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这酒辛辣又苦涩。
沉眠在半梦半醒间,也只尝出和这酒一样的味道。
都说酒能消愁,她反而是愁上加愁。昨晚想念的那个人没有见到,反而见到一堆糟心的人和不堪回首的往事。
沉眠摸了摸脸,也不是全然没有好事,那毒斑暂且消失了。
她推开窗口,一道清风拂来,带着香甜的糕点味。街上早已活络好祝福节的气氛——请了一堆姑娘在那唱着沉眠听不懂的曲。
极有穿透力。
街道上整理的特别干净,摆着那些个夸张的大桌子,大概可以绵延到青山城尽头。桌上摆满琳琅满目的食物,大家皆可以随意吃喝。
沉眠不是很感兴趣,她只心心念念晚场,那才是祝福节的重头戏。
再说…她上次见逢昭,也是去年的祝福节后,他在离青山城不远的地方。今年他既然再次来到青山城,又迟迟没有动身,说明他大概也是为了祝福节而来。
说不定晚上还会碰面,碰不上面她就凑到人跟前去。
反正,沉眠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不害怕逢昭会把自己杀掉。
她放空片刻,准备发会呆。
沉眠想:“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其实答案已经明了,是沉眠在自欺欺人。她偏要说逢昭这些年安然无恙,也偏要说自己未来可期。
门外已经准备进行请神仪式,又开始敲锣打鼓。沉眠听着那吵闹的声音莫名觉得刺耳,她闭上窗,脸上仿佛冒出一点点刺痛。
那茹儿的声音也是这般刺耳…
所有声音都是——沉眠忽然悲愤起来。那些人面目可憎,似笑非笑,好像只有他们还在人间,只有他们还会说话。
*
望青山阁
“你不必告诉我,你把她埋在哪。”燕惜荣整理了一下头发上的钗环,随意道:“李茹早晚都要死,毕竟她父亲迟早倒台。”
她盯着面前踌躇不前的人,安抚一笑,“反正已经是个不重要的人,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阿源。”
何源这才笑了笑,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燕惜荣。
她虽薄情,也不至于到冷漠那种地步。是李茹自寻死路,不仅想勾搭东方芝,还想和她那愚蠢的爹一齐背叛燕亲王。
这次本来就准备除掉她,在祝福节后。燕惜荣是这么打算的,她们两人确实有情谊,她会为李茹挂红绸,愿她来世顺遂幸福。
但很可惜,李茹已留在昨日黄昏。
“那女子确实如你所说,她很快知道我们的位置,还打算对李茹做些什么,一无所获后,又回了客栈。”
何源话音刚落,门口突然洒进一道极耀眼的光芒,有人在光里慢慢走出来,乍看竟不逊光分毫。
他的样子可以很自然的融入外面青山的景色。
那青山的雾未消,依旧冷清飘渺。
“郡主,请神的时间到了,你准备好了吗?”
东方芝笑着对燕惜荣伸出手,他像是没看见旁边还站着一个何源,视线只停留在燕惜荣一个人身上。
他那双眼睛总是很引人注目,何源望过去时,东方芝正好也瞟了过来。他表情收放自如——上一秒还是情意款款,下一秒就可以目中无人。
何源:“…”
装!虚情假意!伪君子!
何源想拉过燕惜荣的手,带她离开东方芝。他承诺过山盟海誓,明白什么是一见误终身,他愿以最大的真心陪她请来每一尊神。
祝福我的心上人。
祝福所有人。
可是,燕惜荣不会在乎。
哪怕他把这个请神仪式拱手相让,她也不会有任何恻隐之心。她只会想方设法,给他相同利益的补偿,可唯独,不会是她的目光。
…
东方芝缓缓开口道:“郡主,你最近身体不适,我备了药膳,吃一点再走可以吗?”
他看似态度放的比较低,但眼中却无任何真心实意,目光也只落到燕惜荣的眉心。
燕惜荣挑挑眉,也不知道李茹哪来的自信,会觉得眼前这人看上她。东方芝这人极会扮演深情,入木三分。
你沉沦进去,他却只把你当做一个可以带给他利益和用处的东西,没用了,自然就顺手丢掉。
“会不会耽误时间?”燕惜荣将手搭了上去,询问道。
“不会,时间还足够。”东方芝自然的与女人的手交握,却在相碰那一瞬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那人的手,没有这么好看,她受过太多的伤,手也不可幸免。
如若被那结痂的地方磨着,交握时会感觉手心很痒,一开始会很不适应,到后来逐渐习以为常。
东方芝其实并不会松开她的手,可她会担心,每次都攥的很紧很紧。
他最熟悉这样一双手。
“郡主…那我先走了。”何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他不愿再见这个刺眼的画面,他嫉妒的要命,很想上前将东方芝的手拿开。
但他何源没有立场,也没有身份可以这么去做。
“何公子不一起?虽说只备了两人份,但我可以少吃一点,没关系的…”
东方芝善解人意地提议着,突然被何源强硬打断,“不用了,我还有事!”
