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寂然无声,偶有叮的金属摩擦短暂打破平静。富丽堂皇的空间中男男女女或站或坐,歪着头、盯着地面沉默地吞云吐雾。灰烟一股股打着圈散开,像战后焦土上滞留的硝烟。刘纯端正坐在皮革纽扣沙发上,侧过脸握拳挡着嘴轻咳。
廖爱珠把手中的烟掐了,挥手散散四周气味,扒着卷边扶手凑到她身边说:“我和你去花园走走。”
“就待在这吧。”女人冲她笑了笑,扭头望向身旁抽烟的丈夫。覃原祺与她对视一眼,而后将烟捻灭说道:“我陪你去。”
“用不着。”刘纯收回视线,正襟危坐,“今天是大哥生日,咱们在这陪他聊一聊聚一聚,躲在外面算怎么回事。”
微妙的气氛被在场的人敏锐捕捉。程励娥哪壶不开提哪壶,掸了掸烟灰戏谑:“刘总,怎么一个人过来?”
话问完廖爱珠率先沉不住气,倒了杯酒推到程励娥面前皮笑肉不笑说:“一个破生日年年一个破样过,请人来我们都嫌臊得慌,今天就没打算请谁过来。”
“呦,这么说我们还是不速之客。”许怡宸开口调侃,面上却阴郁冷峭。
“是我让小纯和阿迟过来的。”覃原路解释,“最初确实没打算过生日,但是大家来都来了,那就尽兴聚一次。”
“原来是姐夫让他们来的。”许怡宸村头流氓一样顶着胯倚在胡桃木边柜上,吊儿郎当道,“刚才我姐还说呢,要把嫂子请来,然后一扭脸人就跟变戏法似的来了。你们两口子是不是在被窝里就商量好了?”
覃原祺皱眉打断:“你嘴是不是太碎了?”
“要不我再碎点把刚才的话给姐夫复述一遍?”
“你们在说什么?”覃原路坐到廖爱珠身旁,倒了杯酒好奇询问,“刚才我去接人的时候你们聊什么开心事?”
他这样反将许怡宸问住,话一时堵在嗓子眼不知怎么说。
廖爱珠见状趁机岔开话题,问:“你刚才去接人了?”
“嗯,他们对这片不熟。”
“刘尉迟没来过吗?”程励娥说。
被问的人坐在角落明显哆嗦一下,抬头张望四周瞠目结舌。“我,我……该来吗?”自酒店风波后刘尉迟就落下心理阴影,这几尊大佛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搭理的。他甚至吓得把廖爱珠几人的联系方式都删了,生怕再挨上一点。
水被彻底搅混,任在场任何一人都无法控制走向。
“什么叫你该来吗?”程励娥在那煽风点火。他是所有搅屎棍里最恶心的那根,没屎也能搅出三分臭。本来装模作样的寒暄让他三两句又要掀起风浪。
好在生日蛋糕被佣人误打误撞推出来,廖爱珠赶紧佯怒骂道:“谁让你现在拿上来的?”
“这不是我要的蛋糕吧?”许怡宸说。
“是爱珠订的。”
六寸大的爱心玫瑰蛋糕点缀上满满鲜红粉嫩的芭乐,覃原路让人把蛋糕放在大理石茶几上,又吩咐厨房去开两瓶莫斯卡托。
“这家不是专做草莓蛋糕吗?”
“不喜欢草莓还不行吗?”廖爱珠白一眼许怡宸,没好气道。
“我记得你吃草莓啊?”
“是我草莓过敏。”覃原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于应付眼前场面。等佣人把餐盘摆好,他站起来拿着刀道:“各位,来吃蛋糕。”
“蛋糕屁大点哪够分?”
“哥,这是爱珠专门给你准备的。”
“就是,爱心蛋糕,一看就是给姐夫准备的。”
覃原祺和许怡宸两个事精一唱一和挖苦:“敢碰一下爱珠跟我们没完,是吧爱珠?”
廖爱珠板着脸默不吭声。
“好好,我自己吃。”覃原路下刀给自己切了一块安静坐在那吃起来。
客厅里瞬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许怡宸又点燃一根烟夹在指间,对着覃原路没话找话:“姐夫,蛋糕吃美了吧?”
程励娥:“你想吃就吃,眼巴巴的那副馋样看着真猥琐。”
“瞧你说的,在座谁不是为了这口蛋糕千里迢迢过来。是吧,覃原祺?”
