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走吧?这里好吵。”
沉眠不敢拉手,只轻扯逢昭的衣袖,引着他往一块僻静的地走。
“好。”
逢昭接过“芳菲”,言简意赅。
沉眠见他面无表情,也猜不准他的想法。其实她隐隐有感觉,逢昭可能早就发现了她。
那天她趴在屋顶偷窥时,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香气,就和现在飘过来的味道一样。
不过,这回沉眠不仅抓住了香气,她还抓住了逢昭的袖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冲动。
明明不算了解逢昭,却还敢做这些意味不明的事。
沉眠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笃定。
她没有把握,还在豪赌,赌注十分危险,她在相信一个可以随时取了她命的人——相信逢昭不会杀她,相信他一定会经过杏林,相信他会被自己找到。
她这么相信他,也这么想让逢昭和她走。
“你…是不是知道我跟着你。”沉眠憋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逢昭没有言语,他低着头看向沉眠,细长两指间如同沉眠之前那样,绷着一根极细的银丝。
他见沉眠瞪大眼睛,漂亮的瞳孔中背景仿佛都被虚化,她眼里只有自己。
两人都长得极为养眼,不少人为他们驻足,自然而然觉得这是一对感情深厚的璧人。
可沉眠知道他们明明在对视,却毫无暧昧流转。她惊讶逢昭变态的学习能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毫芒”有多难上手。
沉眠有点嫉妒,如果可以,她也想拥有这样的天赋。
但更多还是不安。
逢昭眼睛很清澈,如果你敢看他的眼睛,轻而易举就可以窥视他一部分情绪。
但他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漠然,沉眠瞧过他许多次,他的眼睛里什么都装得下,却从来不会停留什么。
比如现在,逢昭眼中虽有自己,但似乎仅仅是因为他眼前刚好站着她这个人而已。沉眠开始质疑,还有一种憋屈的烦闷,她真的可以让这双眼睛为她停留吗?
“不要?”
“什么?”沉眠将目光转移到逢昭的眉心。
“你的毫芒。”逢昭把那两根手指伸出来,微微敛眉。
直到沉眠惊喜地看向他的眼睛,他才如释重负,轻轻扬起眉眼。
“你知道它的名字!”沉眠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激动,她将手覆上那过于冰凉的手指,缓缓抽出毫芒。
沉眠一直觉得共享温度是一件私密的事,她不喜与人肢体接触。
可她感受到了逢昭的温度,和她一样。
因为沉眠的分享,逢昭冰冷的手指开始升温,此刻他们都是温热的。
逢昭的眼神忽地一变。
沉眠轻嗅这股突如其来浓烈的香气,因为逢昭手中的“芳菲”,熏的人更加迷蒙。
清冽与浓稠交织,本应该是矛盾、不伦不类的,可是偏偏融合的恰到好处,闻之不忘。
分不清这两股香味是什么时候彻底融为一体的的。闻到最后,沉眠凑近逢昭,踮起脚在他泛红的耳边低语:
“不要被人发现了。”
以前沉眠总疑惑逢昭为何身上带香,他看上去不像会熏香,而且这香味太独特了,她在芳菲都没有闻到过。
后来她懂了,逢昭这是体香,只要他情绪波动,就会有香味。
虽然闻到过这股香味的人大多都死了,但沉眠还是有点不放心。
她比较尊重祝福节,不愿意闹出人命。
如果有人要杀逢昭,她肯定会出手。还好青山城这么多年来,虽也经历过多次刀光剑影,但祝福节这天一定相安无事。
这是一个默契的约定,要打要杀也得等散场。
沉眠的笑意渐渐褪去,她认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周围都是些武力平庸之辈,而且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更为精彩的戏法所吸引,没几个人还在关注这边。
逢昭领会了沉眠的意思,主动拉起她的手,往更昏暗的地方走去,步伐特意放慢了些。
沉眠满心欢喜地贴到他身旁,目光从他的下巴描摹到眼睛,然而就在这时,逢昭却缓缓蹙起了眉,睫毛颤动,这显然是他不高兴的表现。
沉眠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赶忙把手抽了出来,见逢昭松开得更快,她的内心瞬间如乌云密布。
她手中紧握着“毫芒”,不自觉地用力摩擦,一时没控制好力道,手心渐渐渗出了黏腻的汗水。
突然,一把扇子如利箭般破空而来,耳边顿时惊呼声四起,但扇子的主人似乎并无大开杀戒之意。
扇子巧妙地避开了所有人,径直朝着一个男子飞去,沉眠只觉那扇子离自己的脖颈仅有一厘米之遥,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不过扇子只是擦着她的脖颈飞过,沉眠眯眼望去,发现扇子的目标正是逢昭。
尽管相信逢昭有能力应对,但沉眠还是不愿袖手旁观。她迅速在前方凝聚出一道内力墙,同时将红绸飞速缠绕成几股,注入内力后,试图以此挥开那把扇子。
可这柄扇子异常锋利,仅仅被束缚了几秒,红绸便被它瞬间划得粉碎,纷纷扬扬的血红色碎片如一场躁动不安的雨。
沉眠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尚未完全恢复,刚刚又耗费了不少内力,此刻已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好在她延缓了扇子的冲击,逢昭应该不会被伤到。想到这儿,她抬眸望去,在看到眼前的场景后,与在场的其他人一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那扇子来势汹汹,还裹挟着一股强烈的硝烟风劲,不难猜出其主人必是一位罕见的高手。
