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芒低头站在流动的灰雾中，整个人已震惊成雕塑——
仅仅一个白天的时间，那颗被种在灰雾世界的收容立方，竟然真长出东西了！
不足小腿高度的小树苗伸出两三根纤细的枝条，敷衍地缀着两片指甲盖大小的叶子，灰白中透出淡淡的鹅黄。枝条上托举着一个放大版收容立方，造型十分人造风。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夏芒指着小树苗转身问：“这真不是你摆的？”
“我闲出毛病了？”黑影逐渐从灰雾中显现，“摆个能结出礼物的树陪傻孩子玩。”
黑影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黑……不！她从内到外从头至尾都黑！
夏芒伸手捧起礼物盒似的冰蓝立方，“这东西有什么用啊？”
话音刚落，立方的棱边蓝光流过，竟然自动沿边展开，露出里面的笔记本。
夏芒随手翻动几页，本子崭新，原先的笔迹消失了，只剩薄薄一个空白本。
“本子没变？只是剔除了用过的部分？”她自言自语，却忽然发现立方体展开后里侧隐约有几行小字。
【万应稿纸：在本子内页写下所需的文体、篇幅、内容、主题、风格及具体要求，即可生成所需要的文稿。注：每页纸只能使用一次，文稿生成后写有要求命令的内页自行脱落失效。】
“哦呦，真有新功能！听起来很适合帮我写任务总结报告诶！”夏芒狂喜，这能力简直是为灵伦中心的海量文书工作量身定做的！一项令人头秃的工作解决了。
“就是可惜只剩二十页了。”
“那就争取在二十次任务内结束这一切。”黑影捂嘴打了个哈欠，“东西拿到了就赶紧走吧，别打扰我睡觉。”
结束这一切？
要结束什么？
“等等！”夏芒悚然回头，黑影的背影即将隐没于浓雾，踩在沙土地上发出“嚓嚓”的脚步声。
脚步声？
黑影什么时候有脚步声了？
第一次身处灰雾世界面对黑白双影时，黑影横扫飞踢白影、起跳落地、推着自己在砂石地上走，都没发出过一丝声音，就像名副其实的影子。
可现在，黑影就像有了重量、有了实体，仿佛一跺脚就能留下几寸深的脚印。
有那么一瞬间，夏芒仿佛看到黑影蓦然回头，黑色如黏液褪去，露出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她把自己敲烂揉碎在这片无边阴霾构成的世界，从梦里爬出去成为代替自己的存在。
“干什么？”黑影停下来，并没有回头。
“我……我找到父母了。”
这次换黑影悚然转身。
“父亲是位药企员工，一个月前出了车祸。母亲……应该很早就去世了，不知道她的名字。”夏芒绞尽脑汁，人生前22年、血浓于水的亲缘，最后也就这么寥寥数十字。
憋了半天，黑影憋出一句：“那……你节哀。”
“可我并不哀伤，甚至内心毫无波澜。”这正常吗？夏芒没有问。
“那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目的？”
“我想知道……我妈的名字。你知道吗？”
这试探过于直白，但很符合她当下的心理状态。
只是没想到黑影的回答更加坦率，她摆手继续向灰雾深处走，“反正都是假的，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你说什么？”夏芒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心脏，心跳漏了一拍。她双眼微眯，显出凌厉的弧度，“什么是假的？”
黑影侧头，似乎是笑了一下。
“想知道你真正的父母在哪吗？”她声音中带着邪恶的引诱，“下次吃饱了再见。”
“你——”
一团灰雾轰然砸向夏芒，雾气仿佛有千斤重。她被撞得连连后退，肺里像灌进一袋细沙，她倒在地上痛苦干咳，咳得撕心裂肺眼睛充血。
下一秒，她睁眼看见了暖黄色的顶灯和洁白的天花板。收容立方躺在她肚子上，随着每声咳嗽一蹦一跳的。
夏芒一骨碌坐起，在床垫上狠狠锤了一拳，抱着立方体的指节因用力泛白，胸口仿佛还残留着那团灰雾撞击上来的窒息感。
黑影什么时候……力量这么强了？
她被从灰雾世界驱逐，黑影近期肯定不会主动召唤她入梦。看来下一次进入灵异场前，是见不到黑影了。
“混蛋！”她低声咒骂，声音嘶哑，“吊一根胡萝卜在前面，等我拼死拼活在灵异场‘吃饱’，才肯施舍一点馊饭！”
黑影精准拿捏着她对身世的渴望，掌握一切她无处查找又性命攸关的信息。每次接触，看似是她主动试探，实则节奏完全被黑影掌控。获得一点信息，就要付出进入灵异场的代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被动接收信息，永远被牵着鼻子走。
从抽屉拿出之前整理线索的图纸，夏芒直接从床跨上椅子，蹲坐在上面。
冷静！被黑影掌握了信息优势，不能再被她牵动引导情绪！
黑影每次传递信息的节点都是夏芒从灵异场回来，这种控制节奏必然不是偶然，她进入灵异场必然对黑影有某种价值，让她们自发达成了这种交换模式。进入破解灵异场，能让黑影得到什么？
她在A0旁写下灵异场，连线上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另外，关于亲生父母的问题。
不能被黑影带着走，她口中的真可能是假，她口中的假同样可能是真。
如果黑影说的是真话，那么伪造家庭信息的事她肯定有参与……至少是知情的。那么问题是自己真正的父母在哪？是否真的被黑影及其背后势力控制？抑或只是黑影要挟控制自己的借口？
这样看来，竟然无亲无靠是她现在最好的情况，否则无论如何都很被动。
再怎么失忆，不能失去人性。她不能用家人的安危冒险。
