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宴席终散。
月明星稀,烛火将府邸映的亮堂。黎鸢手指微微握紧,低头轻声喊住了原本要回房的凌淮。
“凌淮。”
凌淮转过身,看那站在门前的女子神色似乎有些犹豫,他并不催促,只等着听黎鸢想要说些什么话。
黎鸢忽然问:“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凌淮蹙眉,他心头冒出一个猜想,却又被他掐灭:“什么?”
黎鸢:“我问了见微和知著,今天是你的生辰。”
凌淮:…
他当然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辰,毕竟父母还在的时候总会在今日替他张罗,一碗寿面,一份生辰礼。他那时总期待这一天,父母送的礼物总能送到他心坎上。后来他们故去后,江望和恩师有时也会为他送来节礼,可因为他生日在三月初三恰逢上巳,通常他们都有家宴要参加,因此往往这日他都是一个人。
黎鸢走的离他更近了些,从他身后那张桌子上拿来那云水斋的糕点盒子,又示意他坐下:“回来得晚了些,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你能不能再这儿等一下?我去做碗寿面。”
凌淮应该拒绝的,他嘴唇紧抿,前几日同江望说的有关黎鸢的那番话言犹在耳。
黎鸢就站在那儿等着他的回答,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之色。凌淮忽然莫名冒出一个念头,若是他拒绝的话,这双眼睛会不会垂下,露出失望的神色。
…
他垂下眼帘,竟真向前一步坐到了那张椅子上。
凌淮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沉闷:“嗯”。
滚烫的寿面热气腾腾,黎鸢噙着笑意将白瓷筷子拿到凌淮手中,她的声音温和平静,听的人心间不知为何涌上一抹夹杂着甜意的痛楚。
黎鸢:“岁岁长乐,无病永安。”
寿面上方正的躺着一个荷包蛋,黎鸢轻笑:“我知你爱整洁,打了两个鸡蛋才打出这么个方正的。”
凌淮竟也被这话逗得眼角带了一抹笑意。
却是如此,他有些洁癖,还有些莫名其妙地爱整齐,譬如桌上东西都要摆的对称,譬如书房书架每层的书数目必须相同,凌淮思绪猛地一滞,倏然发现黎鸢来凌府这么久,却好像从来没有弄乱过自己收拾好的东西,似乎还有意无意照顾着他的习惯,收拾东西时也专门对称着摆。
他并未说话,只沉默的吃完了那碗量不是很大的面。
黎鸢应当特意没有做的很多,许是因为知道自己从宴席上回来,实则并不是很饿。
她好像总是格外注意这些细节的事情。凌淮无端想。
云水斋的点心盒被黎鸢轻轻打开,黎鸢笑着捻了一块,神色又带了几分不正经,她将点心直接递到凌淮的嘴边,甚至在他那有些薄的嘴唇上轻轻蹭了两下。
凌淮被她惊得后仰,眼睛一瞬间瞪大,匆忙拍开黎鸢伸过来的手。黎鸢手上的点心差点掉到地上,她眼中划过一抹极为明显的受伤;凌淮又犹豫一瞬,伸手接过了那块点心。
凌淮:“…谢谢。”
黎鸢:“你喜欢吗?”
她又凑得近了些,直白坦率地看着凌淮。这道绿豆桂花酒酿糕口感清甜,乌黑的内馅儿带着醉人的酒香。凌淮很难说不喜欢,他点点头。
黎鸢眼中涌上喜悦,仿佛凌淮这句喜欢不是在说糕点,而是在说送来糕点的那个人,她声音轻快:“那就好。”
许是糕点太甜,让凌淮已经有些不想分辨黎鸢现在这副模样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真心的,他只沉声问:“为什么。”
黎鸢:“什么?”
凌淮深吸一口气,憋了多时的疑问倾泻而出:“为什么选我成婚,为什么要查苏家的案子,为什么要对我说心悦,为什么要为我过生日。“
他一口气说了太多话,黎鸢都有些震惊,她从来没有见过凌淮一口气抛这么多个问题出来。
黎鸢也深吸一口气,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认真回答。
她面带微笑:“你问我为什么选你,因为我喜欢你啊。”她眨了下眼睛,鸦羽一样的睫毛遮住眼中思绪,虽然这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还是要替圣上试探他的立场,拉拢他的战队。
“至于为什么要查苏家的案子,一部分是为了你,另外一部分…是因为我也和你一样,想让那些有冤屈的人可以昭雪吧。”
“而对你说心悦...喜欢就是喜欢,我喜欢你,所以向你表白,有什么不妥吗?”黎鸢垂眸,虽然她心中对凌淮的喜欢可能只有三分,却对他表现的十足十,爱的死去活来像话本里跟穷书生私奔满脑子爱情的富家小姐。
“为什么要为你过生日…”
黎鸢这次回答的真心实意:“因为你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两个孤独的人互相取暖是天性。”
孤独?