说罢,他深深看了燕惜荣一眼,最终还是离开。
燕惜荣没有阻止,她和何源维持这种关系就很好。她不是看不出来他对自己有心思,但她不想点破,也回应不了。
还不如让他自己想清楚。
*
祝福节当晚,气氛才完全热闹起来。放一会把火,都可以燃烧起来那种。
毕竟上午下午都没能放开,还有一些形式要过。至于晚间,又是摆擂台,又是才子佳人,又是有几千盏灯要放…
怎么说,都是晚间玩乐的最畅快。
沉眠在拥挤人堆中,好不容易抢到一大包红绸——她决定全部挂自己身上。
祝福祝福,最重要的当然是祝福。
怎么祝福?当然是去领写着好寓意的红绸,你想祝福谁就挂他身上。
觉得一条不够,就多挂几条。
沉眠觉得一条不够,几条也不够,她辛辛苦苦抢来的必须得全用自己身上。
她心情大好,一边找着那人的身影,一边看着各种好玩的事儿。
到有一场猜花擂台时,她停下了脚步。
在天空无数升起的孔明灯下,此时人间恍若白昼,那些花凑在一起,花瓣上还盛着光,美的如梦似幻。
沉眠一刹那感觉自己回到了芳菲。
“还有没有人可以猜出来?猜出来的可以有很丰厚的奖赏哦!”
擂主望着底下乌泱泱的人群,期待着有人上来。
这猜花擂台是美色逼人,才吸引一大堆人驻足观看。但在场的人多数是修武者,能叫出几十个花名就不错,再多的也着实为难。
偏偏这台上已经不止百朵,又是一些不怎么轻易被瞧见的品种。陆陆续续上来那么多人,猜出的花名才不过五十朵而已。
“我!”
气氛渐渐冷却下来时,突然响起一女子声音。
沉眠挂着一身红绸走上来,挑了个凳子坐下,直接了当:
“擂主,你等下仔细听好了。”
芳菲的花比这擂台上的那自然要多多了。她好歹在那生活十多年,虽然时间过去的有点久远,但这些花的名字,沉眠还是一下就能叫的出来。
她还有人要找,因此必须得速战速决。
擂主还不明所以,就见眼前这红绸女子深呼一口气,已经准备开始。
她好像都没有认真看过那些花,目光那么一扫,嘴里就可以同步念出名字。
沉眠这一身红绸的样子颇为显眼,但最吸引人的,还得是这女子自信张扬的气场和那张明媚的脸。
她毒斑一褪,那张昳丽的脸自然不用遮掩。
美人与花,如斯美景。
底下的人开始起来躁动起来,一条又一条鲜艳的红绸被抛上擂台,声音也随着沉眠猜花名的速度越来越响亮。
“一百九十一!”
“一百九十二!”
……
“一百九十九!!!”
快到二百朵时,沉眠忽地停下来,她看向最后一朵花。
这花有浓到极致的颜色,即使它四周不缺美丽娇艳的花,但它的风采仍最出众。
没有人可以不为它赞叹。
但…这朵花不是芳菲里的么,沉眠想着。她从来没有在这个地方见过这朵花。
这花的名字就叫“芳菲”,它还有个别称——心脏。
“没关系,姑娘真是厉害,遥遥领先。”擂主对现下的气氛很是满意,她并不意外沉眠叫不出最后一朵花的名字。
她吩咐着人将一堆丰厚的金银拿上来,欢欢喜喜地展示给沉眠看。
沉眠对这些金银财没有兴趣,她眸光闪烁一下,开口道:
“它叫芳菲。”
擂主被定在原地,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随后激动宣布 ,“恭喜姑娘,酬劳翻倍!你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叫出最后一朵花名字的人!”
擂主话音一落,底下传来更加激烈的欢呼声,震的人耳朵发聩,随后更多更多的红绸被一股脑的抛向擂台。
沉眠很是淡定,她的目光自发现那人以后,就只停留在他身上。
“我不要这些,我想要这朵花可以吗?”沉眠看都没有看那些金光闪闪一眼,只指了指这朵“芳菲”。
擂主有些犹豫,但一想到沉眠是多年来唯一一个猜出这朵花名的人,很快还是点了头。
“那就送姑娘吧!就当我对你祝福节的祝福。”
沉眠谢着,从身上扒拉下许多条红绸,挂到擂主的身上。随后浅浅一笑,“我也有很想祝福的人。”
说罢,沉眠走下台。她手里捧着“芳菲”,视线很坚定地落在一个角落,她大声对着围堵的人群说:“麻烦各位让让。”
众人也莫名安静下来,随着沉眠的目光看去。
究竟是什么可以让这等佳人青睐?
…
沉眠看着逢昭,眉梢上都是笑意,她终于找到自己的“毫芒”。
她这回扯下来的红绸比刚才还要多,沉眠兴致勃勃地全挂在一人身上,那人没有拒绝,他面容藏在阴影里,怎么瞧都瞧不清。
逢昭不太习惯被万众瞩目的感觉,但沉眠还在这里。
所以他也会在这里。
沉眠看着“芳菲”,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将花怼在逢昭面前。
她想要逢昭的爱,首先就得有诚意。“爱”这个字对于沉眠来说太过沉重,也是她非常珍视的东西。
既然珍视,就不能践踏随便。
因为是逢昭,沉眠愿意给他一个独一无二的筹码,筹码就是这朵“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