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厦低呼:“小姐,是老爷和公子。”
江鸾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别去添乱,他们在办公事。”
锦厦连忙点头。
王麻子却朝着陆烬的方向高喊:“恩公,看这儿,还认得俺不?”
他一边嚷着,竟不由分说地驱赶牛车凑到陆烬和陆弘和面前:“恩公,是俺,王麻子,多亏您二位我才能活着,大恩大德,俺没齿难忘啊。”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江鸾眼看躲不过,只得利落地跳下牛车:“爹,阿兄。” 目光状飞快扫过二人身后那些被黑布罩得密不透风的笼车,心头莫名一紧。
锦厦抱着小红狐,慌忙跟着行礼:“老爷,公子。”
陆弘和看着江鸾,虽还未完全习惯这凭空多出的女儿,但撇开那些需要查证的疑云,他对这眼神清亮、行事利落的丫头确有几分欣赏,语气不由放缓:“丫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不等江鸾说话,王麻子已经抢过话头,唾沫横飞地将牛婶家的白事、李二牛的纠缠、他那群兄弟如何觊觎红狐,以及自己如何“仗义”护送恩人回城,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陆烬的视线却越过喋喋不休的王麻子,敏锐地落在江鸾怀里的包袱上,那形状鼓鼓囊囊,被她护得极好。
“怀里什么?”他出声问道。
“刚挣的两尺新布,刘老头那儿赢来的彩头。”江鸾语气轻松:“爹,你们忙,我先走啦。”
她转身就朝拴着的骏马走去:“锦厦,走了。” 话音未落,已翻上马背,随即伸手将抱着狐狸的锦厦也拉上来。
她勒紧缰绳,忽地回头,冲着陆烬扬声道:“王麻子的车钱,就有劳阿兄替我结一下啦,阿兄最大方了,对吧?”
说罢,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一夹马腹,轻喝一声:“驾。”
少女的身影与笑声远去,只余下淡淡烟尘。
王麻子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对着陆烬二人连连作揖:“哎哟喂,恩公您太客气了,这点小事哪能要钱,这不算什么,真不算什么。”
现场一片死寂,无人接话。
王麻子干咳两声,讪笑着自己找台阶:“咳咳……瞧俺这没眼力见的,净耽误恩公办正事了,那……俺就先滚了?” 说完,飞快地溜了。
陆烬眼眸微眯,寒光乍现:“石毅,跟上去,护着江鸾,确保她安然回府。”
“是。”石毅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消失无影。
“二叔,”陆烬转向陆弘和:“这个王麻子,立刻派个机灵可靠的,给我死死盯住。”
陆弘和面露疑惑:“鸾丫头那边我明白,这王麻子……有何蹊跷?他与竹林案有牵连?”
“竹林案中被救出的活口,除了院内那些女子,男丁里面残的残,傻得傻,就只剩他王麻子一个毫发无伤,这本就已极不寻常。”
陆烬剖开表象:“再者,此地是我们反复勘察、精心选定的密点,他们怎会‘恰好’迷路到此?”
就在陆烬二人抽丝剥茧、分析疑云之际,江鸾早已策马扬鞭,将方才那点莫名的心悸远远抛在身后。
什么陆烬,什么王麻子,什么神秘笼车,此刻都不如她新得的那匹湖蓝色流光锦和锦厦那些香喷喷的瓶瓶罐罐来得实在。
不得不说,江鸾这人适应能力绝对一流。
不过一天光景,她已将这竹苑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享受得心安理得。
此刻,她正歪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丫,瞧着锦厦为她调制晚间敷面的香膏,慵懒得像只晒饱了太阳的猫。
不远处,李素恒倚着回廊朱柱,望着院内那抹鲜活自在的身影,眼中满是欣慰,却又掺杂着一丝细密的心疼。
她实在难以想象,过去的那些年岁里,这孩儿是如何在旁人异样的目光和世道的艰难中,独自摸爬滚打过来的。
日落月升,星子渐明。
本该在榻上“熟睡”的江鸾缓缓睁开了眼。
她像一只灵巧的夜猫,借着庭院树木的阴影,迅速融入黑暗之中悄然出了这竹苑。
她自以为行动隐秘,万无一失,却不知,不远处的书房窗后,一直有双眼眸,将她的所有动作尽收眼底。
“石毅,跟过去。”陆烬吩咐完,自己也随后踏步而出,只是他不能如石毅般飞檐走壁,他的伤还未痊愈。
“啧,有时候我真佩服我自己,怎么就这么聪明呢。”江鸾洋洋得意地自夸了一句,看着自己回来时特意藏在后巷隐蔽处的马,一抖缰绳,直奔郊外西口而去。
暗处的陆烬看着她行进的方向,眸色深沉如夜。
跟着江鸾来到的果然是白天他们安置那些女子的地方。
陆烬隐在树后,看着江鸾笨拙地去搬石墩,试图垫脚,那撅着屁股、吭哧吭哧的吃力模样,实在算不上雅观,甚至有些……滑稽可笑。
陆烬心底的疑惑却越来越重。
这丫头,身上疑点重重,能力诡谲莫测。
不死之身?
