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悄无声息地在心底最潮湿阴暗的角落滋生蔓延。白鸦医生温和的笑容,永夜精神病院过于洁净的走廊,甚至口袋里那瓶效果奇佳的糖果,都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色彩。洛汀哑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惕。那个未知号码的信息依旧每天准时送达,像一份病态的晚餐,内容从露骨的窥视变成了某种扭曲的“关怀”和占有欲极强的点评。
【早上好,我的哑哑。昨晚你翻了三次身,做了噩梦吗?没关系,我一直在抱着你。】
【今天降温了,窗台那盆绿萝有点蔫,我帮你浇了水。它陪了你很久,不该被忽视。】
看到这条信息时,洛汀哑正端着水杯,手指一颤,温水洒了出来,烫得她皮肤发红。她猛地扭头看向窗台那盆不起眼的绿萝——泥土确实是湿润的。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那个人不仅进来了,还注意到了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他到底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停留了多久?
她几乎是立刻拿出终端,点开了和白鸦的对话框。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报警的提议被再次否定后,白鸦似乎将全部重心都放在了说服她“暂时搬到更安全的院里”。
【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氟西汀。院里可以提供全天候的保护,你的情况也需要更稳定环境下的持续观察和治疗。】他的文字依旧充满关切,但那种步步紧逼的意味,让洛汀哑感到一种被无形之手缓慢箍紧的窒息。
她最终没有发出信息,只是默默擦干了手上的水渍,然后将那盆绿萝连盆带土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一种无力的反抗。
学校成了另一个压力的来源。牧野似乎对那天惹哭她的事感到“抱歉”,之后的表现变得克制而疏离。他依旧是那个完美的优等生,听课,记笔记,回答问题时逻辑清晰,但他不再主动和洛汀哑说话,偶尔必要的交流也保持着一种礼貌而冷淡的距离,仿佛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桌。那种突如其来的“正常”,反而让习惯了被他诡异关注的洛汀哑感到一丝不适和……更深的孤立。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值得任何关注的怪胎。算了,这也是自己咎由自取的。
而莉莉那伙人,显然并没有忘记她。她们的乐趣很简单,不需要深刻的理由,仅仅是“看她不顺眼”以及“她好欺负”就足够了。
午休时间,洛汀哑想从自己走廊的储物柜里拿下一节课的教材。刚打开柜门,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就传来一股大力,猛地将她往前一推!
“哟,看看这是谁啊?还以为你吓得不敢来学校了呢!”莉莉嘲讽的声音响起。
洛汀哑整个人被粗暴地塞进了狭窄的储物柜里!膝盖和手肘狠狠撞在金属内壁上,疼得她眼前发黑。紧接着,柜门“砰”地一声在她面前关上,外部的老式旋钮锁被猛地拧死!黑暗和窒息感瞬间将她吞没。
“哈哈!让她在里面好好冷静一下!”外面传来几个女生得意的笑声。
“等等,她柜子里这是什么?”另一个女生的声音响起,带着好奇和恶意。透过柜门的缝隙,洛汀哑看到一只手伸进了她的柜子,摸索着。
然后,一个东西被拿了出来——那是一个包装在黑色礼盒里的东西。被粗暴地拆开。
外面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更加夸张和恶意的笑声。
“天哪!?还是镂空的!”“哈哈哈!‘氟西汀’你平时一个人在家就玩这个吗?这么花?”“难怪精神不正常!原来是欲求不满啊!”
污言秽语像肮脏的雨水一样泼洒进来。洛汀哑蜷缩在黑暗逼仄的空间里,那些话语比身体的疼痛更让她难以忍受。那不是她的东西!是那个变态!他什么时候放进来的?!绝望和羞耻感像藤蔓一样勒紧了她的喉咙,她开始用力拍打柜门,发出呜咽般的哭泣声。
“吵什么吵!”莉莉不耐烦地踹了一脚柜门,“给你换个新家就老实待着!”
拍打声和压抑的哭泣声在走廊里回荡,偶尔有路过的学生,也只是匆匆瞥一眼,便加快脚步离开,没有人想惹麻烦。
就在洛汀哑几乎要被黑暗和绝望彻底淹没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不大,却瞬间让外面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你们很闲吗?”
是牧野的声音。
洛汀哑的哭泣声停顿了一下,心脏莫名地提了起来。
“关你什么事?牧野同学,又想英雄救美啊?”莉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但依旧强硬。
“不关我的事。”牧野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公式,“但你们太吵了,影响到我看书了。而且,欺凌行为违反校规第17条第3款,累计扣分会影响你们社团的年度评级。需要我提醒你们,莉莉同学,你的极光会最近正在申请优秀社团吗?”
外面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牧野没有一句威胁,甚至没有抬高声调,只是精准地点出了她们最在乎的利益。
“……切,没意思。”莉莉悻悻地嘟囔了一句,“走了走了,真扫兴。”
脚步声远去了。
洛汀哑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等待着。她会像上次一样,被他解救吗?
几秒钟后,外面传来轻微的“咔哒”一声——是锁被拧开的声音。
然后,脚步声也远去了。
他没有说话,没有打开柜门查看,甚至没有停留一秒,仿佛只是顺手拧开了一个碍事的瓶盖,然后便径直离开。
柜门因为重力的关系自己弹开了一条缝,冰冷的光线和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洛汀哑颤抖着,自己从柜子里艰难地爬了出来,浑身狼狈不堪,脸上泪痕交错。走廊里空荡荡的,早已没有了那些霸凌者的身影,也……没有了牧野的身影。
他就像一阵偶然吹过的风,搅动了局面,却又毫不在意地离去,留下她一个人面对满地的狼藉和那个被扔在地上的、羞耻的“礼物”。
疏离,冷漠,却又精准地“解决”了问题。
洛汀哑靠着冰冷的柜门滑坐下去,抱紧了膝盖。那种感觉比单纯的欺凌更令人难受。她看着地上那件黑色的蕾丝织物,又想起牧野那双毫无波澜的克莱因蓝眼睛,以及白鸦医生步步紧逼的“关怀”,还有那个无所不在的、幽灵般的变态……
巨大的混乱和孤立感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什么,还能抓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