“黑影……怎么能有这种鬼东西呢？”她低头用力掐着眉心，低声自语道。
“对啊！”福至心灵般，夏芒眼中亮起灵光，“黑影和灰雾世界的存在，总该有根源和原理，否则不成疯子的臆想了？！”
这个世界有很多诡异的灵异场、形态可怖的灵体、超自然的能力、难以想象的奇诡科技，但它们都有个共同的根源——灵能。
黑影存在的途径，最直接能想到的就是植入。
出于被塞入芯片的经历，这是夏芒的第一反应。黑影就像事先编辑好的某种程序，或高一一点——可植入人工智能，随芯片植入大脑，捕捉脑神经信号。
人工智能必然有其服务对象，夏芒一瞬间甚至冒出手术取出苍瞳溯源调查的想法。
思考让她因愤怒和忌惮而颤抖的身体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感到一丝冰冷的兴奋。
第二种可能……灵能、灵能……
灵能可与精神力发生共鸣，这也是灵能者出现的底层原理。那么如果是灵能通过某种技术手段，影响了自己的精神力，在意识层形成这么一片特殊区域……
这也太抽象了？真有这种技术吗？
此刻夏芒觉得自己似乎不是在推理线索，而是在构思灵能时代幻想小说。
想不通，理不清。
她把头埋在膝盖上，用手敲出“咚咚咚”的闷响。
咚咚咚——
咚咚咚——
等等！
似乎不是头响，而是门响。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不急不徐，带着熟悉的沉稳节奏——某人自从不敲门进更衣室被她误会性别揍了一拳后，每次进她在的地方，都要发出这样装腔作势的敲门声。
夏芒一看表，差三分钟零点，这个时间来是要干什么？
她迅速收敛起情绪，将线索图和收容立方一齐塞进柜子，起身开门。
铜枭一手拿一个手柄站在门口，见夏芒开门，也不说话，只是从上到下打量一圈。视线最终落在夏芒红肿充血的眼睛和被因咳嗽憋红的脸上，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那双总是坚毅锐利的眼睛里，此时盛着一种笨拙的担忧。
夏芒：？
所以您是知道什么了？
“我下午去看老大，在他那里听说了……”她声音低沉，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头不好，立即生硬地转折：“打……打游戏吗？新到的《废土狂飙·我在沙海开渔村》，双人模式。”
夏芒愣了一下，什么鬼？
但她很快意识到，铜枭知道了。知道她“失去父母”的悲伤消息。
按照她对铜枭的了解设想，铜枭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可能是沉默的陪伴、干巴巴的安慰，甚至可能由于不善言辞干脆回避，装作不知道。
但唯独没想到，她知道后会主动上门，还是深夜上门……打游戏？
这种近乎笨拙、试图用平常冲淡悲伤的关心方式，莫名戳中她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紧绷的神经和满腔愤懑，竟然真的被这突兀的邀请冲淡了些许。
“……好。”她侧身让开，“不过我不会玩手柄，你得教我。”
两人并肩窝在夏芒的单人小床上，被子堆在腿上。一人一个手柄，3D游戏画面投影在床对面的开阔墙面上。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房间里充斥着引擎轰鸣、枪炮爆炸和铜枭偶尔简短却精准的指令：“左转，氮气！”
“换重武器打轮胎！”
“跳！”
夏芒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手柄，在虚拟的废土上狂飙战斗，身体跟着画面中的虚拟人物躲闪不自觉扭出个惊人的弧度。
“啊啊不是开渔村吗？怎么弄成枪战掠夺资源游戏了？”
“废话！大荒漠里开渔村，不抢物资你拿梦想开啊？！”
激烈的游戏像一场酣畅淋漓的精神发泄，暂时冲散了灰雾的阴霾、黑影的嘲弄和对“假父母”的迷茫。夏芒不需要倾诉，铜枭也绝口不提。这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反而成了最好的安慰剂。
直到屏幕上跳出“任务完成”的巨大字样，两人都长长舒了口气。
铜枭放下手柄，倒在床上，“芒儿，休息一会儿，继续。”
夏芒看着窗外微露的晨光，“还打？”
铜枭翻身侧卧，一手撑着头，“那要不换个打？”
“打什么？”
“打你。”
夏芒：……
“给你个白眼加黑眼圈自己体会。”
“那不就是熊猫眼吗？”
夏芒抬脚欲踹，却被铜枭按住脚腕。“说真的，以后每天抽两个小时，我陪你练。”
“练什么？”
“格斗、战术、近身。”铜枭言简意赅，“你技巧和意识进步很快，但缺乏系统性的高强度对抗和生死间的压迫感。我的能力给你当陪练，绝配！”
夏芒的心猛地一跳，铜枭的提议正中下怀。她需要变强，需要更扎实的实战能力，为出入灵异场、为揪出黑影、为更危险未知的将来做准备。
“求之不得！”夏芒眼中燃起战意，“时间地点你定，随叫随到！”
铜枭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正合我意！行了行了先睡一会儿，年纪大了熬不起夜。”
床太小，铜枭躺着夏芒就只能靠坐着。她把被子拽到铜枭身上给她盖好，听见铜枭梦呓般的低语：“有的感受我也有体会，但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如果你愿意跟我讲讲，说不定我也懂、我也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