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一请乾坤交泰。”杨徽之微微躬身作揖。

    “诶,这陆府 的人前几日不是才被抓了?怎么现在突然办起喜事来了?”

    “一让琴瑟和鸣。”陆眠兰微含着下巴,垂下来的流苏和那柄团扇遮住了她大半视线,看不清对面人的神色,只是规规矩矩回了礼。

    “我听说了!新郎官好像还是大理寺派来的,从阙都一路赶来柳州,听说他来得可急,马都跑死几匹。”

    “再请鸳鸯比翼。”

    “杨徽之杨大人啊!你不知道吗?听说他跟这个陆姑娘还是旧相识……”

    “礼让永结同心。三请芝兰永茂。礼让举案齐眉。”

    三揖三让礼毕,新妇就要上婚轿了。行却扇礼时,司仪趁无人注意,在这诡异的气氛里,偷偷抬手擦了好几次额间冷汗。

    天顾二十八年七月初六,大晴。大理寺司卫少卿杨徽之迎娶陆氏女。议论声大不过司仪朗声宣祝词,窃窃私语也淹没在唢呐震天的喜庆里,多数成了饭后闲聊的谈资。

    陆眠兰持扇走在前面,那些闲言碎语她听得真切,却也只是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她面上并没有众人意料之中那种寻常新妇的开心、期盼或眼泪。甚至连眉都不曾弯一下,只是在听到“陆庭松”三个字时,抬眼看向声音来源。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为自己的父亲辩驳什么,却终究是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便被带着从人群中走过了。

    团扇上的兰花和蝶是陆眠兰亲手绣的,熬了两个大夜。其实若是旁人仔细看了,就会发现这团扇的料子有些粗糙。扇柄和扇框磨的并不光滑,还有几处竖起的倒刺。扇面是薄薄一层绫纱。这种材质其实很挑绣技,稍有不慎,薄如蝉翼的扇面就会被针线勾破。

    金线在内衬的左肩至胸前勾出一双鸳鸯,金色霞帔上祥云与仙鹤精美无比。珍珠沿边绕了一圈,裙摆长拖至地,更衬得陆眠兰身段袅袅婷婷。

    采桑和采薇特意挑了雀衔珠的发钗和耳珰,妆面精致。她眼如清泉,鼻梁高挺,丹唇似抹朱砂。最夺目的当属她那纯金打的头冠,头顶是孔雀珍珠坠着金线穗子的流苏,恰好垂在孔雀未开屏的尾羽。这副头冠上镶嵌着大大小小五百多颗圆润光滑的珍珠,红宝石和玛瑙加起来有两百来块,奢华无双,不免让人啧啧称奇。

    看着绝美华贵,其实这一身衣裳首饰,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最后回望一眼,静默片刻。随即旋身一步步迈向站在婚轿前的杨徽之,轻轻搭上他伸来的那只手。漫长且轰鸣的掌声终于停息,围观的宾客也逐渐散去。日薄西山,今日又着实算不上好天气,热得人心里发闷,就连天边最后一丝云彩也快要飘走了。

    陆眠兰坐在平稳宽敞的婚轿里,那柄团扇被搁在手边。她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头上的那双手,怔愣般安静坐了半晌,犹豫着抬手轻抚上那沉重的头冠。指间微凉光滑,余温似是眷恋着她的指尖。良久,那婚轿内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声。只是转瞬即逝,淹没在锣鼓声里,没人听得见。

    屋内喜烛惺忪,快要燃尽了。贴满的喜字和案上的酒,陆眠兰全然无心去看。

    “则玉,这里没有旁人。”她已经不顾繁琐礼仪规矩,在杨徽之掀了盖头之后,她就不再沉默了:

    “你在柳州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顿了一下,语气淡然,有一种强装出来的不在意:“还有,那纸婚约,真的存在么?”