与灵兽沟通?
或许还能窥见常人不可见之物?
这些叠加起来,几乎让他忽略了最基础的一点,若抛开这些神异之处,她本身似乎……普通的很。
拳脚功夫稀松平常,这潜行匿踪、翻墙越户的本事,更是拙劣。
“石毅,”他唤道:“你隐在此处,重点留意。”
陆烬吩咐完,正欲现身,却见围墙上闪出一抹火红。
正是小红狐,它瞪着琉璃似的眼珠子,气呼呼地瞅着下面。
“阿鸾,你个没良心的,又把我给丢下了。”
江鸾还在撅着屁股往上爬,这会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来了又不能帮我翻墙,带着你干嘛?”江鸾头也不抬,继续跟石墩搏斗,喘着气吐槽。
这破围墙,怎么比别家的难爬这么多?
“你少瞧不起狐。”棠棠气得用爪子直挠墙头的瓦片,最后试图用嘴咬住江鸾的衣领,把她往上拽。
“需要……帮忙吗?”
忽然,一道低沉的男声,打破了这寂静夜色的尴尬场面。
陆烬从藏身的树后缓步走出,好整以暇地看着半个身子挂在墙上、进退两难的江鸾。
“咦?呵呵……好、好巧啊,阿兄。”江鸾艰难地看过来,在看清是陆烬时,脸上飞速闪过被抓包的窘迫,随即又挤出没心没肺的笑容:“阿兄你也来……赏月啊?”
她手脚并用地滑下来,面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带着点小女孩般的娇憨:“既然阿兄你来了,那这墙我就不用爬了。” 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刚才那个撅着屁股搬石头的人不是她。
“阿兄,”她笑嘻嘻地指着那侧门:“你去叫门呗?”
“阿兄?”陆烬玩味地重复这个称呼,着实有些琢磨不透这姑娘,她这态度转变得也太自然了些。
“阿兄如此费尽心思,又是认亲又是给好处的,不就是想把我拴在陆家眼皮子底下么?”
江鸾歪着头,笑的甜美无害,可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表象:“我这不得乖乖配合,好好‘表现’一下,才不辜负阿兄的一番‘苦心’么?”
陆烬心头猛地一沉。
“也是呢,”江鸾仿佛没看到他瞬间晦暗的眼神,语气带着点小得意,又有点自嘲:“像我这么有‘本事’的人,阿兄惜才、想要招揽,也是人之常情嘛,对吧?”
这话,说得云遮雾绕,像是点明了,又像是什么都没说透。
这一刻,陆烬发现自己竟有些拿不准了。
她究竟知晓多少?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走到那扇门前,有节奏地叩了几下。
门应声而开一条缝。
陆烬侧身而入,江鸾抱起小红狐,毫不迟疑地紧随其后。
“阿兄,带路吧。”她的声音恢复了几分清冷。
陆烬领着她,径直穿过荒芜的前院,走向那些女子的后院。
然而,刚踏入后院门,眼前的景象便让领路的仆役骇得惊叫一声,连连后退,面无人色:“大大大…大人,小的不知道,小的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白天还好好的。”
只见清冷的月光下,院内所有的女子都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直地站立着,她们面向空中那轮近乎圆满的明月,俯首跪拜,双手做出一种极其诡异扭曲的姿势,口中念念有词,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的嗡嗡声。
整个院落弥漫着一股阴冷、邪异的气息。
江鸾脸上那点闲散笑意瞬间消失,眉头紧紧锁死,猛地抬头望向那轮明月。
糟了,月望之夜。
“棠棠,快。”她急声道。
狐狸修炼常借月华,但这分明是邪术,正在强行抽取这些可怜女子的生命元气与微薄功德,去助长施术者的妖力,而这诡异的祈祷姿势……
“阿鸾,是太白邱家的‘窃运傀儡术’。”小红狐的声音带着惊怒,它一眼认出了这邪恶的仪式。
它立刻试图冲进人群打断,可它如今无法化形,灵力微弱,那小小的身躯在邪异的力量场中左冲右突,显得如此徒劳又可笑。
“不必白费力气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忽地从墙头响起:,“就只差这最后一刻了。说起来,还得感谢陆大人,替我找了这么个僻静又‘合适’的好地方。”
只见围墙上,不知何时立着两道身影。
一着金袍,戴金色狰狞面具;一着银袍,戴银色鬼魅面具。
方才说话的,正是那银袍面具客,他微微落后金袍人半步,姿态恭敬。
两人同时轻飘飘地落入院中,如同两道没有重量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