覃原祺不接话,低头叼着烟啪嚓啪嚓按打火机。
许怡宸转头又对覃原路打一巴掌揉三揉,找补:“姐夫,这蛋糕不作数,一会吃饭用我订的蛋糕许个愿,咱们再分着吃。”
覃原路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自始至终在那一口接一口吃着蛋糕。
廖爱珠这时突然手起刀落切了一大块,然后把装蛋糕的盘子往茶几上一搁,面无表情说:“吃吧,不是想吃吗?”
刚才还对蛋糕挑毛拣刺的几个大老爷们这下又都不吭声了。廖爱珠把盘子端起来递到他们面前一个个问:“吃吗?别客气。”
那盘子霎时变成烫手山芋没有一个人去接,廖爱珠把蛋糕递到刘尉迟面前,不容置喙:“你吃吧。”
刘尉迟抬头看了看自己脑袋顶上那一圈神佛,要不就甩眼刀瞪他,要不就瞅着他冷笑,没一个发挥点同情心帮帮他这个弱智。他犹豫半天伸手接过盘子,磨磨叽叽擓了一勺蛋糕,才送进嘴里连口水都来不及咽就被刘纯捅了一拐子。
刘尉迟抬头瞄一眼,发现廖爱珠脸黑得吓人,再一扭脸自家老姐也冲他皱眉使眼色,嘴上无声数落:“你还真吃啊!”
他那口蛋糕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奶油含在嘴里顺着舌头流进嗓子眼,一路烧得火辣辣的。
*
贺恩接完公司电话回屋,话题顺势由蛋糕转到项目。许怡宸喝空手中的酒,悠悠忽忽拨开了音响。管弦乐砸得屋子一震,推倒乌烟瘴气重新洗牌。
廖爱珠躲进厨房喝水,一转身看见程励娥跟在身后。
“有病啊,蔫不吭声站在门口吓人!”
男人嬉皮笑脸拉她的手,凑上去在她肩膀上吻了一下。廖爱珠白他一眼不接茬,转身要走的时候让程励娥伸胳膊一栏,结结实实堵在门口:“宝贝,那几个氓流心眼太黑,你斗不过的。”
她听见这话炸起,把擦手的纸扔他脸上,恶狠狠啐一口:“呸,黑能黑过你个烂p/眼的狗东西!?”
今天碍着覃原路过生日才没把他轰出去,没想到这臭屌居然没羞没臊先找上门来,“你有什么自个敢来老娘面前涎脸涎皮喷唾沫,把视频捅到我妈面前指望我不计较拿谁当傻子耍?”
“啧啧别急呀,你看你骂人的小样最带劲,骂的我下面都硬了。”程励娥不以为然,俯身附在廖爱珠耳边悄声说,“那东西我好好收着呢,根本没打算放出去。”
一记耳光当空落下,还没挨着肉就被握住,程励娥这疯屌子抓着这一巴掌放在嘴边轻啄,“开玩笑呢,你又急了。”他举起双手退开,油腔滑调道:“老实说我比覃原祺那孙子讲理,咱们合作,各取所需。”
廖爱珠眼眸动了动,警惕问道:“你想要什么?”
“廖董应该和你说过。”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
“没什么意思,我说我陪你去。”覃原祺平静说着,面上硬得像块铁,找不出丝毫情绪。
“既然没什么意思,为什么干涉我找大哥出去走走?”客厅中,刘纯坐姿挺拔,双手交叠放于腿上,语气不疾不徐,“我邀请的是大哥,你想去自己去。”
“刘纯,别闹了。”
“闹?覃原祺,是我在闹吗?”
“刘总,我陪您出去走走。”贺恩放下手中的材料走到刘纯身边解围,被毫不客气呵斥:“滚,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你帮着覃原祺玩得那些猫腻当我不知道吗?”