    杨徽之正应付过满堂宾客,必不可少的沾了几分酒气。他没有往陆眠兰身边坐,掀过盖头,就坐在案边,闻言微微蜷了一下手指。

    长途跋涉,陆眠兰的妆面都显得有些乱,眉间都带着几分疲态,但一双眼睛还是亮过烛火,携带着杨徽之看不懂的情绪。他似乎是被那几盏酒扰了思绪,觉得脑子不太清明。他抬手揉太阳穴,闭了闭眼,带着几分微醺的气声开口:“原来你真的不记得了。”

    这几个字有着微妙的失落,但陆眠兰是在无心琢磨。她也垂着眼睫,不知道该看哪里,索性就盯着自己鞋头上的珍珠,一言不发。

    “你与我,的确是有过婚约,这一点不是作假。”杨徽之敛去原本就不易察觉的情绪,勾了勾嘴角,但眼里半分笑意也无,甚至能看到一丝自嘲:“至于当年的事,说来话长。你今日不累的话,我可以慢慢讲与你听。”

    “不累。”陆眠兰摇了摇头,开始旁若无人的拆起头上繁重的首饰。有几个勾住了她的长发,扯得生痛。杨徽之见状,伸手帮她一起拆,只听陆眠兰低声笑了一下。

    那笑声里不同于前几日的苦笑,也不是硬挤出来的。

    杨徽之随手把一支钗子搁在案上,有些疑惑:“怎么了?”

    是啊,什么时候了,居然还笑得出来。但陆眠兰越来越想笑,最后竟然“噗嗤”一声破了功。杨徽之生怕扯着她的头发,无奈之下停了手里的动作,被她带着,不知缘由的却也有点想笑:“到底在笑什么呢?”

    陆眠兰双肩发颤,她把脸埋在掌心,妆面彻底乱了。胭脂晕开一片,染得她面上透着一层薄红,被烛火映着,却又显得别样的好看。只听她还带着没压住的笑意,闷闷的开口:“就是觉得,此时此刻好像在和熟人做戏。”她都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只觉越描越黑,干脆不开口了,想着就当自己疯了也罢。

    但她没想到,下一秒也听见杨徽之一声轻笑。

    “?”她抬眼去看,果然捕捉到他微弯的眉和嘴角:“你又在笑什么?”

    “笑你说得有几分道理。”杨徽之伸手替她摘下最后几个头饰,动作自然,却难忍笑意的别过脸去:“从前在醉云间和你一同放纸鸢,还说着长大以后也要一起玩。”

    陆眠兰还没来得及回想这究竟是哪一段时间,就听见他继续道:“这些年过去了,再见面成了夫妻,也算实现幼年心愿了。”

    是这么个实现法么。陆眠兰在心里苦笑。

    “好了,不闹了。”杨徽之收拾了案桌,将合卺酒倒好递给她:“无论如何,还是要走一走流程的。”他看着陆眠兰的眼睛:“我慢慢和你说,这些年我查到的线索。”

    陆眠兰也直视着他的眼睛,接过了那杯酒。清澈的琼液映出她的面颊。她同杯中的自己对视了一眼,与杨徽之共举杯,一饮而尽。

    “先说眼下的要紧事。”杨徽之放下酒盏,微微低头沉思着:“我看过薛哲搜过的供词。从徽阜北上季沙,走寻常商道至多不过两个月。但是舅父走了水路,还没有官印文书,才被巡检司搜出商队里的私铁。”

    陆眠兰点点头,忍不住扶额轻轻揉起太阳穴:“平常走商道是用不着官印的,舅舅是头一回走水路。好像是当地两个年纪大点的茶农告诉他,这批茶叶是前几日新鲜摘的。这种茶叶搁置久了易变味,当下天气正热,走水路才是上策。”

    “嗯,那是哪里不对呢?”杨徽之捕捉到她的字眼:“按照供词里的口录,那两个茶农分明不认得舅父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宽袖里摸出几卷薄纸,铺开的工工整整:“你看。寻水新茶,味若兰花……焙之可保鲜五年。乃当今茶叶种类中,可保鲜时长位列第一。多支商队可走北上商道,运至季沙、槐北,南可至朝阳、亳平等地。”

    陆眠兰茫然的看着他的动作,青白指尖点了点那几张纸:“这你是什么时候弄来的?”