凌淮一时并没有答话,只是抬眼和黎鸢对视。若说孤独,他其实还谈不上,充其量只是有时候一个人在府邸,心头有些寂寥之感。可他还有江望,张岳,有恩师,有大理寺一众关心他的人,那黎鸢呢?他好像没有见过什么和黎鸢关系紧密的人。
不知为何,他心头一紧:“苏蓁蓁很喜欢你,廖芝也很喜欢你。你若觉得孤单,她们定然很愿意同你往来。
黎鸢只轻笑一声并未说话。她将点心盒子推到凌淮面前:“这点心你喜欢再好不过。我只先订了两日的索唤,你若喜欢,我便以后再订。”
“早朝辛苦,你可以带上这点心,回来的路上垫垫肚子。
“…”
三日后。
晨曦初露,东方即白。
凌淮一身云纹圆领红袍,头戴一顶乌纱帽。他姿态板正站在乾清门白玉台阶上,忽而被身后一道有些高亢的声音叫住。
“凌大人!烦请留步。”
凌淮回头看去,那紫色官服上绣了蟒的人朝他挥手。凌淮上前两步等那人过来,他认得那人,叫住他的人乃是敬国公裴仲言,若论及私交两人不算熟悉,但裴公同凌淮的恩师裘归之间有些交情,也算是他的长辈。
凌淮恭敬拱手施礼:“敬国公。”
裴仲言抬手虚扶,又放低了些声音:“澄意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仲言面色有些紧张,凌淮点点头,同裴仲言走到偏僻些的一处。
裴仲言微微躬身低头,声音更小了几分:“澄意啊,我有事相求。涉及家中隐私,因此才不得不将你拉来这偏僻地方。”
裴仲言:“裘大人时常同我讲他的学生中你是最优秀的那个,心思细腻为人正直,因而此事我只能托付于你。”
凌淮颔首:“大人请讲。”
裴仲言又同凌淮靠的近了些,几乎是耳语,他声音吞吐,显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实不相瞒…其实是…是我家中那位侄女不慎失踪了。“
“发生了这般丢脸的事情,若大肆宣扬只怕有损她规格清誉,因此我只能暗中告诉你。还望凌大人能帮我寻到侄女的踪迹,我大哥就这么一个女儿,我若不能照顾好她…他日九泉之下,我实在无脸面对大哥。“
失踪?凌淮惊诧一瞬,他知道这位裴小姐。这位裴小姐名唤若蕖,在京中素有才名,乃是裴公兄长家的女儿,当年裴公兄长不幸身亡后裴公袭爵,一直将裴小姐视若己出。
凌淮凝重点头:“大人请放心,此事有关令爱安危,淮定不负所托。“
“只是此处谈论此事还是有些不便,还请大人去我的马车上同我详细讲讲。
裴仲言点点头,同凌淮同行而去。
马车上,凌淮屏退周遭小厮,又留心将马车帘子掀开了个角,能清楚看清外面是否有人路过,以免隔墙有耳。
凌淮:“大人上次见到裴小姐是什么时候?”
裴仲言:“庆功宴后一日,然后她便失踪了。”
凌淮:“令爱近来是否同家中有什么矛盾?“
裴仲言垂眸摇头:“并无。“
凌淮:“那可有什么有可能掳走令爱的仇家?“
裴仲言拧眉思索片刻:“不知。“
凌淮:“家中可有什么勒索的书信或是留言”
裴仲言摇摇头:“并无。”‘
凌淮蹙眉,若是这样只怕难办,若裴若蕖是被人有目的的掳走那还好说,起码短时间内应当不会伤害裴小姐,可若是连书信留言都没有,那么裴小姐的安危便更加难以保障。
裴仲言:“只是我到底只是一介粗人,兴许忽略了什么地方也说不准,澄意可否跟我跑一趟,去我裴府看看?“
凌淮点头:“可。“
凌淮撩开帘子扬声呼唤车夫,却在撩开帘子后直直同远处遥遥盯着马车的另一人对上视线。距离较远,那人应当是听不清凌淮与裴仲言说的话的,只是不知为何,那人视线牢牢锁着凌府马车。
凌淮费劲眯起眼睛聚焦视线,终于勉强看清乾清门前同他对视那人,不正是近日风头无两的谢将军?
凌淮点头示意,谢随却毫无反应一副无视的模样。凌淮见谢随的目光似乎向下挪了几分,直勾勾盯着那被他放在身侧的一个木盒子上。
那盒子是云水斋送来的索唤。
谢随目光在那盒子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收回目光,他转过身不欲多看凌淮,朝另一个方向扬长而去。
凌淮合上帘子,心下一阵疑惑。他直觉一向很准,不知为何,总觉得谢将军对自己似乎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