大厅里所有人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刘纯就像一锅即将煮沸的水,每每快冒盖滚出来时总有人在下面调火候让场面半温不沸。
覃原路始终在吃蛋糕,好不容易将盘子里的那块吃完,他又切了一块继续埋头吃。
许怡宸站在沙发边就着热闹下酒。刘尉迟想上去劝,被他拦住,倒了杯酒递到他跟前沉声道:
“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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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咱们已经象拔蚌炒淡菜知根知底,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程励娥倚在厨房门上,抬手用食指指背沿着廖爱珠的脸颊到脖颈一路爱抚,“覃老头死了以后你们廖家孤儿寡母就是一块人人馋的大肥肉,跟我合作能保你们全身而退。”
这话说对了前半截,后半截夸下海口廖爱珠当然不会信,“我有覃家这棵大树不靠,跟你合作才是脑子被驴踢了。”
“看来你妈什么风都没跟你透,还以为覃家固若金汤。”
“别兜圈子,你有屁就放。”
“回去问你妈。”
“问问问,让我跟你合作又在那打哑谜。”廖爱珠没耐心再陪他耗下去,伸手扒拉程励娥肩膀打算离开。但对面似乎还不想结束话题,杵在那一动不动。
“事情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今天在场的这几个男的都靠不住,包括你老公。”
“少拿阿路说事,他早就被踢出覃源,靠不住也是你们害的。”
“爱珠宝贝,你老公这人可不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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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陌生得像我从未认识过你。”刘纯拔高声音咄咄逼人,但每一句话得到的都是漫长的沉默。自从覃原祺提出离婚后,两人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们站在花园中对峙,覃原祺将烟扔在脚下捻灭,说道:“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刘纯,是我亏欠你。”
女人捂住脸,极力克制情绪,过了一会抬起头,微哑嗓音吐出字字铿锵:“上帝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覃原祺,我可以放手,但我不想看着你泥足深陷。你好好想想你这几年的所作所为,那些项目、资金,背后的猫腻你说的清楚摘的干净吗?!”
覃原祺微眯双眼,喝断她:“不要东拉西扯,我们夫妻感情上的矛盾与公事毫无关系。”
“没关系?我爸从集团退下来以后你就对我越来越冷淡。别把我当傻子,我能感觉到!”
刘纯双眼噙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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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水落在静默之间,玻璃杯随意丢在水槽中。
“说到你老公头上,不乐意了?”程励娥问。
廖爱珠夹着烟靠在墙上慢慢吐出一串白雾,挑眉反问:“怎么,你也跟着覃原祺有样学样?”
“不然我来这干吗?”男人走上前捏起她的下巴,把那点龌龊大大方方摊在光天化日下,“宝贝,你就是颗海胆,看着扎手实际特好拿捏,里面又软又甜,尝过你的男人没有不爱的。”
今天凑这个热闹对程励娥来说是笔亏本买卖,如果不是为了廖爱珠,他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程励娥俯身去够廖爱珠指间的烟,被对方向后躲开。他笑了笑,随即一把攥住那只柔软如缎的手轻轻一弹,烟灰细细碎碎落下。香烟瞬间易了主,被程励娥夹在中指与无名指指间,深深抽了一口,“换个人过日子吧,看着你枕边人被围着揍也憋不出个屁的窝囊样,不觉得来气吗?”
“大喜日子别犯贱。”廖爱珠细高跟直接碾在程励娥脚背上。棉拖鞋上被踩出个洞,疼得他脑门冒汗青筋泛起,爽得差点翻白眼,她一口唾沫吐在程励娥脸上,把人激动得双眼放光就差没拿嘴接着,“宝贝,烟要不要还你,快点烫我,烫我。”
这副恶心样反将廖爱珠气得不轻,见打也没用,她机关枪似的咒骂:“你个死变态犯病了就离我远点!恶心!贱货!”
廖爱珠平常和程励娥厮混的时候有些事是万万不能提的,如今这个臭老爷们简直把她埋汰到了地底,廖爱珠也顾不上那么多,索性抖落出那些忌讳扎碎对方心窝。
“没人爱的脏东西居然跟我谈感情?狗东西你下地狱让阎王插/你p眼去吧,没有人爱你听到没有!根本没有人爱你!”
程励娥听到双眼霎时利得像把淬了毒的刀,手中的烟被紧紧掐住,几粒烟灰掉下,带着火星子扬在空中。他举起手冲着廖爱珠面门戳去。
外头一声脆响,廖爱珠趁机推开他逃出厨房。
客厅这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许怡宸喝醉了大发酒疯,拿酒瓶子怼着刘尉迟的嘴灌。刘纯不在没人护着这怂蛋,覃原路只好拦在中间。
许怡宸见廖爱珠不在屌都不屌覃原路,几杯黄汤下肚借着酒劲开始摔东西炸刺。
“都滚开,我早看这不顺眼了,除了廖爱珠没一处像我们许家。”
“许怡宸,你喝醉了。”覃原路把他按在沙发上被对方推开。
“你算老几,敢连名带姓叫我?叫廖爱珠过来,老子只跟她说话!”