然而——逢昭并未避开沉眠那灼热且充满崇拜的视线,他的眸中激起层层涟漪,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戾气,随着一道银光闪过和刺耳的切割声,一切终于风平浪静。
沉眠所厌恶的那场“雨”,也悄然结束。
而逢昭仅仅只是被逼退几步,除了指尖流出的鲜血,其他地方看上去并无大碍。
在他的脚下,正躺着那把扇子,扇子的两边被硬生生地划开了两个大口子,仅余中间的扇面还算完整。
沉眠并未过多关注那把扇子,她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逢昭的手中正握着她的毫芒。大概是她抛出红绸时,毫芒不小心跟着飞了出去,被逢昭顺手抓到了手里。
最让沉眠感到惊讶的是,逢昭所用的竟是三指绷杀术。
此术需让毫芒穿过他中间的手指,再与其他两根手指紧紧绷出一条锋利的直线。三指绷杀术不仅需要极大的勇气,而且极难掌控。
出手时,三根手指必须及时灵活地来回收放,尤其是中间那根手指,必要时还需运用一点缩骨技巧,对手法和内力基础的要求极高。
稍有不慎,便会因无法稳住中间手指的重心,或未能注意三根手指的收放而导致手指断裂,甚至还会被因三指绷杀术而激发的内力反噬。
正因如此,这三指绷杀术虽是沉眠所创,但她也极少使用,只有在危及生命的关键时刻,她才会冒险一试。
此刻,沉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渴望逢昭能教她,教她如何将此术运用得更加有条不紊,更具爆发力。
沉眠的眸色渐渐暗沉下来。
毕竟,这把扇子大有来头,它名为“玄铁”,是东方芝十六岁那年,一位大师所赠之物,其杀伤力极强,质地坚硬无比……
“东方芝他丫的,这么不想放过我,还搞得如此高调,生怕我去闹他的婚宴啊!”沉眠不禁嗤笑一声,她就是这样一个爱憎分明的人。
喜欢一个人时,能将其捧上天,可一旦不喜欢了,那人在她眼中便一文不值,甚至连烂菜叶都不如,毕竟菜叶还能吃,而东方芝只会让她觉得恶心反胃。
“那是东方公子…的玄铁扇!”一个眼尖的人发现后,激动地对好友说道,“上官公子也在青山城!”
好友回应道:“郡主也来了啊,今早的请神你没来?”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可是,东方公子为什么要对那位郎君下手呢?”
随着此人话音落下,不少人纷纷狐疑地看向逢昭所在的方向。
“因为你们的东方公子本来要杀我,眼神不好使,搞错了呗。”沉眠在心中暗自嘀咕,同时凑近逢昭,做好了一旦情况不对便拉着他开溜的准备。
她不由自主地瞥向逢昭的指尖,还好毫芒纤细,伤口并未血流不止。对于他们这些习武之人来说,只要内力充足,这种小伤只需几日便可愈合。
那群人正议论得热闹,沉眠正欲开口说话,突然,她惊讶地发现,逢昭的指尖上竟然有一道圆弧似的疤痕。
她刚想细看,逢昭却不动声色地将手收进衣袖,嗓音平淡清冷地问道:“他们是不是发现了。”
“谁叫你不藏拙,恐怖——”沉眠本想再打趣几句,一道凛然的喝退声却猛然响起。
“他是逢昭,快后退!”声音的主人是何源,他面色阴沉,难看至极。
祝福节多年来从未出过事,此次由他首次主操,绝不容许出现任何差池。
可他并不了解逢昭,万一逢昭真如传闻中那般嗜血成性,那该如何是好?若祝福节当晚变成命案现场,何源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那个大魔头……那他身边岂不就是沉眠?她身上有无质珠啊!”
“你疯了,这种时候还想着夺宝?今日可是祝福节。”
“你不想要?况且我只是提一嘴。”
“大家都冷静一下!”何源揉了揉额头,提高了音量。
他目光怨愤地瞪了眼身后的高楼,心中暗自埋怨东方芝惹出的麻烦,让他来善后,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沉眠无奈地抽了抽嘴角,她没想到这群人竟能认出她来,看来关于她和逢昭的传闻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他们心心念念的“无质珠”早已不在,毕竟刻金术的时效已过,那宝珠如今正乖乖地待在正武门的藏宝阁内。
“他们看起来不想斗殴。”逢昭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他们是怕你要同他们斗殴,你可别搞错了。”沉眠笑嘻嘻地抱着双臂,这种有靠山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惬意。
“你想走吗?”逢昭急忙问道。
“走走走走!晚场快结束了,我可不想被纠缠。”沉眠并没有察觉到不对。
两人的对话自然而熟稔,完全不像才见过几次面的样子。
逢昭嘴角弯起,他一向表情幅度小,而沉眠又只顾着看戏,自然没有留意到。
那边众人议论得不可开交,擂台戏法也即将退场。
此时,一个酒坛又从天空中坠落而下。
“到底有完没完?”沉眠满脸无语,对东方芝的行为厌恶至极。
她随手一挥,将酒坛摔到了一边。
“我轻功不好,你等等我,求求你了。”沉眠摆出一副作揖的模样,眼睛里闪烁着盈盈点点的光芒,原来是天空中的明灯有一些渐渐掉落,在她背后形成了一片绚丽多彩的人间灯火。
沉眠也注意到了这美景,随后便听到逢昭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