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有一事相问。”
“我知道啊,你总不能无缘无故来找我吧?”沉眠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坐等东方芝开口。
“我是江湖中人,这次奉命来查探一些事情——顺藤摸瓜到了那个富商身上,但他府上口风严紧又没有外人出入,我的人守了那么多天,才看见你一个面生的人 ,你可否觉得府中有异。”
东方芝盯着沉眠,不愿意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沉眠想了想,那府里确实阴森诡异,她斟酌一下答道:“确实不正常,他这个富商癖好独特,我被他押着绕了许久,进去一个地宫,里面许多华丽雕像,他对这些雕像敬若神明。”
“如华女相,金玉底座,面无表情?”
虽是疑问的口吻,但东方芝的表情已然笃定。
他虽极力克制着情绪,但沉眠能感觉到他现在心情很好。
为什么心情很好呢?沉眠不解。
于是也就问了出来,“你看起来很高兴啊?”
“你是柳丛的…?”东方芝没有解释他为什么高兴,而是急切地又抛出一个问题。
“他是我名义上的父亲。”沉眠想到这一层令人作呕的关系,忍住不适憋着一口气快速讲完。
“攒玉教,一个近年才兴起来的门派,最近在江湖作恶多端,教下弟子手法诡异,做事极端,我们只能慢慢摸索,等待时机将这邪教一网打尽。”
“你们查到这富商与攒玉教关系匪浅…柳丛又和他经常厮混,所以柳丛也是这个门派的!”沉眠厌恶地皱了皱眉,她倒不是多么愤慨,攒玉教草菅他人性命与她又没关系。
经过世间那么多苦难与磋磨,她早没有那等心胸,去心系什么苍生苦难,她只是觉得柳丛恶心。
十分恶心。
“是,原本我怀疑你也和攒玉教有关系,但经过种种迹象,我确定你不是。”
东方芝认真注视面前的少女。
他眸色深黑没有一点异色,很是清澈,好似他给人的感觉就应该是这般纯粹明净。
但这样相貌的人,怎么会拥有一张看上去很薄情的唇?沉眠没有转开过目光,她听见自己说“好”。
东方芝让她帮自己,沉眠没有理由拒绝,或者说,她在那样期待的目光下,根本说不出拒绝。
*
这绝对是沉眠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东方芝就算再怎么早熟多智,也不过十几岁而已。不可能百密而无一疏,在多方权衡利弊下,沉眠当然就成为弃子。
那日她和东方芝一行人在深夜潜入富商府内。
沉眠有修武这方面的天赋,经过多天不要命地练习,更是有了很大的长进。
她已经能够做到脚步基本无声。经过种种考虑,东方芝才同意让沉眠和他进来。
富商今天与往日作息不同。他寅时就起了床,焚香沐浴,心情还颇为愉悦。
他往日不管如何都必须大鱼大肉,今天居然茹素。除了吃饭,富商一上午都待在地宫,中午也是因为有人找,才出了一趟门。
三个时辰后他急匆匆回到府里,又钻进地宫。
东方芝的人从富商出门就一直在跟,应该是被高人发现,那富商在一阵烟雾后再无身影。
东方芝觉得攒玉教今日必有很重要的事。他将那些探查到的,零碎的线索拼在一起,对着旁边的阿肆耳语一番。
攒玉教行事诡秘,但他们也不是酒囊饭袋,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些什么。
“所以说公子之前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东方芝点头,让阿肆不要惹出动静,又示意旁边默不作声的沉眠,“沉眠,请你带路。”
“嗯。”沉眠眸色一黯,东方芝没有全然相信自己,像是一些较为重要的事他从不会和她透露。
一会儿后,沉眠忽地释然——如果是她,大概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地宫门口守着的人,早已被东方芝那群手下收拾好,府里的情况也都被控制住,那些仆人中了迷药,没有几个时辰醒不过来。
至于如何进这个门,东方芝很小就习得了解密术。这座地宫虽稍微复杂一点,但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经过他们的观察,这富商在攒玉教的地位不算高,但他的作用不知为何却比较重要,周围甚至被安排了很多高手负责他的行踪,安全。
不过正武门自然也是高手遍布。东方芝早就安排瓦解那群高手,为了不打草惊蛇,费了好多时日,才把他们解决掉。
准备妥当后,东方芝才确定夜探地宫,等听到有用的消息,就把那伙人全部杀掉。
地宫门开了。
按沉眠所说,要走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来到地宫的终点,终点处就摆着那群雕像。
一开始很顺利,他们安全抵达终点。那些人正对着雕像恭敬地祷告,肃穆安静,好似两耳不闻窗外事。
没有任何异常。
祷告结束后,那富商挤着满脸横肉与旁边的络腮胡交谈。络腮胡虽是敷衍,但还是会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
……