    杨徽之目移:“咳,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两名茶农的口供。”

    他把证词递给陆眠兰,后者小心接过,仔仔细细的看。她还没读到一半,就听见杨徽之的声音响起:“啊,第一位是李顺乌。他说自己从未和舅父提过要走水路的事。”

    “我看到了,”陆眠兰轻声接话,指尖微微拈着供词边角:“这上面写,他说这批茶叶最怕受潮,不到万不得已切忌走水路。”她翻过这页,又往下看时,怔愣了一瞬:“呃,这个魏雨贵……说根本没见过我舅舅。”

    杨徽之点点头:“所以,我们可能要去趟槐南。”

    陆眠兰把供词仔仔细细收好,又递回给他:“什么时候?”杨徽之伸手去接,两人指尖轻触,却又若无其事的同时收回手。

    “越快越好,大概三日内出发。”他想了片刻:“明日我先回大理寺述职。我会说明情况,调些人手车马,不过要等到朱批的公文和符牒才能走。”

    陆眠兰皱眉:“那不会打草惊蛇么?槐南本来也就是个小地方,还没有徽阜大。贸然进了一批大理寺的车马,就算有没有嫌犯,寻常家的百姓也能被吓得一口气跑到季沙去。”

    “这么夸张?”杨徽之失笑:“那不知陆姑娘有何高见,说来听听?”

    这句话若是别人来说,陆眠兰大概会以为对面在阴阳怪气。可偏偏对面坐着个两袖清风的温润公子,面上一片真诚,看不出半点别的意思。她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表情不变:“听说你们大理寺扣押了舅舅的商队,其实……”

    “这个不行。”杨徽之罕见的打断别人说话:“我没有那么大职权放行。”

    陆眠兰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谁让你放行了?我的意思是,明日里我同你一道去官府提辞状。等拟好了傕契,我直接去槐南。你忙完了,再带着符牒和商队来。”

    杨徽之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要申请官府派人来督办。只见他难得哑了一瞬,面上出现短暂的空白,显然没想到这方面。他似乎是迟疑了一瞬,再开口都带上了试探:“那我要先去述职,而且等批文下来肯定要半月左右。你……”

    “噢,这个倒没什么。”陆眠兰想了一下:“舅舅被带走那天就给市舶司递过状纸了。算算日子,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户部。”她看着杨徽之不解的神色,慢悠悠补充:“再说了,走私可是大事。想必都不用特意招呼,就能拿到急批盖印。最多……再等两日吧。”

    杨徽之语塞:“什么时候的事……”况且走私的事不是你家出的么,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这后半句他只在心里疑惑片刻,并没有真的开口去问。

    她忽而有些想笑,语气都轻快不少:“这样你可以就先去述职,我在途中就可以等你。”她语气里都是揶揄:“几日前你从阙都一路跑来柳州,不是挺快的?还能赶不上寻常车队不成?”

    “这个不行!”杨徽之根本没听出来她在开玩笑,声线徒然拔高:“那你要是,你要是路上有危险怎么办?”他话音未落,却见陆眠兰一双眸子里写满了“真有趣”三个大字,这才反应过来是被人逗了。后知后觉一阵尴尬,索性侧过脸不再看她,不知是不是饮过酒的缘故,耳尖似乎比刚才还要红几分:“……真是。”

    陆眠兰有种恶作剧得逞般的小小快感,嘴角不知何时勾起一丝笑意:“好啦,今日就先歇息吧。”

    窗边一支喜烛恰巧燃尽,似有惊鸟振翅,飞离树梢的声音引得她眼皮重重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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