做什么？”

    男人喝道：“薛家乃是户部挂了名儿的皇商。皇商啊，懂不懂！那可是给宫里的皇上、娘娘、皇子做采办。薛家的铺子，数不胜数。你大爷，正是这间当铺的掌柜。”

    惠儿“噢噢”两声，原来如此。她对小弦子道：“弦哥哥，麻烦给锭银子给这位掌柜，给他补补眼睛。”

    男人说的金陵薛家，正是贾史王薛这四大家族中，“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

    薛家由初代的紫薇舍人起家，虽没有爵位，但买卖遍布全国，说是巨富之家，也不为过。

    如今，薛家老爷已经过世，家主是少主薛蟠。薛蟠，外号“呆霸王”，又称“薛大傻子”，继承家业之后，对营生管理松散，手下家奴好多都乘机捞个盆满钵满。

    当铺掌柜哪里在乎一锭银子。他如今被一小姑娘揍爆了眼睛，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只想把威风给讨回来。

    “来人呀。”

    肿眼泡掌柜大喝一声，便有几个提了棒子的小厮拢了过来，将前来送银子的小弦子，一把给推到地上。

    “你们竟然敢推人！”小弦子那个委屈啊。虽然他在宫里是个不起眼的小内侍，但是怎么说，他也是皇家的人呐。他如今跟了五殿下，打他，把五殿下置何处？“你们知道打了谁吗？”

    肿眼泡掌柜道：“大爷我管你是谁。来人，给我打！”

    “真是鞋子铺关了门，斜（鞋）完了！”惠儿气得轮着拳就要上。有眼不识泰山，那就帮他把两眼对称好了。

    那红衣小姑娘更是跃跃欲试。

    这下，轩辕承稷准备拿出宫里的令牌，让那行人收手。他不介意为了惠儿她们亮了身份，大不了便是提前回宫。皇上那么宠他，他生病以来，皇上夜夜在他床头陪他到深夜。回宫后皇上顶多让他往后听话罢了。

    就在此时，围观的众人中站出来十来个人，护在轩辕承稷左右。为首者，先亮了令牌。

    薛家掌柜是认得宫里东西的。他顿时傻了眼，小厮们更是拖着棒子躲到他身后。

    竟然是禁军侍卫！轩辕承稷这才发现，他以为的安排妥当的变装私行，全在皇帝老爹的掌控之中。

    这十来个禁军侍卫，其实并不在派去加强王府守备的侍卫之列，应属于暗卫。刚刚在人群中装老百姓，下注两个小姑娘谁能赢，压得最欢的，就数他们了。

    暗卫长很快给轩辕承稷找来了马车。

    临行之前，刚刚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小姑娘此时拉着手，难舍难分了。

    惠儿眼巴巴地看着轩辕承稷，道了声：“五哥哥，惠儿好想茹影来作伴。”

    茹影就是跟那位红衣小姑娘的名字了。

    茹影爷爷对轩辕承稷道：“我爷孙今儿不小心惹了薛家的人，京城是待不了了。就此别过。茹影，我们来给公子跟小姐磕个头再走。”

    轩辕承稷忙上前拦住茹影爷爷，“老大爷，可使不得。”

    茹影手里还捏着惠儿给她的金镶玉发钗，想到她爹孙二人又要四处漂泊，并再也见不到惠儿姑娘了，眼睛都红了。

    “五哥哥，我想把茹影，还有茹影爷爷一起带回去。”惠儿道。

    轩辕承稷笑着说：“惠儿可问了茹影和爷爷的意思？”

    惠儿拉着茹影的手，笑道：“茹影肯定愿意啊！”

    忠顺王是跟永正皇帝关系最亲密的兄弟。商贾薛家在忠顺王面前，是巴门槛都巴不上的。茹影爷孙去忠顺王府，是最安全不过的了。

    回到忠顺王府，王妃倒是没说什么。其实王府也有暗卫。今儿跟禁军暗卫压注的人群中，就有。不过有皇宫的暗卫在，王府的暗卫就没显身了。

    忠顺王上朝回来后，对轩辕承稷带着歉意道：“今儿之事，是微臣没有想到，招待不周。殿下往后要出门，跟微臣说一声即可。微臣给殿下准备车马。”

    轩辕承稷忙解释他在王府过得很好，王府上下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往后出门一定跟府里打招呼。

    他当然还会出门的，他答应过惠儿再带她出去玩的。不过，他不用再扮内侍出门了，也不用担心会有浩浩荡荡的禁军侍卫跟着。因为，他知道了，他身边还有时时待命的暗卫。

    迟些时候，王府又抬台唱起戏来。轩辕承稷跟老太妃，忠顺王夫妇，惠儿等一同看着戏。

    轩辕承稷人在戏台前，然而戏文却半分不入他的心。

    他的脑海中，一直是那三扇红漆大门，和她回眸往外看的那双星星点点的眼睛。

    浮起的心事，便再也按不下去了，千丝百缕地飘在心海中。

    原本持围观心态，不知不觉已是戏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