确实得到了几个很重要的消息,不枉他们费尽心思。
沉眠刚想松口气,却隐隐约约浮现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络腮胡眯起眼睛,不满地扫向周围。一瞬间,几十柄飞刀迅速朝他们躲藏的方向刺来。
东方芝今天行动本来算无遗漏,但是他少考虑了一点,今天中午富商出了趟门,一个人出去却是几个人回来。
那几人皆挡住了脸,东方芝以为是常围在富商身边,没什么战斗力的那几个攒玉教教徒。
毕竟他们身形很像,内力气息平稳到接近没有。
可现在的局势不容他多想。
东方芝敏捷闪躲着飞镖,暗骂自己的考虑不周。须臾间,就见那几个实力深不可测的高手一齐冲了过来。
沉眠艰难应付着,突然感觉被一道浑厚的内力击倒,与她摔在一起的是阿肆。东方芝正在为他们打掩护,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难以应付,体力不支。
“再这样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这地宫离出口很远,外边的守卫听不到,我只能救一人。”东方芝想着,面色虽然无常,喉咙里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内力也逐渐消耗殆尽。
东方芝犹豫瞬间,很快做出决定。阿肆与他一起长大,他父亲又是门内数一数二的的人物,抛开一切不谈,仅凭那份情谊,他都必须得带阿肆离开。
至于沉眠…现在只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东方芝提起全部内力,挥开阿肆面前的刀,没有再看沉眠一眼。
*
沉眠早已精疲力尽,她虽然失望,但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她究竟能不能够活下去。
沉眠看见络腮胡走过来,费力朝后面缩了缩,好在络腮胡并没有要杀她的意思,只是往她颈侧轻轻一击。
昏迷前她耳边传来一阵阵聒噪的笑声,沉眠当时只在想一件事——那群人居然没有杀她。
沉眠有点不解,却蓦地产生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
只要不死,一切都还有机会。
再度睁眼时,沉眠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她想摸摸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双手已然被反绑。
沉眠意识不清,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不过既然能闻到空气中的酒味,那就说明她没死,死人是闻不到酒味的,沉眠想着,抬眸看向不远处。
那群人正在喝酒。
他们偶尔向沉眠投来目光,表情皆很亢奋,其中,瞟向沉眠最频繁的,还是那个富商。
沉眠感受到这些黏腻的视线后,干脆眼不见心心为净,将头埋着准备梳理情况。
谁知那富商突然开口,颇为惋惜地说:“明明她的样子才是最符合的,偏偏脸不小心毁了,真是可惜。”
“谁说不是呢,有这么一张脸是她的福气,她不知道珍惜自然就大祸临头,再说了她还配得上这张脸吗?”这道声音的主人是柳丛,沉眠并不意外,毕竟群以类聚,物以类分。
柳丛说了话后,气氛好像一瞬间被点燃起来。这群人一面放浪形骸,一面又说着一些令人作呕的话。
沉眠不想听他们的声音,可偏偏她的手还被反绑,想捂住耳朵也做不到,只得被迫听下去。
“柳兄,你之前还想独塑,不想分我们兄弟一杯羹呢,该罚该罚!”络腮胡将手搭上柳丛的肩,未收力道,语气好似调侃,但表情却冷了下来。
“是我不厚道,我这一坛全干了!兄弟们莫怪莫怪,我们还要一同富贵,长生不老呢!”
柳丛梗着脖子,讨好地碰了碰络腮胡的酒坛,利落地灌了一口又一口。
络腮胡还算满意地点点头,柳丛这才继续说笑。
那群人忽地开始簇拥他,夸他生了个好女儿。柳丛一一接受他们的恭维,眉飞色舞时,他余光无意撇见沉眠正看着自己,面色转了又转,最后讥讽道:
“你看我做什么?你居然和那群歹徒混在一起,还瞒得这么深,我真是小瞧你…不过,我们还是没同你计较,像你今天的行为,本应该是死无全尸的——可谁让我们心好!”
“哈哈哈哈…对啊,我们都是大善人!”这人话音刚落,又响起一阵阵哄笑声。
“我只相信自己的身体与灵魂,才不会去信奉一尊破雕像。”
沉眠语调平静,迅速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欣赏那群人的表情。
沉眠猜到自己暂且不会死,从地宫出来后,他们也仅仅只是绑着她。
就连沉眠试探性地贬低那雕像,他们也没动她,只是在原地气得面色涨红。
……
再后来,沉眠嘴里被塞进一颗药丸,第二天一早就被他们送进攒玉教。
—回忆结束—
酒醒之后,沉眠听到一阵锣鼓喧天,想来今天是祝福节。
她这一觉睡得有点久,还好“毫芒”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