廖爱珠拿杯水走过来啪一下泼许怡宸脸上,而后命令佣人把他抬去客房。
“混账东西欠抽。 ”
刘尉迟在酒精作用下脑子发胀,磕磕巴巴连句完整话也说不明白。覃原路坐在他身旁,切了块蛋糕问:“吃吗?解解酒。”
刘尉迟望着那坨花花绿绿的奶油哕了一声,跌跌撞撞逃向厕所。
此时刘纯从花园回来,站在落地窗前一脸憔悴盯着廖爱珠,“嫂子,覃原祺跟我提了分手。”她走上前,像完全陷入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劲喋喋不休,“你知道吗?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在外面有人,但是我不想像个泼妇一样把事情闹得很难看。我,我还爱他,想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如今我不知道这样的等待值不值得。
“爱珠,你能不能告诉我?”
廖爱珠哑口无言。
这一刹她不知道刘纯对她讲这番话是知道了多少,在坦白和装傻之间,廖爱珠几乎想要放弃抵抗、破罐破摔。
事情不受控制般一件接一件引爆。事到如今,戳破的窗户纸如何能复原当作无事发生。她脸色惨白,后背一层细汗让四面八方的灯照出锐利光芒。
“小纯,今天是我的生日,先不提这件事了好吗?”覃原路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廖爱珠身边揽着人,在她额角轻轻一吻,手搭在她的肩上用拇指摩挲无声安抚。
“如果你执意要答案,我这个当哥的只能说以祺祺的性格即使找到第三者也于事无补。症结在你们夫妻之间,想清楚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们夫妻的情况爱珠一无所知,即使给了你安慰也对你的婚姻毫无作用。”
这番话说得刘纯双眼发木,还不等她回应,覃原祺也从外面走进来,“哥,有份礼物送你。”
男人在笑,但双眼毫无温度盯着廖爱珠,拿出张黑胶递给覃原路,“找了很久。”
绿野仙踪,限量版音乐剧黑胶唱片。这份礼覃原祺一早准备好了,他今天就是要让廖爱珠看清楚自己是怎么骑在她老公头上拉屎的。
“好大的礼!”掌声零零落落插进谈话间,程励娥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口,“这样我也得把我的礼物拿出来。”
他走上来,掏出自己买的忍者神龟金像塞进覃原路手里说:“祝你长寿。”
香味四溢,餐桌炊金馔玉已经布置妥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玉盘珍馐只等主人家开口邀请即可尽情享用。
覃原路盯着手中的物件来回翻看,如同小孩第一次收到礼物,“其实我不在集团很久了,除了祺祺和其余各位都不太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要来过生日。但是,今天既然来了,那就举杯同庆……”
“够了——”
这出好戏接连粉墨登场,只要鼓没锤破,弦没扯断,就要硬着头皮唱下去。
廖爱珠一声大喝,拿过覃原路手中唱片拆开,放在黑胶唱机上。
撞针缓缓落下,音乐随之响起。她转身,慢慢走向覃原路,搂着他的脖子靠在那结实的胸上闭眼随着音乐摇摆。
这是她一早计划好的环节,虽然出了点岔子,但也算功成愿遂。
“喜欢吗?”廖爱珠问。
覃原路愣住没有回答,被掐了一把连连应声:“喜欢喜欢。”
“喜欢就好。”这是廖爱珠对丈夫最真挚的表白。她捧起他的脸颊,在他唇上深深一吻,向四周宣战,“老公我爱你,我们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灯光将周围的影子拖曳,静静伫立的人几乎与脚下漆黑的阴影融为一体。
一声呜咽突兀夹在音乐间。
刘纯触景生情,潸然泪下。覃原祺拿出手帕被对方推拒,拉扯间,许怡宸的蛋糕被推上来。贺恩看见刘纯要撞上餐车赶紧伸手去扶。
刘尉迟醉醺醺从厕所出来,见贺恩拽着自家老姐以为这几个男的找麻烦找到姐姐头上。他酒壮怂人胆,抄起餐桌上没吃完的火腿大吼:“别动我姐!”而后跌跌撞撞朝前冲去。
沙皮狗早先钻进客房,又让半醉半醒的许怡宸在这时抱出来。狗子对着火腿狂吠一通,挠了许怡宸一爪子跳到地上冲向刘尉迟。刘尉迟一惊,左脚拌右脚栽倒在地,电光火石间火腿被甩飞砸向蛋糕。
覃原路正要开口,电话又响起,他接起随即神情凝重。
此时楼上传来尖叫,佣人慌慌张张跑下来。
廖爱珠白眼一翻无奈大喊:“又怎么了,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覃原路:“大师死了。”
贺恩:“蛋糕碎了。”
佣人:“卧室的床被人撒了一泡尿。”